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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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兄弟相见

    张世德没有随白处长一同回市里,他被留在了工地。中午吃过饭后,他向指挥部管后勤的同志领来了铺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和其他的东西,想躺在窑洞里好好休息一下。

    当躺下来的时候,反而没有了睡意。对于全用黄土修筑大坝的事,他忧心忡忡。

    实在躺不住了,他起来到院子里找来一根木棍拄着,顺着山路向川道走去。张世德的心情是沉重而复杂的。他看着那些被泥水漫过的小草和灌木,被压倒埋在淤泥里,只露出了零零星星的叶枝,像一个谢顶的脑袋上稀疏的毛发,东倒西歪。

    当他快接近河床的时候,才发现脚下酥软的淤泥使他的脚慢慢下陷,一点点没过了脚面。他用力一抬腿,鞋子陷在了淤泥里。他艰难地探下身子,把鞋从淤泥中拉了出来,再不敢向前迈进半步。

    他直挺挺地站在河滩上,望着眼前浑浊的河水,心里感慨万分!是呀,治理这条大河,是他从小就有的一个梦想,可眼下缺这少那的,还没有大型的施工机械设备,要完成这项政治任务,到底该怎么办呢?

    记得以前在古塬市上高中的时候,他经常路过这条河。每逢暴雨,他站在河边望着黄汤一样奔腾而下的洪水,不敢过河。尽管河上有一座用圆木搭的年代久远的浮桥。可河水一大,桥面就被洪水淹没,谁有胆量过这样的桥呢?

    从那时候起,张世德就盼望着有一天能在这条河上修一座结结实实的钢筋水泥大桥,为行人提供方便。为了这个梦想,当年考大学的时候,他选择了水利地质专业,想着学成后能为家乡做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只是书生意气。在逐步了解了水利地质知识后,才对河流治理的基础知识有了一些基本认识。他明白要修一座水库、大坝和桥梁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现在白处长交代要全部用黄土垫起一个大坝,修成一座水库,这和他当年上高中时的想法是多么的相像啊。那时候,他是一个农村娃娃,想法有些幼稚,异想天开可能是一个少年立志的动力源泉。而现在的领导为什么也这么幼稚呢?

    张世德从河滩走到被大水冲走只留下残垣断壁的土坝,看了看土坝的剖面,发现情况和自己推断的结果是完全一样的:河水漫过河滩,动荡的河水掏空了土坝的底部,最终导致了大坝的坍塌。

    张世德现在想的是用什么办法才能阻止上级领导不切实际的盲目决策。他现在对修这个大坝一点把握都没有,并为下游群众担忧起来。

    张世德利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察看了整个河道残留的土坝和河道情况,满头大汗地往山上爬去。

    夕阳透过一片火烧云的间隙,把山头照得金碧辉煌。在路边的酸枣树枝杈之间,蜘蛛正在忙碌地织网。他乏力地站着看蜘蛛布网,心里却难以平静!

    吃罢晚饭,当他躺下来休息的时候,眼前总是烦乱地呈现蜘蛛布网的镜头。一个晚上他思来想去,思绪折磨得他几乎没有办法入睡,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瞪瞪地睡了片刻。

    吃过早饭,张世德急忙去察看已经修了一大半的涵洞。当他往里走的时候,涵洞石头缝隙渗下来的水珠儿滴滴答答地打在他的身上。眼前一段涵洞已经坍塌,挡住了去路。他掉头赶紧出了涵洞。

    当他离开涵洞,正要从一个小路上山的时候,看见一个人扛着铁锨一瘸一拐地向这条山路走来。他紧走几步上前,才看清这个瘸子就是二哥张世文。

    张世文头发蓬乱,眼眶深陷,脸色铁黑,皮肤干皱。一身破烂不堪的脏衣服有几处已经划破。走起路来,布片一晃一闪,连肉都露出来了。

    张世德忍不住叫了一声:“二哥,您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张世文反应迟钝地抬起头一看,吃惊地说道:“四弟!你是四弟?”

    张世德急忙应道:“二哥,是我!”

    兄弟两人在这里相见,百感交集,久别的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想到,你也到这个工地上来了?”张世文担心地问。

    张世德解释道:“我是被地区调来负责修这个大坝的。”

    张世文这才放心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张世德见二哥的腿脚有些不利索,下坡一瘸一拐,便上前扶住张世文问道:“二哥,您干啥去了,怎么就您一个人?”

    张世文指了指河滩上那个堆放施工机具的料场说:“其他人都回家收麦子去了,就剩下我们这些不多的人负责修涵洞,照看工地。我的腿脚不利索,又干不动重活,就让我看护前面那个修涵洞的料场。”

    “二哥,我刚来到工地,暂时没有啥活,我扶您下去,咱们坐在那个土坎上说话。”

    张世文“嗯”了一声。

    张世德扶着张世文艰难地下了一段小坡,兄弟两人坐在一根木椽上聊了起来。

    张世德问道:“二哥,您的腿怎么瘸了?”

    张世文叹了口气说道:“是让人给打的,刚从医院出来不久,现在走路还痛。”

    “他们为啥打您?腿都打成这样了,怎么还不让您回家养病?”

    张世文酸楚地说道:“这事说起来话长,一句两句给你也说不清楚。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他们是不会让我回家的。再说,即便我回家,家里既没有吃又没有穿,生活都过不下去,我还不如在这里劳改,每天还能吃上两顿热饭。”

    张世德望着张世文瘦骨嶙峋的身体和浑浊呆滞的眼神,伤心地说道:“哥,您受苦了!不过,这真的是没有办法啊!现在这日子,您只能先熬着忍着。我想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的,日子也会好起来的。”

    张世文问张世德:“四弟,你这段时间回家了没有?看见你二嫂了没有?这么长时间了,工地上也不让我回家,不知道她和我那个瓜女子都怎么样了?是不是都饿死了?”

    张世德有些惭愧地说道:“我没有看见我二嫂和麦香。地区调我回来的时间紧,我没有来得及到您家里去。”

    张世德心里有些后悔:当初回来应该去看看二嫂和那个脑残的侄女麦香,给她们留一点钱。

    兄弟见面,满心都是伤感。张世文泪流满面地说道:“为了馍馍的事,他们把我的腿也打骨折了,四弟,我确实冤枉啊!”张世文边说边流泪,越说越恓惶。张世德越听越心酸,越听泪越多。

    是啊,血浓于水!他们毕竟是一母所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这样的遭遇,怎么能不让张世德伤感流泪呢?

    说到伤心处,兄弟两人坐在木椽上,都默默地流起了辛酸的泪!

    远处,山峰重峦叠嶂。近处,树上的麻雀拼命地乱叫。川道里的热浪在太阳的照射下,在努力地聚集着,升腾着。马莲河里泥沙俱下的水流,如同他们两人浑浊的泪水,奔流不息!

    唉!啥时候才能把这条狂躁不羁浑浊不清的河流给治理好,造福沿岸的百姓啊;啥时候能够停止折腾,让他们兄弟过上平常人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