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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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母亲探监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远古老祖先们总结出来的民间俗语。

    但对于农村人也是一样的。既然李凤仙收了狗娃母亲的一条头巾,那自然要为狗娃找人说情。不过李凤仙去给狗娃说情最多是想向狗娃的母亲炫耀一下自己的能力,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第二天,李凤仙就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去公社了。

    到了办公室,战奎正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看报纸。

    其实,战奎这段时间的心情并不好。因为刚结婚,秀秀也不搭理他,他的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整天生着闷气。

    战奎见李凤仙进来,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殷勤地站起来让座,而是坐在凳子上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表姐来了?”

    李凤仙见战奎失去了往日的热情,便取笑战奎:“怎么了?把媳妇娶到手,就不搭理表姐了,脸拉得那么长。”

    战奎碍于面子,勉强站起来说道:“哪里啊,表姐大驾光临,我怎么敢不热情接待呢?”

    李凤仙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战奎的跟前说道:“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有啥事你就直说吧。”战奎放下手里的报纸。

    李凤仙问:“你真的把狗娃给抓了?”

    战奎轻描淡写地说道:“不抓他,我抓谁去啊?上次开会没有抓着他,就算已经轻饶他了。”

    李凤仙把战奎一瞪,说道:“你太心狠了吧!我就给你说了他和秀秀的事,你就把他给抓来坐牢?”

    战奎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的哪里话啊,我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会那么心窄量小,为了那么一点事就抓他?抓他是另有原因。”

    李凤仙一听狗娃的罪名这么严重,吃惊地说道:“你别把他整得太过了。不论怎么说,他还是我的党家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回你就饶了他吧。”

    战奎哪能听进去李凤仙的话,推脱道:“现在我做不了主,我也不敢把他私自放了。”

    现在,这个当武装干事的表弟好像不认识自己了,满脸冷漠地对待自己,李凤仙觉得她给狗娃母亲夸下的海口要泡汤了。

    李凤仙生气地质问战奎:“当初你看上秀秀,三天两头跑到我家里来求我。还答应给我买手表,这么长时间了,手表也没有买来。现在我求你点事,你就不给我面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战奎不耐烦地用眼角瞥了一眼李凤仙。说道:“我心烦,你别再唠叨了。你这人就是见钱眼开。”

    李凤仙见战奎不近人情,闷闷不乐地说道:“狗娃抓来被关在哪里了?能让他母亲来看看吗?他母亲哭哭啼啼地来求我,我已经答应给人家帮忙了。你不给我这个面子,我怎么回去给人家交待呢?”

    战奎满脸僵硬,一口拒绝:“你怎么交待,关我啥事?这事,我办不了!”

    李凤仙见战奎翻脸不认人,这时她才知道自己这个庄稼人在握有权力的国家干部面前显得是多么的渺小和苍白无力。

    李凤仙一反常态,求战奎道:“你不帮忙放人,就告诉我一下,狗娃现在关在哪里,这个事你该能办到吧?”

    战奎被李凤仙搅得心烦,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现在关在隔壁一个空房子里。你要去看,我就带你去看看。”

    “不是我要去看,是狗娃的母亲哭着闹着要看看狗娃。你让她看一眼,她就放心了,我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李凤仙再三解释道。

    战奎总算网开一面,给了李凤仙面子。说道:“那也行,你回去给狗娃的母亲说一声,让她给狗娃准备一套被褥,再把吃饭的碗筷和喝水的茶缸带上。”

    李凤仙惊愕地问:“拿这些东西干啥?关上几天就行了,你还打算把他关一辈子啊?”

    战奎见李凤仙啰啰嗦嗦,便说道:“监狱,不多带点棉衣会被冻死的,公家也没有责任给他准备这些东西。”

    听了这话,李凤仙才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和复杂。她觉得自己把狗娃和秀秀的事说给战奎,才导致了狗娃落到这个下场,她甚至有些后悔。

    当时,李凤仙给战奎说狗娃和秀秀的事,只是为了讨好战奎,想让战奎把自行车送给自己;另外,当初狗娃把她和张有理的事向别人透露了,她心里一直有怨气。这气压在她心里也十多年了,她想借战奎的权势教训教训狗娃,才在战奎面前说了狗娃的坏话。

    看来,李凤仙把问题看得过于简单了。在李凤仙的想象中,战奎不至于把狗娃整到这个地步,而现实比她当初的想象已经复杂和严峻得多了。她和张有理偷情的事都过去十多年了,在人们的记忆中也慢慢地淡忘了,她现在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狗娃。

    其实,在李凤仙的心中,她觉得狗娃并不坏,有手艺、心肠好,能吃苦,乐于给人帮忙,对自己也有礼貌。而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个程度,她感到要想救出狗娃,自己已经力不从心了。

    李凤仙还抱着一丝幻想,想把狗娃捞出来。她央求战奎:“你还是高抬贵手,把狗娃放了吧,毕竟他是我党家的兄弟。他母亲又来求我帮忙,这个面子你一定得给表姐,不然回到村子里,别人怎么看我?”。

    战奎不容商量地说道:“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我已经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狗娃的母亲,把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东西准备好,让狗娃的母亲带来,也能顺便见见狗娃。”

    李凤仙求战奎办事,没有办成,觉得颜面扫地。一生气,推着自行车,腿一撂,骑上自行车直接去了狗娃家。

    进了狗娃家的院子,李凤仙放下自行车,在院子大声喊道:“四妈,四妈,在家吗?”

    狗娃的母亲听见李凤仙在喊自己,急忙从屋里出来,热情地说道:“他嫂子来了,快进屋子里坐吧。”

    李凤仙表功似地说道:“四妈,我去找我表弟了,他说让您带上被子和褥子去看狗娃。”

    狗娃的母亲一听要带上被子和褥子,便知道狗娃一时半会是放不出来了。她忧心忡忡地说道:“狗娃现在关在啥地方?”

    李凤仙卖好地说道:“现在在公社呢。管狗娃的就是我表弟,我都给他说好了,让他关照我狗娃兄弟呢,您就放心吧。”

    狗娃的母亲心有余悸地问道:“带上被子和褥子干什么,准备把狗娃关多长时间?”

    李凤仙面有难色地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只说允许您明天去看狗娃,这还是我给他说了许多好话,他才网开一面。里面的其他人,亲属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呢。”

    狗娃的母亲满含谢意地说:“多亏他嫂子帮忙了,要不我这心也放不下。我去看上一眼,我的心就落到肚子里了。”

    李凤仙还在装腔作势地卖弄自己的能耐:“谁说不是呢,狗娃被抓走,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要是在现场的话,说啥也不能让他们把我狗娃兄弟抓走。”

    狗娃母亲无可奈何地说道:“不知道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这么多不顺心的事。我一个女人家带上被褥去公社,都不知道找谁才能看到我的狗娃?”

    李凤仙忙说道:“四妈,您只管准备东西,我明天骑上自行车带上您。我去找我表弟,让他带着我们去见狗娃。”

    狗娃的母亲连连感谢李凤仙:“让他嫂子受累了!遇上这事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家里也没有一个主事的男人,这事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四妈,咱们娘俩您还和我客气个啥,以后有啥办不了的事,您就只管找我。”李凤仙说着就要走。

    狗娃的母亲觉得欠李凤仙的人情太多,说了句:“太辛苦你了,来家里也没有喝口水就要走。不然你等会,我去做饭,你吃完饭再走。”

    “不用了,四妈。”

    李凤仙把车撑咣当往后一蹬,推着自行车边往大门口走边说:“四妈,您不用操心了,明天我来家叫您,您只管把东西收拾好就行。”

    狗娃的母亲觉得情面上过意不去,一直把李凤仙送到大门外的土路上,目送着李凤仙离开。

    家里只有三床被褥,这床比较新的被子,平时全家人都舍不得盖,只有家里来个亲戚才拿出来,其余的时间就常锁在箱子里。今天狗娃的母亲把这床新被子拿了出来,是下了很大决心的。

    她按李凤仙说的,把被子和褥子都准备好。想找块布把被子和褥子包裹起来,以免弄脏。可家里穷,娃娃连穿的布料都没有,哪里还有闲布做包裹。没有办法,她把新被子裹在旧褥子里面,用一根绳子捆上。又连夜用旧布给狗娃缝了一条裤头,准备了一个搪瓷碗和一双筷子。

    第二天一早,李凤仙来到狗娃家,狗娃的母亲背着打好的行李,坐在李凤仙自行车的后面,急急忙忙地去了公社。

    自从战奎调到峁梁公社,李凤仙已经去过战奎办公室无数次了,现在她也不需要问路,就直接把自行车骑到战奎的办公室门前停下。

    只见战奎办公室的外墙壁伸出一根白铁皮烟囱,正冒着丝丝青烟,慢慢腾腾地飘向空中。烟囱的出口处挂着一段冰凌,像个黑色的长茄子,上面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黑水,落在门前的地上,结了一块黑色的冰,像一只僵死的乌龟趴在地上。

    在寒冷的冬天,大概只有干公家事的人才有资格搭这么个火炉子。农村人取暖全凭一张大火炕。用白铁皮卷成的烟囱冒着好闻的煤炭味,这充分证明了公家人与农村人的不同待遇。农村人要是有一块煤炭闻闻味,那都是一种天大的享受。

    李凤仙把自行车放好,让狗娃的母亲在门前等着,她上前敲战奎办公室的门。只听战奎在屋里说了声:“进来!”

    李凤仙推开门,只见战奎正坐在火炉旁伸着双手烤火取暖。见是李凤仙,战奎说道:“表姐,快来坐下烤烤火,今天外面冷得很。”

    “表弟,你昨天给我说的让狗娃的母亲把被褥给狗娃送来,她今天来了。”战奎问:“人在哪呢?”

    李凤仙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门外,把头伸出去喊了声:“四妈!快进来。”狗娃的母亲慌乱地进了战奎的办公室,觉得一下子暖和了许多。战奎冷冰冰地对狗娃的母亲说:“你坐下吧。”

    狗娃的母亲哪里敢坐,站在地上说道:“我站着能行。”

    李凤仙自豪地给狗娃的母亲介绍:“这是我表弟,是咱公社的武装干事。”

    “干事,您,您好……”

    狗娃的母亲拘谨地不知道该说些啥。

    战奎把眼睛一抬问道:“你就是狗娃的母亲?”

    狗娃的母亲见战奎问,便赶紧承认错误:“都是我的娃娃不好,那天惹您生气了。”

    战奎拉着冰冷如铁的长脸,不高兴地说道:“你家的狗娃还挺硬气,不服管教,我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见过敢打民兵的,他是不是真吃了豹子胆?”

    狗娃的母亲忙赔礼道歉:“他孩子家的,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多包涵着点,回去我好好教育他。”

    战奎把脸一沉,哼了一声说道:“狗娃搞作风不正,不好好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还常年不缴副业款,这可不是我能包庇的事。我看你的几个孩子都不是些省油的灯,你回去要好好地管教他们。”

    战奎说这话是指那天在抓狗娃时被狗链打了他一铁锨的事。

    狗娃的母亲忙承认错误:“娃娃小不懂事,都是我平时管教不严,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让他们听大人的话,不敢乱来。”

    这时,李凤仙插话说道:“表弟,你就别计较这些了。孩子们都还小,我回去帮我四妈教育这些孩子,你就放心吧。”

    等了一会,战奎对狗娃的母亲说道:“狗娃在禁闭室关着,你把东西拿着,我带你去见狗娃吧。”

    禁闭室的门窗已经破烂不堪,残留的几块破玻璃也形同虚设。漏风处都是用旧报纸糊着,却满是破洞,根本起不到遮风挡雨的作用。看来这禁闭室以前没有人住过,墙角房梁挂满了蜘蛛网。门口还站着两个人把守着。

    战奎让人把门打开,自己站在门口。狗娃的母亲背着被褥和李凤仙一起进了禁闭室。里面关着十几个衣衫褴褛人。有几个人坐在地上的麦草上,还有几个侧躺着,一个个冻得鼻子发红,鼻涕直流。

    狗娃见母亲突然进来,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蹦起来,惊讶地问道:“妈,您怎么来了?”

    狗娃的母亲鼻子一酸说道:“儿啊,我来看看你,给你送被褥来了。这么冷的天,这里也没有个火炉子,到了晚上怎么受得了啊?”

    狗娃忙从母亲的手里接过被褥说道:“妈,您就不要多操心了,您把我的弟弟妹妹们照顾好,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母亲看着狗娃那张消瘦的脸,心疼地说:“孩子,今天看见你我就放心了。我在家不知道把你拉到哪里去了,妈心里着急,几个晚上都没有睡着觉。”说着抹了抹伤心的泪水。

    这时,战奎在门外催促道:“把被褥放下赶快走人,不要在这里啰嗦了。”

    狗娃的母亲见狗娃身上没有伤痕,知道他们没有再打狗娃。宽慰之余,一种忧虑之情又涌上心头,盘桓在心里,久久不能散去!

    战奎在门口一个劲地催促着,狗娃的母亲想多和狗娃说句话也不行。她只好含泪走出了禁闭室,坐着李凤仙的自行车恓惶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