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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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修坝聚人

    为了解决古塬市民的用水问题,省市考虑引水上塬,决心修建鸭子掌水库,以解决城市居民用水的燃眉之急。

    古塬市四周沟浅坡平,植被稀疏。农民靠天吃饭,河水常常断流。一场暴雨,就水满为患;十天无雨,就河床裸露。而万幸的是:鸭子掌汇聚了千沟万壑交沟河的水,把眼泪一样珍贵的雨水汇聚在一起,才使这里有了一年到头川流不息的水流。

    为了感谢这条养育黄土高原人民的大河,不知道哪位老先人给这个交沟河汇聚的岔口取名叫鸭子掌,真的是既形象又生动。能够生活在这条河畔的人家,可以说是古塬人最为幸福和荣耀的。只要男孩子长大成人,找对象就根本不用发愁。就凭着这条河,有多少姑娘都挤破脑袋往这条川道里嫁。大多数人为了把姑娘嫁到川里甚至不要彩礼。还有的姑娘竟然不顾家人的反对,自己偷偷地私奔到这里,嫁人生子,安心过日子。可见这条河对于黄土高原的人是多么地重要!

    鸭子掌水库工程规模宏大:在泾河流过的两座山之间,要用人拉肩扛的方法修一条近两公里长的黄土拦截大坝,起码要动用上万人,将近两三年的工期才能完成。

    战奎已经被借调到鸭子掌负责镇安的保卫工作了。为了保证水库如期建成,工地上需要大量的劳力。战奎带着几个人准备到狗娃所在的西庄队了解情况,听听队长张有理这段时间人员准备的情况。当他刚踏进西庄队的地界时,看见一个提着粪笼,手拿铁锨冻得弯腰弓背的老头,正在铲生产队地里的一堆狗屎。

    战奎过去问道:“你怎么在生产队的地里铲粪?”

    老头可能有些耳背,见战奎问,便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我是拾粪的,这粪拾回去上到地里长庄稼。”

    战奎一听骂道:“离了狗屎就不种庄稼了?这地是集体的,狗粪拉到集体的地里,就应该归集体所有。你捡回去肥你自己的田,这是损公肥私的表现。”

    说着,战奎命令人没收了老头的粪笼。

    战奎盘问老头:“你是哪个生产队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拾粪老头吓得只顾看着战奎,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再也不敢说话,只是惊恐地用手指了指前面。意思是告诉战奎,我就是这个生产队的。

    战奎生气地说道:“用嘴说,你是哪个生产队的?”

    拾粪老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我是西庄队的。”

    战奎让人押着拾粪的老头,说:“我正要去你们西庄生产队找你们的队长,你跟我走吧!”

    拾粪老头乖乖地跟着战奎去了张有理家。

    张有理见战奎押着本队看场的老汉,吃惊地问道:“张胜,你这是怎么了?”

    张胜可怜巴巴地看着张有理说道:“大冬天,场里也没有啥活,闲着没事,我就去村子外拾粪,被他们碰着了。”

    战奎问张有理:“这是你们队里的人吗?”

    “是的,他是一个单身汉,生产队安排他看场房。”张有理赶紧向战奎如实汇报。

    战奎以领导的身份指责张有理:“我刚才经过你们队的时候,看见他正在铲生产队地里的粪,这种人是典型的损公肥私。”

    张有理赔着笑脸说道:“冬天出去捡粪,这也算不了犯法。农村人都是这个样子,把冬天拾的粪从外面背回来积攒起来,到开春种庄稼的时候上到地里。”

    战奎批评张有理:“这狗屎拉在集体的地里,就是集体的,还用捡回去再缴到生产队里混工分?这种坏思想是要不得的!”

    张有理见战奎这么说,就不敢再多言了,只怨张胜自个的运气不好碰上了战奎。

    战奎指着张胜问张有理:“你们队里还有没有像这个人一样思想觉悟低、损公肥私的?”

    张有理一听,头皮发麻,心里发怵,心想:这事在农村太正常了,农民冬天没有啥事,出去都是背着个粪笼,拿把铁锨,看见地上有猪、狗、马、牛的粪便顺便捡回来。除了少数人把粪偷偷地上在了自家的自留地里外,大多数人都是把粪缴到队上。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想,战奎说得也有道理:尽管有些人是从生产队的地里捡回来的粪,开春再交给生产队,还原到集体的地里。可这一转手,就能从队上套取不少的工分。

    张有理心里发虚,急忙掩饰道:“像这样的事,今天正好让你碰上了,平时没有人敢大着胆子这么做的。”

    战奎郑重其事地说道:“看来你们生产队里隐藏的坏人还没有全挖掘出来,你要一家一户地认真排查。如果再不行,我就派几个人在你生产队巡逻蹲点,不能给坏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张有理赶快点头,连声说:“好,好,好,我记住了,一定按领导的指示去办。”

    “把这个老头带到公社去吧!”战奎说完,就让人把张胜带到公社,也没有顾上去表姐家。

    经过战奎地毯式的排查和各大队上报,峁梁公社已经抓了一百二十多人。人一多就热闹了。他们被关押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很快就变得熟悉起来,大家反而显得轻松了许多。有的人甚至交成了好友,互相之间称兄道弟。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嬉笑着说道:“老弟,这年月人困马乏的,连肚子都吃不饱,怎么还有劲头去偷寡妇?”

    小伙子也不忌讳,嬉皮笑脸地说道:“老兄,啥叫偷寡妇啊?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是人家愿意和我好的,怎么能叫偷呢?”

    “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就你这怂包样,还有女人能看上?”

    “老哥,我这样还是男人里的佼佼者呢!当年我二十岁,我媳妇十八岁,我媳妇只看了我一眼,就离不开我了。不幸的是在她三十岁那年,去山上砍柴时从崖边掉下去摔死了。”说到这里小伙子有些伤感。

    老人并没有理会他的伤痛,依然开玩笑说道:“没了媳妇,是憋不住了才偷寡妇的?”

    小伙子的伤痛像一缕烟,瞬间就消失了。

    “什么是憋不住了,您知道吗?那寡妇和我是同村的,比我小一岁,两年前死了丈夫,她还带着一个五岁的男娃。家里缺吃少穿的,我经常帮助她,她就对我有了好感。时间长了,我们俩就有了感情。可恨的就是她家的老公公,怕儿媳把孙子带走,死活不愿意让她改嫁。我一气之下,就和她公公吵了起来。没有想到,这个老东西竟然把我告到大队,大队这才把我抓了进来!”

    小伙子滔滔不绝地戏说着,满脸的不在乎。

    老头嬉笑着对小伙子说:“就你这样,谁还能嫁给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棉花都露出来了,到处都是窟窿,像个没有人管的瘦绵羊。”

    小伙子笑了笑说道:“没有媳妇,衣服破了也没有人补。如果有一天我把寡妇娶进了门,她就会把我收拾得光光堂堂的了。”

    老人一笑说道:“你小子做梦娶媳妇,就慢慢地等着好事吧!”

    这些人在一起,并没有让他们感到耻辱,竟然还成了毫无顾忌在一起吹牛和互相取笑的话题。反正现在日子穷,身上的虱子多了也不怕咬,他们就这样破罐子破摔了。

    说实话,平时要是在队上,他们说话还要提防着点。现在把这些人抓到了一起,因为命运相同,身份一样,地位平等,谁也不怕谁告密,也不怕丢人,就无所顾忌地交流起来。

    门外站岗的人听多了,也不理会,只管站他的岗。只要他们不逃跑就万事大吉,阿弥陀佛了!至于他们说些骚情和低俗的话,站岗的也没有那闲心去搭理他们。

    这些人前前后后关了将近十天的禁闭室。今天,他们将要离开这个让他们喧哗嬉闹和担心忧愁的地方了。他们将由战奎亲自带队去参加鸭子掌大坝修建和引水上塬的伟大工程。

    大概是早上十点半,只见几个人用大筐抬着热气腾腾的高粱面窝窝头,来到了禁闭室门前。

    战奎对守门的人喊道:“把门打开,让他们排好队打饭。”

    战虎把头伸进禁闭室的门口,积极地传达着战奎的口令:“你们都把自己的碗筷准备好,排队打饭!”

    听到打饭,禁闭室里面的人呼啦一下忙乱起来,一个个乱糟糟地翻腾着自己的铺盖和提包,开始找碗拿筷子。

    打饭是从第一排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出门。打上饭后再拿回到禁闭室里去吃。在打饭的过程中,前排的都规规矩矩地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走。有些人便借机用筷子敲碗,敲得叮叮当当,像冰雹砸在了铁盆上,嘈杂成一团。

    战奎听见吵闹声,怒斥道:“是谁在敲碗,你们不想吃饭了吗?”

    战虎赶紧上前制止杂乱的人群,骂道:“敲什么敲,你们是不是吃得撑得不行,谁吃得撑了今天就别吃饭!我看谁还有劲敲碗!”

    敲碗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个个乖乖地、毫无声息地排队打饭去了。

    大会议室里的犯人放出来吃完饭后,接着把关押狗娃这个有三十多人、罪行较重的一个小禁闭室打开。最后,才轮到关着二十多个女人的禁闭室。在给女禁闭室供饭的时候,有几个女人坐在禁闭室的地上,竟然呜呜直哭,就是不出去打饭。

    两个门卫进到禁闭室里骂道:“哭个毬,赶快起来吃饭去,不吃饿死你。”几个女人还是坐在地上不起来,门卫冲进禁闭室,把她们连拉带扯地推了出去。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散乱得像一团乱麻,屁股塌在冰凉的地上,任凭怎么拉也不起来。不拉的时候,她呜呜地啼哭着,门卫一拉她,她反而嚎啕大闹起来。

    原来,这个女人觉得把自己打成坏人,感到委屈和冤枉。这个女人是在去年秋天给队上盖场房的时候,被安排给泥瓦匠用铁锨送泥。泥瓦匠站在脚手架上,她使劲把铁锨里的泥往上一送。没想到动作慢了,稀泥哗啦啦地落下,不偏不正,正好落在了队长儿子的头上。结果把队长儿子弄得像个泥猪,眼睛也被糊上了。

    队长的儿子看不见路,往前一走,头又碰在了脚手架的木椽上。

    队长的儿子疼得龇牙咧嘴地骂道:“是哪个狗日的这么没眼色?把泥弄了老子一头。”

    女人听了这脏话,气也不打一处来,便回骂道:“你骂谁呢?你妈才是狗日的呢。”

    队长儿子用袖子擦去了头上的稀泥,捡起旁边的木棍照着那女人的屁股打过去,把这女人打倒在地。这女人也算是村子里的人物,平时在队上参加集体劳动,其他女人都不敢多说话,而她却嘴不饶人,敢说敢干。村里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母老虎”。这个“母老虎”尽管嘴不饶人,但心地善良,人品正派。如果谁家有困难,她都能主动帮助,在村子里人缘还算不错。

    “母老虎”挨了几棍,躺在地上耍泼,不但大骂队长的儿子,竟然把自己从头到脚还滚成了一个泥人儿。

    “母老虎”骂人也口无遮拦,啥话难听就骂啥话。她翻出队长的祖宗八代骂了个底朝天。队长的儿子也不是平地卧的兔。在生产队这个小天地里,仗着自己的父亲是队长,遇事也是得理不饶人,社员群众凡事都要让他三分。可今天遇上这个“母老虎”,还骂了他的祖宗八代。队长的儿子哪能咽下这口气,便发疯似地拿起棍子冲过去,还要打这只“母老虎”。这时,过来几个人拉住了他。

    拉架的人想把队长的儿子劝走。可他根本不听众人的劝告,依然站在那里和“母老虎”对骂。

    队长的儿子忍不住又要冲过去打她,被周围的人给拽住了。

    见两人互相骂得不可开交,众人也劝阻不住,有人就跑去把队长叫来了。队长一来就指着儿子骂道:“你这个狗杂种怎么打人呢?你给我死回家去。”儿子见父亲来了,也没有说什么话,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在几个村民的劝说下,才忍气回家去了。

    当队长走到“母老虎”的跟前时,“母老虎”全然不知,继续躺在地上破口大骂:

    “你这一窝狗日的,全家没有一个好人。”

    “母老虎”高喊着队长的名字叫骂:“你爷是吃喝嫖赌啥坏事都做绝,你奶奶偷人家的汉子,就生下你这一窝坏种!坏事做多了,你迟早要遭报应,以后断子绝孙!”

    队长一听这话,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你这个骚婆娘,嘴巴放干净点!”

    “母老虎”一听是队长的声音,骂得更凶了。队长见儿子把“母老虎”打成这样,一再地压抑着怒火。可“母老虎”还是得理不饶人,继续大骂着。队长实在被骂得忍无可忍了,便和“母老虎”争吵起来。

    “母老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及脸面,把全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赤身裸体地冲到了队长面前让队长看她的伤处。

    “母老虎”这突如其来的鲁莽举动,是全村祖祖辈辈人都没有见过的场面。

    男人们都羞得躲开了,有几个女人过来拉住“母老虎”,强行把她送回了家。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很快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这件事怎么处理,也难坏了队上的所有领导。在开队委会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其他干部都因碍于队长的面子无人发言。实在等得不耐烦了,有一名队干部提议道:队长的儿子负责这个女人的住院医疗费,并给“母老虎”赔礼道歉。回去加强儿子的家庭教育。

    “母老虎”因为没有什么家庭背景,只是仗着嘴头厉害,又翻了队长的祖宗八代,给骂了个底朝天,并且还当众脱衣服耍泼,在上面清查“坏人”的时候,被戴上了流氓的帽子,才被送来劳教的。

    “母老虎”被人一拉,她就大声嚎哭,嘴里还不断地骂着。战奎命令人在墙角找了块破布,塞住了女人的嘴,把这个女人关进了一间靠墙角的单独禁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