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奎这次给秀秀认错，并不是从良心深处来忏悔他对秀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他只是以表面装出的假象来争取秀秀的原谅，以便以后能顺利地出入秀秀的家门。从内心来说，他心里还庆幸自己做了一件很有价值的美事。

    战奎提着东西和李凤仙一起进了秀秀家的院子。战奎把自行车往院中心一戳。

    秀秀的母亲正在打扫屋子卫生，看见战奎和李凤仙进来，她愤怒地瞪了一眼战奎，又生气地看了一眼李凤仙，没有搭理这两个人，继续扫自己的院。

    李凤仙亲热地嚷嚷道：“秀秀妈，秀秀妈，您怎么不搭理我啊？”

    秀秀的母亲是满肚子的愤怒怨气，生硬地质问：“你们跑来干啥啊？”

    李凤仙笑盈盈地说道：“啥事这么生气，连我这个媒人都不搭理了？”

    秀秀的母亲见了战奎气就不打一处来。但是当着李凤仙的面，她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用阴冷的语气对战奎说道：“你进屋坐吧。”

    李凤仙一看脸色不对，便满脸堆笑地对秀秀的母亲说：“您也别忙了，我好些日子没有来，今天想和您坐下来说说话，聊聊天。”

    战奎一言不发，紧跟着李凤仙进了主窑。

    李望福看见战奎，瓮声瓮气地问：“你来干啥？”

    战奎并没有说话。

    这时，李凤仙拐弯抹角地聊到了战奎强暴秀秀的事上。秀秀的母亲尽管想好好地教训战奎一顿，可见了面，她却难以开口。

    李凤仙以息事宁人的口气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战奎的错。他那天酒喝多了，年轻人糊里糊涂就犯下了这丢人的事。我表弟也非常后悔，他已经给我认了错。我今天把他领来，就是给秀秀赔罪来的。你们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任凭你们发落。”

    战奎装出一副可怜相，抓住机会赶紧认错：“都是我不好，酒喝多了，失去了理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对于秀秀的母亲来说，她也不愿意把事情闹大，让秀秀的名声受损。她一心为了女儿以后的生活着想：一个女娃娃，这些事还是尽量地保密，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知道人言可畏。至于用法律的手段来为秀秀讨个公道，她连想都不敢想。

    秀秀的母亲指着战奎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怎么能干下这伤天害理的事呢，难道你不怕遭报应吗？”

    战奎只管低头认错，不停地赔礼道歉。这让秀秀的母亲无计可施。

    李凤仙开始给战奎找台阶下。说道：“这样的事你以后千万再不敢做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能只顾自己一时的痛快呢？”

    战奎听完李凤仙的话，假惺惺地说道：“以后，打死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酒我从今天就戒了。我要一辈子对秀秀好，让秀秀过上好日子。”

    秀秀的母亲本想好好地惩治一下战奎，但现在也是老虎吃苍蝇，无处下爪。便骂道：“秀秀是我的心头肉，眼珠子。这辈子，你要是有对不住秀秀的地方，我就饶不了你。我要剁了你的头，挖了你的心，跟你拼命。”

    战奎频频点头，急忙表态：“我一定对秀秀好，我要是对秀秀不好就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经过李凤仙再三的劝说和调和，秀秀的母亲同意战奎当着全家人的面向秀秀认错，保证以后不再欺负秀秀。

    秀秀的母亲说道：“秀秀在厨屋，我去把她叫来，你就当着我们的面向秀秀赔礼道歉，下保证。”

    李望福一脸的怒气，牙齿咬得咯嘣着响，说道：“让这个畜生到厨屋去给秀秀赔礼，他干啥光彩事了？他把我娃娃害成这样还有功劳了。”

    李凤仙说道：“大叔，您别生气了，有话咱们慢慢说。”

    秀秀的母亲从来没有看见过李望福这么难看的脸和发这么大的火气。她害怕把事情弄糟，赶紧说道：“她爸，我们都在主窑，我还是把秀秀叫到主窑吧。”

    说完，就蹬蹬地跑回厨屋去叫秀秀。

    秀秀坐在一条木板凳上捂着脸哭泣。秀秀的母亲拉了一把秀秀，说道：“秀，你爸和李凤仙、战奎都在主窑，咱们到主窑说话吧。”

    秀秀并不搭理母亲，只是一味地流泪。

    秀秀的母亲生拉硬扯地把秀秀拉到了主窑。

    战奎瞄了一眼秀秀和李望福。只见秀秀坐在破凳子上，只顾低头落泪。李望福坐在炕上，阴沉着个脸，闷闷不乐地一个劲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锅。烟雾不断地从烟锅里冒出来。屋子里呛得要命。

    为了打开这死一样的僵局，李凤仙开口说道：“叔、婶子、秀秀，千错万错都是战奎的错。他喝多了酒，干下了这造孽的事，今天他来是专门诚心认错的。”“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做下这等事，让我女子以后咋活人哩？”李望福说着就举起烟锅要打战奎。

    李凤仙忙上前阻拦，说：“叔，您现在就是把他打死也没有用。他那天确实是酒喝多了，脑子犯浑，一时做下这伤天害理的错事。事情已经出了，就让他以后好好赎罪。”

    战奎忙顺着李凤仙的话说道：“我不是人，都是我的错，我保证一辈子都要对秀秀好，以后绝对不会做对不起秀秀的事了。”

    说着，战奎“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赌咒发誓地说：“秀秀，我对不住你，都是我不好。我这一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要对你好，我要是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愿意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秀秀气得肝胆欲裂，听到战奎的声音，她一阵眩晕，“噗通”一下声瘫软在地，昏厥过去……

    李凤仙赶紧把秀秀搀扶起来，对战奎说道：“你看你把秀秀害得恓惶的！你也不用赌咒发誓。秀秀既然是你的人了，你以后就要真正对秀秀好。你若对秀秀有个三心二意，我都饶不过你。”

    战奎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只管应着：“一定，一定！我保证一辈子对秀秀好。要是不好，你们杀了我，我都认了。”

    战奎装出的一副倒霉相，加上他淋漓尽致的表演，在场的人都无话可说。只是可怜的秀秀心里的痛苦像决堤的滔滔洪水，把耻辱用眼泪来洗刷。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感觉自己生不如死。她现在觉得自己很脏。她不敢面对狗娃，不敢面对以前的好姐妹，她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被战奎毁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可她又不知道把这痛苦给谁去诉说？

    为了秀秀的名声和以后的日子，秀秀的父母都选择了隐忍、退让和保密。现在他们唯一的想法就是战奎以后能对秀秀好，让秀秀过上平安的日子，一辈子不受人欺负，这就是秀秀父母最大的心愿。

    一场矛盾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秀秀的母亲也没有像往日战奎来时那样热情地留李凤仙和战奎吃饭，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去送战奎和李凤仙出门。而战奎和李凤仙这次来，目的也达到了，便不再计较什么，推着自行车快速地离开了秀秀家。

    战奎和李凤仙走后，屋里死一样地沉寂，一家三口都缄口不语。

    时间像凝固了一样漫长，精神像霜打了似的枯萎。过了良久，秀秀的母亲才说道：“秀秀，你也别伤心了，凡事都要想开一些。只要你和战奎结了婚，这事就和没有发生一样。我们当女人的，无论跟了谁都是一辈子。战奎家境也不错，又有工作。只要你嫁过去，吃喝也不用发愁，以后的日子是会幸福的。这样的人家，我们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李望福也跟着劝秀秀：“秀，你也别再哭了。哭有啥用呢？人活一辈子，谁还没有个挫折？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战奎，你心里只装着狗娃。我和你妈都知道你的心思。现在你们年轻人都兴自由恋爱，讲爱情。可人一辈子，有多少爱情啊？爱情这东西也不能当饭吃，到老了，就是个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和你妈结婚之前，也没有见过几次面。啥叫爱情，这滋味我们也没有尝过，可我和你妈的日子不也是过得好好的吗？没有感情，结了婚以后慢慢地建立，日子长了，这感情就有了。再说，你看看咱们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几个是有了爱情再结婚的？祖祖辈辈，家家户户都是结婚以后感情才慢慢建立起来的。你现在还年轻，还要活一辈子的人。我看你妈说得有道理。感情这东西，我们大人都是经历过的，你还是听爸妈的话，把那件事忘了吧！”

    秀秀好像突然从懵懂中醒悟，说道：“爸，妈，你们啥也别说了。你们说的我都懂，我只是心里苦。你们现在劝我，不就是想让我嫁给战奎吗？这次我答应你们，嫁给战奎。是崖是沟，我自己跳。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您二老也不要多操心了。您俩就把自己的日子安排好，多注意身体！”

    说完，秀秀啼哭着夺门而出。

    秀秀的母亲要出去拉住秀秀，李望福劝道：“别去了，娃娃心里苦，你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吧！”

    秀秀双手捂着满脸的泪水冲出大门，来到了她和狗娃常去的枣树下，坐在石头上，把头埋在两腿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北风早已吹落了枣树上的叶子，只留下干枯粗糙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枣树的枝条上，还有零星的几颗很小的干枣，孤零零地挂在树梢，像老人满是褶皱的脸，艰难地抓住枝头，不忍离去。偶尔会有几只麻雀在枣树上停留一下，然后一跃又飞走了……

    秀秀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痴痴地坐在枣树下，冷风不停地吹卷起她的秀发。她摸摸脸颊，泪水冰凉如铁……

    秀秀不想回家，她坐在枣树下，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事情：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都特别地疼爱她，没有事就常带她去亲戚家玩。秀秀七岁的那年，妈妈带她去舅舅家。她一个人出去，被舅舅家的黄狗追着跑。秀秀躲闪不及，小腿被狗咬了一个血窟窿，鲜血直流。舅舅听见秀秀惊惧的哭声，急忙跑过去把狗赶开，心疼地把哇哇直哭的秀秀抱回家。秀秀的母亲见秀秀被狗咬了，一边骂秀秀的舅舅，一边哭着把秀秀紧紧地抱在怀里。那次，秀秀虽然受了点伤，但她被妈妈紧紧地抱在怀里的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和安全。由于秀秀受了惊吓，白天晚上妈妈都寸步不离地陪护着她。一连几天，舅舅一进门，秀秀的母亲总要把秀秀的舅舅臭骂一顿，直骂得秀秀的舅舅把那只狗送给了卖狗肉的。后来李望福听说女儿被狗咬了，唠唠叨叨地骂了秀秀的母亲有半年多。李望福心疼女儿啊！以后，只要秀秀出门玩耍，都有人陪着，直至秀秀长到十七、八岁，李望福才敢放开手，让秀秀独自出门。

    而现在自己遇上了这么伤心、痛苦的事，父母为什么不顾她的伤痛和死活，反而一再地劝说她，非要她嫁给一个自己厌恶、禽兽不如的人呢？

    秀秀在不断地问自己，这是不是自己的命运就该如此，是不是老天不睁眼，专门安排自己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受难的？

    她伤心、彷徨，感觉前途渺茫，迷失了生活的方向！

    她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狗娃的名字：狗娃哥，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啊！我们最纯洁最倾心的爱情，已被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给玷污了。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你了，更配不上做你的新娘。我辜负了你的一片深情厚谊，这一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都要偿还给你！

    秀秀在心灵深处不停地忏悔、挣扎着。她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和个死人差不多了……

    这种不可逆转的事实，压迫得她难以呼吸。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已经被恶魔吞噬，头脑空白，身体僵硬……

    有些人间的悲苦遭际，往往是自己不能左右的。一旦发生了，就没有了退路。这一切的一切，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让伤痛慢慢愈合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