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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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挠头工程

    在家的这两天,张世德把家里的事给狗娃的母亲做了交代,就匆匆赶到水利处报到去了。

    进了地区水利处的大门,除了看门的老汉外,一切都是老样子。只见院子的墙根处和院子空闲的花坛里都长满了杂草。长时间无人收拾,显得更加破败不堪。

    张世德来不及多看这些。他上了办公楼的二层,直接去了水利处处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半开半掩,张世德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白处长放下手中正在看的报纸,抬头一看,见是张世德,客气地说道:“张工,你回来了,快进来坐!”

    张世德好像在解释什么一样地说:“嗯,我回来了。在回来的途中,我顺道回家看了看老婆和孩子,就匆匆忙忙地赶来报到了。”

    白处长关心地问:“家里都好吗?你去林场工作这段时间怎么样?”

    张世德回答到:“家里都好着呢,在林场工作也比较清闲,没有啥事。”

    白处长接着问:“你在林场具体负责什么工作?”

    张世德苦笑了一下,说:“能负责啥工作,去了后就给我分了三十多只羊。我每天赶在山上放,整天和羊打交道。”

    白处长觉得有些悲戚,也苦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这样啊!你看看这么大的水利处,现在办公楼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这次把你叫回来,是地区的甄惠民副主任专门下的指示,给你安排一个专业对口的工作。”

    张世德有些担心地问道:“我是学水利地质的,现在把我叫回来,能安排啥专业对口的工作。我看这办公楼里连个办公的人都没有了?”

    白处长笑着说道:“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这次叫你回来,是地区甄副主任的意思。现在我们地区在鸭子掌修一个水库,准备引水上塬。可惜工作只完成了一半,一场暴雨漫过河滩,把群众辛辛苦苦填起来的土坝给冲毁了。张主任紧急召开了地区班子会议,要求甄惠民副主任抓这项工作。在开完会后,甄副主任把我叫去,让我把这项工作抓好。你也知道,这项巨大的工程,没有个技术人员负责是不行的。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才急急忙忙地把你叫回来。”

    张世德听白处长这么一说,心里便明白了,说道:“这项工作我从开始就没有参与,基础资料我也没有,我现在应该和谁去联系呢?能不能把原始资料给我一套,让我先看看图纸行吗?”

    白处长苦笑着说道:“哪里有什么资料啊!据我所知这个工程就只有一些草图,其他详细资料也不健全。”

    张世德心想:这么一个重大工程,连个详细的基础资料都没有,把这个工作交给我,我该怎么办呢?

    张世德满脸愁云,说道:“白处长,您知道我是搞水利地质工作的,最重要的是基础资料和前期的地质勘探,没有这些资料,工作怎么做?”

    白处长无可奈何地说道:“地区的意思也很简单,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就是用黄土填起一个土坝,把水聚住不流走。然后再安上水泵,把水抽到塬上去,给古塬市供水,解决城市用水问题。”

    张世德见白处长把这么大的一个水利工程说得如此轻松简单,就有些挠头和揪心了。

    马莲河是张世德最清楚不过的了。大学毕业时,他分配到黄土高原研究院工作,专门调查黄土高原地质地貌和小流域勘测。他哪里能不清楚这条季节河的脾气呢?在冬春雨水较少的季节,这条河像一条快要僵死的小蛇,麻绳般粗的水流乏力缓慢地流淌着。而到了秋夏这两个雨水较多的季节,就有些狂躁不羁。尤其到了暴雨时节,这条汇集了无数沟渠的洪水而形成的河流,就像一头喜怒无常的雄狮,暴怒异常,惊涛骇浪,狂涌而下,让人畏惧。要治理这样一条河流,如果不做深入细致的地质勘测调查和制定详细的设计施工方案,光凭胆量和想象去修水库是不行的。

    既然白处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张世德虽然觉得问题很大,但他也不能当面拒绝白处长的指示。于是,便对白处长说:“那我先实地考察一下,再和大坝指挥部及工程师接触一下,有问题我及时向您汇报。”

    白处长听了张世德的话,意味深长地说:“好啊,只要你能留下来,亲自指导这项工程,我心里就有底气了。我希望你能把这项工程干好,好让张主任尽快向上级汇报。再说,修成这个水库,全地区的老百姓也会受益,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我不期望有功,但求无过。只要能干成,我会全力以赴地努力去做。现在这个情况,说实话,我也没多大把握。”张世德心里没底,也不敢轻易表态。

    白处长见张世德顾虑重重,笑着说道:“希望能干成。如果干不成,我也没有办法向地区领导交代啊!这次就全拜托你了。你也不要想得太多,我知道你是个水利专家,你肯定有办法,能挑起这个重任,肩负起全地区人民的重托。”

    张世德实话实说:“行不行,我只能先了解了解情况,看完设计图纸和基础资料才能定。再说,这事要全凭领导的大力支持和同志们的共同努力才行。只指望一两个人肯定是干不成的。”

    白处长把甄副主任对他的期望全部都寄托在了张世德的身上。现在,张世德觉得自己仿佛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张世德在水利处安顿住下后,择日陪同白处长去了鸭子掌实地勘察。只见鸭子掌水坝工地上一片狼藉。冷清的川道,除了已经退却的河水像一条不宽的带子在河道里流淌外,其他的地方都是满目疮痍,给人死气沉沉的印象。

    白处长站在半山腰的一个山峁上,指着川道对张世德说道:“你现在看见的那半截土坝,就是暴雨冲毁后留下的,要是暴雨再持续一段时间,这半截也会被洪水全都冲走。”

    在众人面前,张世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功夫算是白费了,要想再把这大坝用黄土填起来,至少也需要两万多人填上大半年时间。”

    这时,对修路筑坝一知半解的林铎说道:“这没有关系,我们现在有的是人。在黄土高原上生活,有的是黄土。水把土坝冲走了,但没有冲走我们的决心。大不了我们再多抽调一些人,团结一心,奋力大干,把老天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夺回来。”

    林铎这样表态,除了几个不懂水利工程的外行专家附和赞同外,内行的专家和工程技术专家没有一个人敢表态发言,只是一脸的凝重和担心。他们都知道,这样盲目冒进地蛮干是行不通的。

    白处长大着胆子说了句实话:“修水坝不能光靠人力,我们还得讲科学。要把方案设计好,才能保证工程万无一失。”

    林铎听了白处长的话,有些不高兴地说道:“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人民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白处长您就放心吧。”

    张世德看了这情况,心想:在人和自然的搏斗中,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这样蛮干只能劳民伤财。改造自然,人的力量再大,如果不尊重科学,不讲方法,在大自然面前的表现就是愚昧的。他虽然这么想,但啥话也没有说。他现在尽量使自己保持沉默,多看多听,掌握情况,坚持多干实事少发言论。

    实地视察工地后,所有随行人员回到大坝建设指挥部休息。

    张世德偷偷把白处长叫到一边说道:“白处长,这大坝工程不能光用黄土填,还需要钢筋水泥和石头,纯粹用黄土垫起来的大坝,经受不住洪水的浸泡和冲击。”

    白处长听了张世德的话,反问张世德:“我们黄土高原除了这黄土外,还有啥东西能比这便宜啊?”

    张世德说道:“您看看这里的河床底部都是岩石,河滩是平时下暴雨淤积的软泥土。光在这松软的地基上面填土,如果大坝合围后,河水被拦截,一场暴雨,洪水泛滥,大坝经受不住冲击,就有被冲垮的危险。”

    白处长挠了挠头说:“那你说有啥好办法?”

    “我建议在这里修个滚水坝比较合适。干旱季节,水量较少,滚水坝可以拦截一部分雨水,保持用水水位。如果下暴雨,多余洪水从坝面排泄,自然流走。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工程的安全,也可以保证下游群众的安全。”张世德在白处长面前毫不保留地发表自己的观点和建议。

    白处长一脸的问号:“你说的滚水坝大概需要多少钢筋和水泥?”

    张世德说道:“具体需要多少,我一时还说不清,这还需要我们通过设计和预算,用黄土肯定做不成滚水坝的。”

    白处长对张世德的建议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们这里只有黄土和人力,到哪里去弄大量的水泥和钢筋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白处长说道:“你粗略估算一下,看大概需要多少水泥和钢筋?”

    张世德掐着指头说:“我估计钢筋大概需要二百多吨,水泥需要五六千吨吧。”

    这个数字把白处长吓了一跳,白处长不假思索地说道:“把全地区所有的家底都卖了,也弄不到这么多的建筑材料,你说的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

    张世德听白处长这么一说,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便一路无语地和白处长回工地指挥部去了。

    刚一进指挥部的门,只听会议室里嚷作一团:一部分人激情飞扬,坚持发扬人定胜天的革命精神,战天斗地,坚持用黄土修筑大坝,创造人间奇迹;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需要修筑大坝的物资和经费。不同想法的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白处长本来准备在勘察完后在工地的食堂吃完饭再回市里,现在听到吵闹,一生气说道:“别吵了,我们回市里再商议吧。”

    上车前,白处长郑重其事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的水利专家张世德同志,从今天开始就留在工地上负责大坝工程方案的实施和技术指导。所有的工程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都要支持配合张世德同志的工作,不得有任何疏忽大意!现在夏收已经结束了,社员群众就要返回工地开工了。你们都要行动起来,把人员组织好,这项工程千万不能耽搁。谁耽误了,我就拿谁是问。”

    大家一时无语,白处长又补充道:“随我来的各部门负责同志,都上车回市里吧。”

    随行人员都上车后,白处长坐在吉普车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心里一直在回味张世德的建议,心想:我也知道修个钢筋水泥大坝牢固,可现在哪里有这么多的水泥和钢筋呢?你一个水利专家,就给我提了这么个屁建议,让我左右为难。就这建议,我回去怎么向上级领导汇报呢?白处长对张世德提的建议头疼不已。

    车辆在石子路上颠簸前行,白处长坐在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上,心情复杂地眯眼装睡,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