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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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狐朋狗友

    工地上把人都放回生产队抢收小麦,战奎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干。加之他现在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在人都走后,他也回了趟家。

    战奎一进自家的大门,见母亲端着个盆子在院子里喂鸡,他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战奎的母亲见儿子突然站在面前,高兴地冲屋里喊道:“他爸,儿子回来了!”

    张善武一听是战奎回来了,说道:“回来就回来了,有啥大呼小叫的!”战奎的母亲知道老伴一直在为战奎打了秀秀的事生气,还整天唠唠叨叨地总说要等战奎回来算账,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浑小子。

    战奎的母亲担心这父子俩闹起矛盾来,便埋怨张善武:“你这个死老头子,儿子好长时间都没回家了。刚一进门,你就像吃了枪药一样,有啥话不能和和气气地说啊。”

    张善武虽然生战奎的气,但战奎毕竟是他的独生子,爱子之心也是常理。“子不教,父之过”。从一个做父亲的角度来说,张善武严厉教育战奎也是想为战奎一辈子好。他现在常常后悔从小就没有把战奎教育好,他是恨铁不成钢啊!

    战奎在工地上打了秀秀。秀秀鼻青脸肿地离开了工地后,亲家李望福亲自找他讨说法,这对于一个在当地受人尊重的老革命来说,他觉得颜面无光,做人失败。

    战奎的母亲唠唠叨叨地还在院子里埋怨着,张善武也不打算在战奎刚进门就训导他,便忍住火气,在自己睡的房里坐着抽烟,啥话也没有说。

    吃罢午饭,战奎的母亲收拾完碗筷,张善武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见战奎要出门,把战奎叫住问:“你在工地上为什么把秀秀打得鼻青脸肿,连工都上不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了啥?”

    张善武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温和的口气和战奎说话。他也不想把父子之间的感情弄得一团糟。

    战奎见父亲问,心里不悦地说道:“我们小两口子之间的事,您老两口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张善武一听战奎这么对自己说话,便不由自主地发起了脾气,骂道:“你这个畜生,我问你话,你能不能好好和老子说。刚回来就对你爸这么个态度?”

    战奎见父亲生气了,争辩道:“她自己做的好事,我不打她我还算是个男人吗?我这个男人总不能戴着绿帽子过一辈子吧?”

    战奎莫名其妙地反问,让张善武一头雾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训战奎了。额头的青筋一突一跳,嘴唇颤颤地吸了一口烟,对战奎说道:“你可不要听闲话。秀秀是个好姑娘,在你结婚之前,我也向别人打问过,人家都说秀秀从小就不错,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姑娘。就你这混账东西,从小就不让人省心,现在又听了啥乱七八糟的闲话,打了人家秀秀。”

    战奎歪着脖子黑着脸和父亲犟嘴:“您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分青红皂白一开口就骂我。我知道您从小就不喜欢我,经常打我,啥事您都替别人说话,总看我不顺眼。”

    张善武被战奎这态度给惹怒了,大声骂道:“你这个畜生,人长大了也长本事了?我说一句你就顶我十句,你打了人家秀秀,我说你两句你还有理了?”

    战奎在父亲的面前也不甘示弱,他口无遮拦地说道:“我也是昏了头瞎了眼,光看她人长得漂亮。可我哪里知道,她竟然是个婊子。在结婚前,她就勾搭男人,现在到了工地还和野男人勾勾搭搭。我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遇上了这么一个骚货。”

    张善武见战奎耍混胡说,站起来拍着桌子骂道:“你这个小杂种,你说这些话有啥根据啊?在我面前说话没大没小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

    战奎的母亲正在厨屋打扫卫生,听见父子俩吵架,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跑到房里埋怨张善武:“你父子俩都一样的怂脾气,一对犟牛,一见面就吵架,有啥话不能好好地说。”

    战奎的母亲知道战奎从小就不怕事,她也劝服不了战奎,只能埋怨老伴。

    此时,张善武也正在气头上,见老伴这么一说,便把气都撒到了老伴的身上。“财主家惯骡马,穷汉家惯娃娃。你看看,你看看,你把他从小到大惯成啥样子了?”

    战奎的母亲见老伴指责自己,辩解道:“娃不是你自己亲生的吗?孩子一有错,你就埋怨起我来了,你对我发脾气有啥用?有啥事你们父子俩不能坐下来慢慢说吗?一见面就吵架,就不怕外人听见笑话。”

    张善武骂道:“我这一辈子把啥人亏了,养了这么一个不听话的种。我一说话,他的声音比我还大。”

    战奎的母亲见张善武火气冲天,忙劝道:“你也不要生气了。娃现在尽管结了婚,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你有啥事就慢慢地和他说,把话说开了,心里就没有气了。”

    这时,张善武气得也说不出话来,耷拉着个脑袋,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战奎的母亲反过来劝战奎:“娃娃,你不要和你爸吵了。你知道你爸这辈子也是个倔脾气,现在心脏不好,血压又高,有啥事你就和你爸好好地说。”

    战奎见全家人都在埋怨和教训自己,一生气转身要走,张善武大声吼道:“你别走,你为啥打秀秀,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你要是说不清楚,今天就别出这个门。”

    战奎的母亲见张善武又发脾气,忙说道:“儿子,你别和你爸斗气了。你不能和你爸好好说话,有事就和妈说吧。”

    战奎一甩身子,气狠狠地说道:“和你们两个有啥说的?我自己的事,与你俩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谁都别瞎操心了。”

    张善武一听这话,气得老脸憋得通红,说:“你要走就走,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这个家了。”

    “不回就不回,您以为我喜欢听这没完没了的唠叨,您啥时候对我有过好脸?这辈子我受够了!”战奎顶撞完父亲甩手要走。

    战奎的母亲想叫住战奎,她刚一抓战奎的胳膊,战奎一甩,把母亲带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战奎也不管不顾,气呼呼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张善武见战奎顽劣不化,气得连叹几声,抽着烟出了大门。屋子里只留下战奎的母亲,一时清静了下来。

    战奎憋着一肚子的气,回到自己的卧室。他看见被褥都收拾起来放在柜子里,炕上铺着的毛毡,上面连个床单都没有罩。看到这清冷的新房,他垂头丧气地出了院子的大门,去找他以前的狐朋狗友去了。

    霍海民和战奎是从小一起长大最要好的哥们,两个是同一个村子长大,又一同上学。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他俩就在一个班里读书。一直念到初中毕业,战奎毕业去当了兵。由于战奎是吃国库粮的城镇户口,回来后安排了工作。而霍海民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参加劳动混工分。

    要说这个霍海民,他比战奎的坏点子还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从小爱算计人,手脚也不干净,品德顽劣,走到哪里偷到哪里。都快三十岁了,还打着光棍。村里的人谁见谁烦。可战奎就喜欢和霍海民在一起玩。这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他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

    霍海民也不是生来就坏,他养成的恶习与他生活在一个不幸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霍海民的父亲三十多岁,因抢劫被抓进监狱坐牢。那时候霍海民和弟弟霍央民都还小,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兄弟俩,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常常连饭都吃不饱。而霍海民的母亲因生活所迫,在两个孩子不懂事的时期,常常勾引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到家里。就是这些沾花惹草的男人,常常给她家一些小恩小惠,接济着把孩子养大。霍海民母亲的风流韵事,全村没有人不知道的。时间长了,村里人也就习以为常了,没人去管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霍海民在十一二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并没有多少收敛,依然我行我素。那些游手好闲的男人,也不避讳这兄弟俩,去了还经常给他兄弟俩买一些好吃的和玩具,逗乐时也不避讳孩子们。兄弟俩从小耳濡目染,学会了不少的歪门邪道。

    初中毕业后,霍海民就领着弟弟霍央民去闯荡江湖,学了些偷鸡摸狗的本事。常把偷的一些好玩好吃的拿回来到处炫耀,母亲不仅放任不管,甚至还夸赞表扬。所以,霍海民和霍央民从小就像两棵无人看管和修剪的狼毒花,自由散漫地长大了。

    那个时候,战奎经常跑到霍海民家去玩,也常常能得到霍海民偷来的东西。有几次战奎拿着霍海民兄弟俩偷回来的东西回家,还被张善武打过。

    那是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派学生去山沟里抬水,霍海民和战奎两人抬一只桶。在抬水的时候,他把尿撒进桶里抬回了学校,倒进学校老师食堂的水缸。战奎作为霍海民的同党,也替霍海民保守秘密。每次看见老师在灶上吃饭的时候,霍海民和战奎就相互交换眼色,诡秘地取笑老师。

    刚上初一的时候,学校里同学们都流行用自行车链做火药枪。只要安上一根火柴,便能像鞭炮一样打得很响。战奎没有自行车链子,就伙同霍海民兄弟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个邮递员骑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去村里送信。霍海民便吩咐战奎躲在玉米地里盯着,等邮递员去到人家送信的功夫,从家里拿来铁棍和战奎一起将自行车的链子撬下来,提着躲在一个土堆后面看热闹。当邮递员送完信回来骑自行车时,没有注意丢了车链,上车一蹬,挂了空挡,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地。霍海民和战奎看得心里直乐。

    他们偷了车链子,回家一节节地拆开,做了十多把手枪,拿去在学校张扬显摆,让全校的学生都羡慕不已。有几个男生竟偷了家里的钱,五毛钱一把向霍海民买。到了生产队瓜果梨桃成熟的季节,霍海民兄弟俩常带着战奎偷西瓜,偷完西瓜偷葵花。这些事想起来,都让战奎感到快乐和刺激。

    记得有一次,村里的一个老人看见霍海民正在偷别人家里的东西,老人发现后及时地制止了他的行为,霍海民因此记恨在心,伺机报复。霍海民叫来了战奎,两个人商量好以后,便跑到生产队的西瓜地,偷摘了几个西瓜,抱着从老人家的烟囱眼扔了下去。老头正在家做饭,烟排不出去,老两口在屋里被呛得咳嗽连天,泪流满面。跑出院子一看,战奎和霍海民正趴在崖背上偷着乐呢。像这样的恶作剧,他俩从小就没有少干过。

    按理说,战奎的家庭情况与霍海民的家庭情况有天壤之别:战奎从小家庭条件好,父母娇生惯养,不应该和霍海民这样的孩子搅和在一起。可这个战奎就喜欢和霍海民在一起玩。只要战奎不在家,父母一找,他准在霍海民家里。

    战奎一回家就和父亲吵了一架,然后甩着袖子就去了霍海民家。

    到了崖背,战奎看院子里没有人,便站在崖背喊了一声:“海民哥,在家吗?”

    这时,只听从大门外的山边传来了声音:“哎!我在这里呢。”

    这是霍海民的弟弟霍央民。他闲着没事,坐在门前的山边看风景。听见战奎的叫声,站起来向战奎招了招手。“战奎哥,我在这儿呢,你啥时候回来的?”见了霍央民,战奎肚子里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他笑嘻嘻地回答道:“我今天刚回来,中午吃完饭没有啥事,找你来玩了。”

    霍央民见了久别重逢的战奎,高兴地招呼道:“我好长时候没有见到你了,怪想你的。走,到我家里去。”

    霍央民的哥哥霍海民正在家里睡觉,霍央民一进院子就喊道:“哥,你醒醒,看谁来了。”

    霍海民睁开眼一看是战奎,一骨碌爬起来说道:“战奎?是战奎老弟!好久不见,安好安好?”三人见面,如同《三国演义》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一样高兴亲热。

    “今天战奎兄弟回来了,我把彪子叫来,下午我们一起玩两把。打完牌,我让我妈给咱们炒上两个菜,招待招待战奎兄弟,为战奎兄弟接风洗尘。”霍海民大声地说着。

    霍央民听了哥哥的提议,拍手叫好:“好长时间没有摸牌了,这几天正手痒痒呢。我现在就去把彪子叫来,他这几天也没有啥事,在家闲游乱逛呢。”

    要说这彪子,长得五大三粗,脸黑个矮,有点像水浒传里的李逵。他上面有四个姐姐,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全家人都宠着他。彪子的父母老来得子,把彪子视若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也是把这个孩子给惯坏了。

    彪子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要星星父母不敢给月亮,从小到大都是由着性子来。快十岁了,彪子还叼着奶头呢。彪子虽然个子不高,但长了一身的蛮力。最近几年,他还出去找人学了一点拳脚功夫,时常横行邻里。也是人见人恨,不招人待见的主。生产队的劳动,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整天吊儿郎当地闲游胡转。即使去参加劳动,队长派给的活稍微重点,他就不干。村里的人也是把他当成狗屎一样地躲着走。

    就是这么一个人,下三烂的朋友也不少。平时他们把霍海民称为大哥。战奎因为家里的条件好,身上常有几个零花钱,所以就排行老二,霍央民排行老三,彪子排为老四。他们几个自然而然地就结成了这个小团体,经常在一起鬼混。

    霍央民到了彪子的家,大着嗓门嚷嚷道:“二哥回来了,大哥让我叫你过去。快跟我一起去见战奎哥吧。”

    彪子喜出望外,说:“二哥啥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不早说呢。”

    “二哥刚回来,中午吃完饭就到我家里来了。这不,我就赶快过来找你来。”霍央民满脸的喜悦。

    彪子手舞足蹈地说道:“三哥,二哥走了这么长时间,又不给我们捎个信,都想死我了。”

    霍央民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兄弟也没有在一块聚聚。今天他回来了,我们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打打牌,喝喝酒。”

    彪子也没有啥可收拾的,说道:“三哥,走吧,我好长时间没有和二哥打牌了。我觉得我今天的手气会不错,多赢二哥点钱,晚上一起喝酒。”

    霍央民说道:“二哥有的是钱,就怕你赢不完。”

    两个人要走的时候,彪子在院子喊了一声:“妈,我晚上不在家吃饭,您就别等我了。”

    只听彪子的母亲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彪子的母亲也知道彪子整天游手好闲,不走正道。但她老两口也管不住,没有办法,只能放任自流。

    彪子到了霍海民家,一看见战奎,贴面紧紧地抱住了战奎。“二哥,可把你给盼回来了,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

    战奎得意地推了一下彪子。“我也好想你们啊!我们兄弟在一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日子过得多畅快。”

    彪子问战奎:“二哥,听说你在鸭子掌工地当了个大领导,威风得很啊,手下管了多少人?”

    一提起鸭子掌工地上的事,战奎就有满肚子的怨气和牢骚。埋怨道:“威风个毬,我还不如在公社当武装干事呢。那个破工地,到处都是泥土,除了些灰头土脸的庄稼人外,也没有个能玩到一起的人。在那个鬼地方,都快把我憋疯了。”

    彪子一个劲地恭维着战奎:“不管咋说,你也是每月有工资的人,我要是像你这样活上一天,这辈子就算没有白活。”

    战奎摇了摇头说道:“也没有几个钱,每月就三十多元工资,连个抽烟喝酒的钱都不够,还经常受人管制。”

    战奎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我的顶头上司特别烦人,我是他手下的一个兵,他总看我不顺眼,还经常给我穿小鞋。”

    彪子把袖子一卷,说:“二哥,你就不用管了。等啥时候你给我指一下他长得啥样,我找个茬收拾他一顿,他就老实了。”

    霍海民说道:“四弟,你就别侃大山了。老二刚回来,我们说点愉快的事。”说着,霍海民就从窑里的箱子里摸出了一副扑克牌,又顺手把自己经常打牌的小桌放在炕上,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玩起了纸牌。他们一直打到鸟雀归巢,牛羊进圈的时候才停手。

    下了炕,霍海民伸了伸懒腰说:“二弟、四弟,天已经黑了,就别回家吃饭了。我让央民上街买点猪头肉,再让我妈炒两个菜,晚上就在我家喝酒。”

    战奎争抢着说道:“大哥,这酒和肉我上街去买吧,说啥我也是拿着工资的人。”

    “不用了。二弟,你就听我的,这几天我在外面还弄了几个零花钱。”说着,霍海民两个手指头一搓,做出点钱的动作,意思是我这几天在别人身上摸了几个钱。兄弟们都相互一看,便心领神会地笑了。

    彪子竖起大拇指,嬉笑着巴结道:“大哥就是大哥,身手不凡!我这笨手笨脚的,啥也学不会,干这活肯定会被别人发现的。”

    说着几个人都开怀地大笑了起来,窑洞里立刻充满了放浪的声音。

    霍央民按照霍海民的吩咐,和战奎一起去买了酱好的猪头肉,战奎又在供销社买了三瓶散白酒。当回到家时,霍海民的母亲已经把炒好的菜放在了锅台上。

    霍海民见肉菜买回来了,爽快地说道:“来,上炕吧,我们还是在炕上吃,屋子里也没有桌子。”

    彪子兴奋地说道:“只要有酒喝有肉吃,我们坐哪都一样。”

    “妈,把菜端上来吧。”霍海民喊了一声,母亲赶紧把菜端到主窑,供他们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