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繁体版

第59章 猜拳喝酒

    两盏油灯都添满了清亮的煤油,可放在炕中央的那盏煤油灯,蚕豆大小的火苗在忽明忽暗地跳跃着,像一只不老实的蚂蟥在蠕动。

    战虎拿了根火柴棒把灯花拨掉,说:“灯油都加满了,这下就不怕黑灯瞎火地把酒喝进鼻子里去了。”

    战虎的话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战虎媳妇把战奎带来的猪头肉切好装盘,一手端着猪头肉,一手端着战奎拿来的木须肉放在了炕上。战虎从炕箱的一扇门里拿出酒杯和白酒,为大家轮流斟酒。

    放在炕中央的煤油灯把几个人的影子映在窑壁上,零乱地晃动纠缠着,像是在唱灯影戏。

    战奎举起酒杯说:“今天能在这里喝酒,非常高兴。话说回来,秀秀就在你们村,我未来的老丈人家也在宋堡子,我也算半个宋堡子人,有时间了,哥们几个坐在这里喝个闲酒聊聊闲事,也很开心,为了今天的相聚,我们干一个。”说着,几个人都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战虎再次把酒杯斟满,说:“张干事,论辈分,秀秀把我叫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夫了,来吃菜。”

    战奎把筷子在菜碟边敲得铛铛着响,说:“来来来,大家吃口菜,以后咱们都是亲戚。喝酒。”

    拴奎和建奎有些不好意思地各自夹了块猪头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说实话,拴奎和建奎今天能吃上酱猪头肉,还都是沾了战虎的光。要是没有战虎介绍,他们哥俩哪有机会结识吃公家粮的公社武装干事呢!更别说在一起喝酒了。

    一杯酒下肚,战奎接着端起第二杯说:“今天也没有准备啥,顺便买了点猪头肉,大家都不要客气。今天喝了这酒,我们以后就是兄弟了。来,为了兄弟的感情,再喝一杯。”说着,四个人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战奎是公社的武装干事,家里的条件得天独厚,请他喝酒的人有的是。可战虎、拴奎和建奎就不一样了,即使喝酒,也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能喝点农村人自己家酿的黄酒。

    这几年,粮食紧缺,即使有粮的人家,谁还舍得拿粮食做酒?即便是做黄酒,也只在瓦罐瓷盆里做那么一点点,哪能轮上他们喝。可这白酒只有供销社才有,要用钱去买。像战虎、拴奎和建奎这样的人家穷得连个煤油灯都点不起,哪有钱买酒。

    他们一边吃菜一边喝酒,气氛非常热闹。这时,战虎的媳妇烟熏火燎地炒了一盘菠菜炒鸡蛋端了过来。战奎献殷勤说道:“嫂子,过来坐上一起吃吧。”

    坐在炕沿上的拴奎和建奎也跟着谦让了一下。

    战虎媳妇羞怯怯地说道:“你们吃吧,我去给你们再拌个凉菜。”

    战奎纠缠着说道:“凉菜就不拌了,嫂子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喝个酒,我们认识认识。”

    战虎媳妇是一个农村女人,从小就受传统思想的影响,女人从来都不和客人一起上桌吃饭。何况,今天家里还来了战奎这样的大领导,哪里好意思坐下喝酒?

    战虎媳妇赶忙推辞道:“我不会喝酒,你们喝吧。家里穷也没有啥菜,让您笑话了。”

    “嫂子见外了,我和战虎都是兄弟,秀秀是你的妹子,我以后就是你的妹夫了,你还这么客气。”

    战虎的媳妇见战奎死缠硬磨地邀请喝酒,借故说要去收拾凉菜,逃也似地躲开了。

    战奎端起第三杯酒说道:“我先给兄弟们敬三个酒,三个酒喝完,我们就自由行动。”

    四个人高高举起酒杯,战奎接着说道:“这第三个酒喝了,我们就是亲兄弟了,以后无论在哪方面都要相互帮衬照顾着。”

    说完,战奎自己脖子一扬,一饮而尽。而拴奎和建奎平时不怎么喝酒,现在已经连喝了两杯,觉得嗓子像灌了辣椒水,火辣辣的热血往头上涌,一个个龇牙咧嘴,像喝毒药一样难受。但是这是战奎提议的酒,他们不喝不行,于是他们一咬牙,把第三杯也灌了下去。

    战虎、拴奎和建奎在战奎面前也不敢多夹肉菜,拿起筷子,只捡菜叶子夹。不是他们不想吃肉,而这肉菜他们要多留给战奎吃。在这种场合,自己怎么能没眉没眼地和战奎抢肉吃呢?

    拴奎和建奎今天能被邀请来喝酒,从心里已经特别感激战奎了,平时他们这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农民,哪能轮得上和公社领导坐在一起大吃大喝呢?

    拴奎端起酒杯说道:“感谢张干事这么看得起我们兄弟,还买了好酒好肉的让我们吃,这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以后我们兄弟俩就全听您的吩咐。不论有什么事,只要张干事一声招呼,我们就会全力去办。”

    现在,战虎、拴奎和建奎他们都是以感恩敬畏的心态不断地恭维抬举着战奎,巴望战奎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多多关照自己。

    战奎的虚荣心在这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一拍大腿说:“这才是哥们嘛,这杯酒我先干为敬,以后只要你们听我的,我不会亏待你们的。”说着,他又干了一杯。

    战虎媳妇把拌好的凉菜端了上来,这时战奎已连喝了好几杯,头脑发热,嗓门抬高,情绪激昂。

    他端起酒杯,对拴奎说:“给嫂子倒上一杯酒,我和嫂子碰个酒。”

    战奎把胳膊弯成了月牙形,呼着酒气的大口已经凑向了战虎媳妇,这样的举动把战虎媳妇吓得不轻。

    在农村,家里来客人,大多数人都把客人招待在主窑吃饭。可战虎家就这么一孔窑洞,没有办法,只能在这个既是灶房又是主窑的窑洞里招待战奎,这使这个从来没有上过桌面的农村婆娘有些拘谨,她现在想回避也没有地方躲了。

    “张干事,我真的不会喝酒。”战虎媳妇几乎羞怯得不敢抬头正面看战奎。战奎则不依不饶地说道:“嫂子不和我喝杯酒,就是看不起妹夫,也就是拒绝我以后到你家来。”

    战虎媳妇被战奎这话堵得无路可退,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真的不会喝酒,要会喝,我一定陪您喝一个。”

    战奎则不肯罢休,纠缠着说:“就一杯,这杯酒你喝了就是我的亲嫂子,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战奎经常在酒场上厮混,酒桌上的托词说法也多,他的话惹得大家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拴奎和建奎也趁火打劫,纵容道:“嫂子,你就喝了吧,人家张干事这么大的官给你敬酒,已经是给你很大的面子了,你看咱们村里有哪个女人和公社领导喝过酒。人家领导给你敬酒,你怎么能失了面子呢?”

    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战虎媳妇也慌了手脚,只得硬着头皮喝了这杯酒。酒一进嗓子眼,她就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紧接着嗓子眼如火苗乱窜。

    “嫂子,吃口菜。”战奎说着就夹了块猪头肉往战虎媳妇的面前送。

    战虎媳妇手忙脚乱地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此时,战奎已经把一块猪头肉送到了战虎媳妇的嘴边。战虎媳妇急忙转过头躲闪。她羞臊得脸热心烫,面颊红得像个西红柿,想立刻逃走。

    拴奎和建奎看到战虎媳妇的宭相,笑得前仰后翻。可战奎的骚情举动,战虎并没有见外,他也和大伙一起咧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战虎媳妇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在这个场合待下去了,推脱着说道:“你们喝着,我去烧开水去。”说完,转身就离开了。

    蛮蛮看着大人们吃肉喝酒,又说又闹,胆怯地坐在炕角一直不敢说话。可肉香已经像馋虫子一样在嘴里打转,让他忍耐不住,怯生生地说了句:“爸,我要吃肉。”

    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在炕角里还坐着一个人。

    战奎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到蛮蛮的碗里,说道:“我的亲儿子,你吃吧。”蛮蛮用手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吞了进去。

    战虎、拴奎和建奎轮流给战奎敬酒,说一些巴结和恭维的话,还连带着秀秀的事论起了亲戚关系,战奎觉得和他们在一起喝酒有一种绝对的权威和受到尊敬的满足感。

    战奎已经喝了有七八两酒了,借着酒劲,他情绪飞扬地提议道:“我们划拳喝酒吧。”

    战虎、拴奎和建奎三人推脱着说:“自己拳划得不好,怎么能和张干事划拳呢?”

    战奎正在兴头上,连忙说:“没事,没事。我的拳划得也不好,不过我们划着喝比较热闹。”

    在西北黄土高原,划拳喝酒不知道是从哪个朝代开始的,凡是生活在这里的男人,基本上都会划拳。虽然没有钱买酒,但是划拳已经是亲朋好友们相聚时饭桌上的一种劝酒方式了。有时在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的田间地头,小伙子们如果聚在一起,没有酒,他们就划拳喝水凑热闹。有时候,七八个人划拳能喝上两大桶凉水,一个个喝得肚子鼓胀,头顶发毛。那年月啥都有人管,就是划拳喝酒好像没有人管。物质生活匮乏的年代,人们的精神生活也同样简单、贫乏。所以,划拳对于战虎、拴奎和建奎不是什么难事,他们说划不好只是在战奎面前客气而已。现在战奎一提议,他们都来了精神,个个摩拳擦掌。

    战奎以妹夫的口气说道:“我先过关,按座位顺序先从战虎跟前开始,三拳两胜一咣当。”

    什么是三拳两胜一咣当?三拳两胜就是每杯酒划三个拳,只要两拳赢了,输家就得喝一杯酒。一咣当就是干了的意思。定好喝酒规矩后,他们就吆喝着猜拳行令。

    只见战奎和战虎两人抡起右手,巴掌如扇,手指如弹簧一样灵巧地一伸一缩,便大呼小叫起来:“哥俩好!还是个好,四季发财、五魁首、六花莲、七星照、八匹马、九长寿、十满堂。”

    说实话,在这里,战奎虽然经常有人请喝酒,但他不像战虎、拴奎和建奎经常在田间地头划拳取乐,走到哪里就划到哪里,因此划起拳来特别娴熟。所以,对这四个人来说,划拳这种游戏,战奎并不是他们三个人的对手。战奎和他们三个人划过一圈后,酒基本上都让战奎喝了。当他们轮流坐庄后,两瓶酒很快就见底了。

    战奎虽然已经喝了那么多的酒,但他意识并未糊涂,还意犹未尽地问战虎:“再有没有白酒了?”

    战虎答道:“家里还有我上次没有喝完的半瓶。”

    战奎醉眼蒙眬地说道:“都拿过来,我们兄弟在一起,不醉不罢休。”战虎下了炕,把存在箱子里的半瓶白酒拿了过来。

    战虎提议划老圪垯拳,战奎对此也略知一二,于是他们就开始划起了老圪垯拳。这次又是战奎打头,他们一边两手展指比划,一边嘴里唱到:赶车是个老圪垯,车上坐着三朵花,金花、银花和翠花……

    他们边唱边划,酒场气氛比刚才又热烈几分。

    一圈划过后,战虎见瓶里的酒不多了,提议道:“我们改划个螃蟹拳吧。”不断翻新的划拳猜令方式,让战奎的精神异常振奋。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眼睛充血,头脑被酒精刺激得迷迷糊糊了。

    战奎醉眼蒙眬,挽起袖子和战虎又划起了螃蟹拳:一只螃蟹八呀八只脚呀,两个的夹夹身背一张壳(呀),夹呀夹得紧(呀)扯呀扯不脱呀,五敬的魁首酒呀该你喝呀!

    ……

    战奎浑身被酒精刺激得燥热难当,头脑像腾云驾雾一般。他情绪越来越亢奋,尽管脑袋发晕,浑身发热,舌头发直,吐字不清。但另一种情绪又使他心里像着了一把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战奎借着酒劲,醉眼蒙眬地说着酒话:“嫂子哪里去了,过来让我和嫂子再喝个酒。”

    这时,战虎的媳妇正坐在灶火的木墩上打瞌睡。拴奎积极地跳下炕,光着个脚片子跑到战虎媳妇跟前,拉了一把,把战虎的媳妇吓了一跳。

    战虎媳妇猛然一惊,说道:“谁,你要干什么?”

    拴奎嘿嘿一笑,说道:“嫂子,别打瞌睡了,张干事要给你敬酒呢。”

    战虎媳妇慌忙说道:“别拉我,我不去。”

    拴奎为了巴结战奎,也不顾及战虎媳妇的情绪,生拉硬扯地把战虎媳妇拉到炕前。

    这时,战奎左手端着酒杯,借着酒胆,右手向前一伸,他摸了一把战虎媳妇的脸蛋,醉意朦胧地说:“嫂子,让妹夫亲你一口吧。”

    这一举动,把战虎的媳妇吓得浑身哆嗦,魂飞魄散,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战虎见战奎酒喝多了,忙劝拴奎和建奎说:“别闹了,战奎哥喝多了,赶快送他回家吧。”

    战奎大着舌头,吐字不清地说道:“我没有喝多,我,我要找,找秀秀去……”

    战虎一看这情况,也不敢真留战奎在家。再说,自家只有一孔窑洞,也只有这么一个炕。如果战奎住下,战虎的媳妇晚上就没有地方睡了。战虎假意地挽留了一下战奎后,见战奎执意要回去,也就顺水推舟。

    至于拴奎和建奎,家里尽管还有闲窑空炕,可家里穷得几个人盖一床被子,更不敢把战奎这个酒疯子带回家。所以他们借着战奎的酒话,就把摇摇晃晃的战奎送出了家门,各自晕晕乎乎地回家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