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黄土高原寒冷而漫长。冷风飕飕，呵气成霜。门外馒头般大大小小的山丘，冷漠无情地横亘在人们的眼前。纵横交错七弯八拐的季节河早已干涸，只有在山脚处隐隐约约还残存着一些死水，经过寒冷的冬天已经结上了厚厚的冰。靠近交沟河居住的山里人，在冰上砸个窟窿从这里取水，以维持家里的人畜饮用。其余河段的鹅卵石都暴露在太阳底下，闪烁着刺眼的寒光。

    兔子、野鸡和狐狸更是不见踪影，不知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偶尔有几只乌鸦、麻雀之类的鸟儿，在田埂和地头上大摇大摆地寻觅着可以果腹的食物。只要人不过于靠近它，便不会轻易飞走。

    树叶和干枯了的野草，早已被人们扫回去烧火做饭了，地上的草皮都让人们刮回家煨了炕。重峦叠嶂的后山，偶尔会从山坳里冒出几缕炊烟，惨淡地飘上天空。

    春节本来是个高兴愉快的日子，可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都为下一顿饭发愁。贫困使人们的日子过得愁肠百结。

    更令人头疼的是：刚过完春节，大规模的农田基本建设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又开始了。虽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冰封的大地如同水泥一样结实，可各大队的山山峁峁都选了重点的农田基本建设现场。红旗招展，歌声嘹亮。在这种场合，战奎觉得浑身是劲，每天揪不出几个坏人，他反而感到空虚和无聊。

    本来战奎刚结婚，可以休一个月的婚假。可在家里，秀秀常常疏远躲避他，加之父母每天唠唠叨叨地管教他，战奎厌倦了父母的这些唠叨。所以在送秀秀坐十之后，便早早地回去上班。

    战奎上班的第一天，他叫来战虎，让战虎给西庄生产队的队长张有理带话，把狗娃盯紧。他害怕狗娃又跑出去做土活找不见人了。

    张有理丝毫不敢怠慢，派了几个人轮流值班，在暗地里监视狗娃的动向，一有情况就马上向战奎汇报。好在狗娃这些天有病，卧床不起，十几天时间连门也没有出，这让监视狗娃的民兵少操了不少的心。

    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人们的日子难熬啊！而时间就好像和这些贫困的人有意过不去，总是步履蹒跚，慢慢腾腾。饿着肚子的农民度日如年，望眼欲穿地盼望着时间过得快些，期望地上能早些长出草头，这样就可以挖点野菜充饥！

    可现在才刚刚到正月，离春暖花开的春天还有很长一段的时间，人们只能干等苦熬着。

    正月二十三，是农村人的“燎疳”日。也是西北人过完春节的一个时间标志。“燎疳”习俗遍布于宁夏的银川、灵武、盐池、中宁、中卫和固原，甘肃的平凉、庆阳、白银和陕西的彬县、延安、宜川等市县，还流传于山西的蒲州、吉县，山东曹州等地。

    “燎疳”这天，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前或者院子里堆上柴禾，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全家人就出去“燎疳”。

    “燎疳”的柴禾多是晒干了的蒿草、农作物秸秆、蒜皮等。人们除了割柴禾、堆柴草之外，还要将春节时贴上的对联、门神扯下，并用五色纸剪成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图案的纸人悬挂于门楣之下，这种纸人叫做“燎疳娃娃”。

    到了夜幕降临时分，插上“燎疳娃娃”，把扯下的对联、门神也投入柴堆，随后再投入香表、鞭炮、盐粒等，然后点燃柴堆。当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全家人都从火堆上依次跳跃而过。人们希望这熊熊燃烧的火焰，能燎去沉疴旧疾，消除晦气，消灾避祸。也期许来年风调雨顺，全家人无病无灾。

    老人们说这一天送灶神迎农耕，一定要闹得红火热闹，祈祷来年有个好收成，家庭和睦，财运旺盛。

    现在人穷山也穷，田野及沟沟坎坎上的荒草，像被篦子蓖过一般，早就光秃秃的了，只有那些比较危险的崖边和半山腰里无人敢去，才能弄到“燎疳”的蒿草。

    早晨，大病初愈的狗娃早早地起来拿了把镰刀，背上背篓就到山上去了。狗娃的母亲在家里把所有的对联、香表和谷物秸秆都从各窑里收集起来，堆在了院子的中间。然后，回厨屋拿了一个破脸盆，在每个窑洞里敲打着。

    她口里念念有词，不停地说：“燎疳燎疳燎去疳，来年无病又无灾。风调雨顺保平安，有吃有喝有衣穿。老鼠老鼠嫁女呢，我给你敲锣打鼓呢。今日送你出了嫁，不要再吃我庄稼。”

    爱香也跟在母亲的后面和母亲一起念叨着，样子虔诚而严肃。

    到了中午，狗娃在山里弄了满满一背篓的干蒿草，背回了家。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家人早早地吃完饭，等候“燎疳”。狗娃的弟弟妹妹们都高高兴兴地围着蒿草堆打闹戏耍。狗娃心事重重地告诉他们，让他们离堆放的蒿草远一些，害怕点着火一刮风烧伤他们。

    狗娃点着了蒿草，不一会蒿草便熊熊地燃烧起来了。火光像巨大的火炬，随风摇摆，映红了整个院子。

    狗娃的弟弟妹妹们都还小，他们还没有胆量跳过去，只能等火焰再小点。可他们心急如焚，都跃跃欲试，想早点燎去身上的疾病，给自己带来好运。

    爱香闹着跑到母亲的身边，让母亲抱着她跳过去。母亲不耐烦地拍了爱香一巴掌，说道：“你猴急个啥？等火再小点我抱你跳过去。”

    爱香见母亲不抱自己燎疳，竟然急得大哭起来。

    狗娃说道：“你是个女孩，处处要小心，别让火把你烧伤了。别哭了，来，哥哥抱你‘燎疳’。”

    狗娃抱起爱香，第一个从火堆上跃了过去。

    狗链和狗剩闭着眼睛大着胆子跟着狗娃也跳了过去。而狗锁和狗蛋还小，见哥哥把爱香都抱着跳了过去，争抢着跑到狗娃跟前，让狗娃也抱着自己跳过去。狗娃轮流抱着他们跳了好几次，他们都开心地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燎完疳后，院子里只剩下没有完全燃烧的灰烬，灰烬里火柴头大小的火星如萤火虫般在闪动。狗娃拿过铁锨拍了拍，害怕死灰复燃。做完这一切，狗娃把灰烬铲起来向空中一抛，星星点点的光影像飞蛾一样在空中翩翩起舞。

    按照老年人的说法，第一掀是看小孩，第二锨是看青年，第三锨是看老人。这三锨中，如果哪一锨的火花旺盛，就说明这一年中某个群体的成员更加健康、顺当。

    当狗娃扬起第一锨的时候，火星如烟花般耀眼璀璨，狗娃的母亲在一旁说道：“今年的小孩旺。”

    扬起第二锨的时候，火星依然耀眼，狗娃的母亲说道：“今年的青年人也旺。”

    当扬起第三掀的时候，火花暗淡，狗娃的母亲说道：“今年老人不旺，看来今年的老人要死的多一些了。”

    接下来是要看全年的收成。当狗娃扬起第一锨的时候，狗娃的母亲说：“今年的高粱收成不好。”当扬起第二掀的时候，狗娃的母亲说道：“今年的小麦收成好.....”

    就这样，从人到五谷、牲畜及雨水等情况，狗娃全扬了一遍。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判断一年光景的好坏。虽然这是唯心的、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是，这种活动方式总会给人们带来一些美好的期许，让贫困的家庭都增添了一些盼头。

    “燎疳”节过后，很快就进入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二月二又称“春龙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之一。表示春季正式开始，万物复苏，蛰虫开始活动，预示一年的农事即将开始。此时正值惊蛰节气，传说中的龙也从沉睡中醒来。古书记载：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龙抬头得名于此。

    民谚有云：“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炎黄子孙据说是龙的传人，对龙寄寓了无限的希望，人们祈龙赐福、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二月二剃龙头”，这天民间一直有“理发去旧”的说法。为孩子理发，叫“剃喜头”，借龙抬头之吉时，保佑孩子健康成长，长大后能出人头地；大人理发，叫“剃龙头”，辞旧迎新，希望带来好运。

    狗娃的母亲在这天也依照当地习俗，拿出剪刀给几个小孩子都剪了发。

    过了二月二，人们就开始忙活起来了。可今年，人们忙乱得要更早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