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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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叔侄相见

    黄土高原的冬天是寒酷而又无情的,在这个艰难的岁月里,人们的心情也是沉重灰暗的。

    尽管已经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但北风还在一股劲地刮个不停。黄土高原的冬天还远远没有结束,要等到春暖花开,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

    吃过午饭,战奎带着报课狗娃在内的一百多人参加鸭子掌大坝建设。狗娃被分配到山坡上最东面的那孔窑洞,让狗娃没有想到的是,二爸张世文就住在隔壁。

    张世文住在这排窑洞右面的山坡上,有三棵长着一人多高的酸枣树,白天站在这三棵酸枣树的旁边,可以看见正在施工的大坝和弯弯曲曲的河道。

    每孔住人的窑洞,都为他们配备了一盏煤油灯,晚上八点钟准时熄灯睡觉。所有的煤油灯熄灭后,只留下了对面山坡上工地负责人才享有的几盏电灯泡。灯光点缀在山坡上,像浩瀚宇宙中稀疏的几颗星辰。远处黑黝黝的河流和山川,都分布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鸭子掌融化的冰裂声,隐隐约约地在漆黑的夜幕中回响着。

    狗娃和衣睡在这十个人的中间,狭小的空间只能使他们一个紧挨一个地躺着,挤得狗娃几乎喘不过气来。尽管走了几十里的山路,狗娃应该早就困乏了。可在熄灯躺下后,反而一点瞌睡都没有了。他努力地闭上眼睛,想让自己尽快入睡。可越是这样就越睡不着。

    狗娃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犯了哪条王法,被押到这里?他更想不通秀秀怎么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没有说一声就嫁给了战奎?

    狗娃越想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全身发热,感到自己像是躺在开水锅里,难以承受。他索性爬了起来,悄悄地走出了窑洞。站在三棵酸枣树前,远远地望着那隐隐约约的河道和山峰,听着那嗡嗡的发电机声,看着对面山坡上那几盏忽明忽暗的电灯泡,心里惆怅不已……

    狗娃在外面待了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什么时间回的住处,他也不知道。只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当一阵急促的钟声把他从梦中惊醒时,才知道天已经亮了。

    狗娃睁开眼一看,大多数的人已经起床了。他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睡眼,走出了窑洞。

    大家都乱糟糟地挤在一个水龙头前洗脸。水龙头周围的地上,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白冰,像块玲珑剔透的小滑冰场。一个中年人的脚刚踩在冰面,跐溜一下就撂倒在地,大伙一阵哄笑。

    滑倒的人晦气地骂道:“他妈的,大清早就摔一跤,今天肯定没有啥好事。”他骂骂咧咧地往起一站,又一个趔趄,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狗娃从提包里拿出了毛巾准备去洗脸,正当他向水龙头走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好像是二爸张世文。狗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没错,确实是二爸。

    自从张世文被拉走后,狗娃再也没有见到过,今天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狗娃急促地跑过去,喊了一声:“二爸,二爸!”

    张世文听见有人喊,转身一看是狗娃。他惊讶地问道:“狗娃,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狗娃真想跑过去抱住张世文痛哭一场,他有满肚子的苦水想向二爸倾诉。

    这时,战奎从一排窑洞东面走过来。他是过来看看这些人都起床了没有。当他经过水龙头前那些挤着洗脸的人群时,看见狗娃和一个坏人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战奎大声吼道:“你俩站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洗脸,洗完脸赶快离开,别在一起扎堆。”

    战奎说这话时声音很大,目的就是显示他这个领导的权力和威严。

    张世文见战奎大喊,吓得一哆嗦,赶紧离开了狗娃,回到自己的窑洞里去了。

    战奎走到狗娃跟前训斥道:“你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刚一来就跟一个坏人勾搭上了?”

    战奎并不知道张世文是狗娃的二爸,以为狗娃和这个坏人在策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狗娃也没有搭理战奎,拿着毛巾向水龙头走去。

    战奎觉得狗娃这无言的对抗是在藐视自己的权威,便生硬地丢下一句话:“我警告你!你给我老实点。我就不相信制服不了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就气呼呼地走开了。

    冬天的泾河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站在山坡上,从狗娃住的窑洞旁边看下去,结了冰的河水弯弯曲曲,像是一条白色的带子绕过山脚,顺着川道蜿蜒到了远方。太阳一照,光芒四射,宛若一条银练。

    泾河是古塬地区最大的一条季节河。要是到了暴雨季节,各沟沟岔岔的洪水都急促地流进这里,好像要把川道撑爆。奔腾浑浊的河水咆哮而下,让生活在河畔和半山腰的人们触目惊心。而到了冬天,河水细小得像根麻绳,静静地沉睡在冰封的河面下。

    今天的早饭和往日的伙食相比,明显低了一个档次。每个人只有一个玉米面馍馍和一个高粱面馍馍,一碗清澈见底的小米粥。吃过早饭,工地指挥部把所有的人都召集起来,像部队一样按三三编制,将他们分成连、排、班。

    狗娃被编制在二排三班。按照班组工作属性分工,狗娃会干土活,应该编到箍窑肩子、墁窑、砌门墙这个班。因为这个班干的是技术活,相对比较轻松。可战奎为了报复狗娃,故意把狗娃编在了搬石头运沙子的班组。这活又苦又累,狗娃在这里只能服从领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干自己的活去了。

    到了惊蛰后的三月份,万物复苏,冰雪融化,土地开始解冻。地区召开动员会,号召人民群众积极参加鸭子掌会战,各县、公社、大队和生产队积极行动,组织起了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工地上,一时间川道里就热闹起来了。

    几十个架在山头和半山腰的高音喇叭,不知疲倦地从早到晚播送着革命歌曲和宣传报道组的稿子。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群情激昂,一派繁忙景象。

    就是从这个时候,狗娃又开始了另外的一种生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