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世德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多礼拜。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上次犯了什么错误，为啥被关了禁闭。张世德一直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在工作上出了啥问题。压根就没有想到是张有理写了封匿名信告他。

    姜院长终于找他谈话了。张世德进了办公室，姜院长借故把秘书支了出去。秘书出去后，姜院长搬了把椅子让张世德坐下。

    姜院长担心找张世德谈话会诱发张世德的精神病，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现在不会发作吧？”

    “病情比较稳定，有几个月也没有发作。我的身体基本上没有什么毛病了。”张世德这样说是怕领导觉得自己身体不行，会停止他的工作。

    姜院长这才放心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啊！”

    姜院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根据调查了解，你是没有太大问题的。不用太担心。今天把你叫来，主要是给你说一下工作上的事。”

    张世德听了姜院长的话，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姜院长接着说道：“我们现在的工作需要下农村去，这是组织的决定。”

    张世德困惑地问：“我们以前搞的那些地形地貌研究资料还没有完成，该怎么办？”

    姜院长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组织安排你到那你就到那，你也不用多问。”

    张世德一听，再也无话可说，只是心里默默地叹息！人常说，祸从口出，张世德比谁都清楚。现在他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保持一言不发。

    姜院长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又坐回到办公桌前，说道：“鉴于你的病情和身体状况，经院领导研究决定，将你调到古塬地区水利处工作。我记得你就是古塬地区的人，这样一来你离家也近些，还能顺便照顾一下家里。”

    张世德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按照领导的决定去执行。对于这些，张世德也心知肚明。张世德只能忍气吞声地表态：“请放心，我坚决服从安排。”

    姜院长听了张世德的表态，终于松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以前是学校的高材生，接受新生事物快。下去以后，要发挥你的特长，积极投入到工作中，真正要从思想上成熟起来。对于这一点，你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

    张世德觉得自己实在无话可说了，只是一再地点头，以示对姜院长的关心和爱护表示感谢。

    当张世德从姜院长的办公室出来后，身上的衣服都快湿透了。他不只是紧张，还有恐惧和害怕。出了门，张世德长叹一口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他觉得自己已经快挺不住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张世德头枕在被子上躺了一会，感觉胸闷和头晕稍稍有些缓解。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趁早去办理调动手续，离开这个他工作奋斗了几十年的单位。

    当张世德在生活与事业做出艰难抉择的时候，他的本能就是先选择生活保全自己。待生活有着落以后，再去试图改变自己从事的事业。

    当张世德临走的那天，同学加老乡的常有智，还有和他一起长年在一起的同事来为他送行。他们一直恋恋不舍地把张世德送到了火车站。

    常有智帮张世德把行李提上火车，放到了火车的行李架上。下车后，在车门前的站台上，心有不舍地拉住张世德的手，叹息着说：“你只是先走一步，我们随后也要离开单位了。到我走的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为我送行。你提前走，也算是一种幸运。”

    其他几个同事都过来安慰张世德：“你还有病，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别有啥思想负担，安心把病养好。”

    张世德压住内心的悲凉，哭丧着脸说道：“谢谢各位同事的关心。你们的话我都记住了，请你们放心。我回去后，尽快给你们写信，把我新单位的地址告诉你们。我们要经常保持联系。山不转水转，说不上哪一天，我们还会在一起工作，我们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工作等待着我们一起去做。这些工作我们不做就前功尽弃了！”

    一声长鸣的汽笛声更加撕裂着行将远去人的心。

    张世德心存不甘地上了火车，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常有智和其他几个同事顺着火车站台找到了张世德所坐的列车窗口，在长长的站台上一个劲地向张世德挥手告别。

    火车徐徐地开动了，载着张世德一颗怅然若失的心，渐渐地远离他的同事和工作生活过的城市……

    张世德从西安火车站下车，也没有过多的停留。他手提着包裹，身上背着铺盖卷，直接走到了火车站对面的长途汽车站，排队买上了通往古塬的汽车票。

    在汽车站的候车室里，张世德看见一些衣衫破烂的人，有的躺在候车室的座椅上，有的提着包裹背着铺盖卷躲在候车室的角落里。一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

    这是一群出门在外的人，至于他们出门去干什么，张世德不得而知。也许有的是出去逃荒讨饭；也许有的是走亲访友，寻求生活上的接济；也许有的是回家看望亲人的；也许有的和自己一样，是被下放到农村的……

    总之，张世德心里很烦很乱，他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一个车站工作人员在长途车站的候车室喊了一声:“去古塬的旅客检票上车了。”

    这时，一群穿着破烂衣服的人，像乞丐遇上了施舍，呼啦一下拉着大包小包疯狂地往检票口挤。

    车站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声嘶力竭地喊道：“不要挤，不要急，都排队检票上车。”

    急着要上车的人根本不听从工作人员的提醒和劝告，冲破脑袋地往前挤，生怕这辆车把自己落下。尽管农民们大都没有钱坐汽车，但这毕竟是在XA市，出门坐车的人还是不少。张世德也不想和他们去挤，只是无奈地看着他们在那里乱成一团。

    张世德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人，他不想和这些受苦的人去争抢什么。当他上车的时候，车厢挤得连车门都关不上了，还是车上的售票员硬把他从车门外推进了车厢。

    班车严重超员，车厢好像要被挤破。别说座位，能挤上这趟汽车就已经很不错了。

    车厢里，这群为了坐车连死都不怕的乘客，把张世德挤得紧贴在车门上，像一张贴在锅底的馅饼，动弹不得。挤得张世德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汽车沿着坑坑洼洼的省道，翻山越岭、摇摇晃晃地行驶了八个多小时，在凌晨两点多钟才到达古塬市。

    午夜过后，街道上几盏昏暗的路灯勉强使人能看清道路，街上也没有行人，看起来像是一座空城。

    张世德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旅馆简陋脏乱，可张世德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车，又接着坐了八九个小时的汽车，人已经疲惫不堪。他把铺盖卷往旅馆的桌子上一扔，自己爬上床和衣而睡。晚上，他连个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了早晨八九点钟才起床。

    起床后，张世德到洗漱室，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顿时觉得清醒了许多。

    张世德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去地区水利处报到。他向旅馆一个看门的老头打问道：“老人家，地区水利处怎么走？”

    慈祥的看门老头告诉他：“出了门，向左拐，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左拐，顺着桐树街一直走，就能看见水利处的门牌。”

    张世德返回前台结完账，背着行李按看门老头所指的方向，一直顺着桐树街往前走。到了一个门楼不高，左边挂着一个油漆几乎要全部脱落完的门牌前，他停了下来。他看了看挂在这个门楼边破旧的牌子，困难地从油漆脱落的印渍上才辨认出“古塬地区水利处”的字样。

    大门的右边，有门卫把守，张世德去门房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你找谁？”

    张世德隔着玻璃窗子说道：“我是新调来的，今天来报到。”

    门卫一听是新来的，便热情地把张世德让进了屋，问：“你找哪个领导？”

    “我找白处长。”

    门卫让张世德把行李提进门房，便带着张世德向白处长办公室走去。

    这是一栋水泥结构的三层小楼。楼内看起来好几年都没有粉刷过了，楼道里的水泥墙壁上，白灰一层一层地脱落下来，黑一块白一块的，看起来像是一处古迹。不过楼道里的卫生打扫得还算干净，没有什么灰土。

    门卫老大爷把张世德领上了二楼，到楼道中间的一个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只听见里面有人应道：“进来。”

    门卫老头推开门，把张世德让在前面，自己跟在张世德后面进了门。

    一进门，张世德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是一个满头银发，戴着老花眼镜的人。

    他心想，这该是门卫所说的白处长了。

    白处长见有人进来，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报纸，扶了一下眼镜，问门卫老头：“老段，这是谁啊？”

    门卫老头忙介绍道：“这是新调到咱们这儿工作的同志，他说今天是来报到的。”

    白处长从办公桌前走过来，抓住张世德的手，热情地说道：“快请坐，快请坐。”

    张世德恭恭敬敬地说道：“您好！白处长。”

    门卫老头把张世德送到处长办公室，觉得没有自己的事了，说了声：“白处长，您们谈吧，我走了。”

    白处长应了一声：“没有啥事，你走吧。”门卫老头顺手把办公室门拉上，自己出去了。张世德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了白处长的对面。

    张世德自我介绍道：“白处长，我叫张世德，是调到水利处工作的。”说着就在身上摸拿介绍信。

    白处长笑呵呵地说道：“你的事我知道了。前几天，上级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我本来这几天要下基层去，听说你要来，就专门在家等着迎接你呢。”

    张世德一听迎接两个字，感到心里暖烘烘的。没想到，这个以前和自己没有见过面的白处长还这么平易近人。

    白处长的热情和蔼，使张世德一下子没有了下级对上级的那种拘谨，他们像一对好长时间没有见面的朋友一样聊开了。

    白处长说道：“你们黄土高原研究院的同志，可都是国家的技术专家啊！能到这个地方，真是人才浪费！”

    张世德说道：“说来惭愧，我也不算什么人才，更谈不上什么专家，只不过是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白处长笑着说：“你们研究院我也去过。你们都是搞科技人才，对我们基层的工作支持很大，没有你们的技术支持我们可是啥都做不成啊。”

    听到这里，张世德心里一酸，叹息一声说道：“只可惜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完成。如果完成了，不但对于我们黄土高原的治理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对我们的母亲河——黄河的保护也很有益。可现在，这项工作可能做不下去了，研究院的技术人员基本都要下到农村去。这一走，调查研究项目也就没有人搞了。”

    白处长也明白现在的形势，可他不好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张世德问道：“白处长，我这次调到水利处，准备把我安排到啥工作岗位上？”“你刚才上楼的时候都已经看到了，楼里连个人都没有了。我们这个地区有几个林场，平时人手不够，水利处的人大多都去那里工作了。”

    听了白处长的话，张世德觉得自己下林场是大势所趋的事了——他已经做好了去林场的心理准备。

    张世德拿出工作调动介绍信，要往白处长手里送。白处长说道：“不用看了，你找人事科把介绍信和组织关系办一下就可以了。”

    张世德点了点头，默默地领受了这份工作。

    白处长接着说道：“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你就去马山林场吧。那里人少，平时也没有多少活，你正好在那里可以养养病。”

    张世德别无选择。只能说道：“去哪里都行，我服从领导的安排。”

    白处长关心地说道：“你刚来，也不用急着去林场上班。这里离你家也不远，你顺便回家看看老婆和孩子，把家里安顿一下再去上班也不迟。”

    张世德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办调动手续了。

    走出白处长的办公室，只见楼道里阴暗沉寂。除了白处长的办公室外，其他的办公室门都锁着，看来这里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来上过班了。整个办公楼死气沉沉，如同一座古庙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