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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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拉帮结派

    一场秋雨一场凉。秋分过后,塬上的寒风就一阵紧似一阵的了。早晨起来拾粪的老头的胡须眉毛上沾满了湿漉漉的露水。一阵寒风刮来,使人不由得打个冷颤。看来漫长的冬天很快就要到来,大多数人身上都已经穿上了破旧不堪的棉袄。再有一场霜降,柳树的叶子就全部落完了。这个时候,黄土高原就真正进入了漫长寒冷而难熬的冬季了。

    下午,战奎闲暇无事,便心烦意乱地在峁梁公社的街道上乱转。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街道北头那个叫寇拐子的破茶馆。

    说起寇拐子,命也是够苦的,他十多岁的时候就死了爹娘。爹娘死后,地主老财把十几只饿得精瘦的黑山羊交给他放。一天,他在山里放羊,一不小心懵头掉下十多丈深的山崖。幸运的是,他被长在半崖上的一棵老柳树给挡了一下。才没有直接摔到山坡的石头上,算是这老柳树救了他一命,没有被摔死。而不幸的是他的一条腿被摔骨折。过早失去双亲的他也没有人心疼,更没有人帮他治疗。这条腿慢慢地就残废了。从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人们送他个绰号,叫寇拐子。

    寇拐子无依无靠,全村人都看寇拐子可怜,请求队长给想个办法。队长央求了几次上级领导,领导也没有办法解决。最后经答应在街道北头给他盖了一间土坯房,在那里烧水卖茶度日。

    寇拐子在峁梁街道卖茶水,也是这条街道上妇孺皆知的人物。平时,一些下班后无所事事的机关干部闲了就去寇拐子那里喝茶聊天,或者一些村民赶集的时候,口渴了花个一分两分钱去喝上两碗热水,这就是寇拐子的营生。

    一些人看寇拐子可怜恓惶,在给机关单位送煤送炭的时候,顺便偷偷给寇拐子倒上几筐。公社每月还从提留粮里给寇拐子拨五斤细粮,十五斤粗粮。再加上平时自己在这里烧茶卖水挣上几个零花钱,有时还有些好心人给他周济几件破旧衣服,送几棵白菜、萝卜之类的蔬菜,说起来这日子比地道的庄稼人过得还好一些。

    当战奎到达寇拐子的土坯房时,见这个破烂而拥挤的屋子里已经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秀秀队上的战虎,另一个战奎不认识。

    战奎走进这堆满破烂的土坯房时,寇拐子正一手拿着个破铁铲,往破脸盆做成的火炉里加炭,另一手熟练地拉着风箱。土坯房里乌烟瘴气,满屋子的黑烟笼罩得连个人都看不清。

    战奎笑了一下问道:“寇师傅,烧茶呢?”

    战奎的突然到访,寇拐子并不奇怪,因为战奎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

    寇拐子忙把叼在嘴里的烟锅从嘴里拿下来。由于煤烟很大,寇拐子呛得连咳几声,咯出了一口黑痰,眼睛红红地说道:“张干事来了!快坐,快坐。”

    寇拐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从破旧的躺椅旁拿起了黑如烧火棍的拐杖,借助拐杖的支撑,一条好腿先站了起来,另一条残废的腿则像没有骨头的蚯蚓,一抖一甩,颤颤悠悠晃了几下,艰难费力地想站起来迎接战奎。

    战奎忙上前扶住寇拐子说:“寇师傅,您老可别起来,您的腿有些不方便,别摔着了。”

    寇拐子顺着战奎的手势又坐了下去。

    这时,坐在一旁的战虎忙把自己坐的小板凳让给战奎,点头哈腰地说道:“张干事,你今天怎么这么清闲?”

    战奎一副傲慢的神情说道:“下午没有毬事,离灶上开饭时间还早,街上也没有个啥人,我来这里凑凑热闹。”

    战虎自我检讨似地说道:“张干事,这两天我比较忙,就没有来得及给您汇报工作。今天碰见您了,正好给您汇报汇报。”

    战奎郑重其事地说道:“啥工作不工作的,你把你队上的几个坏人看管好就行了。”

    寇拐子不太关心外面的事情,战奎和战虎说的话他也似懂非懂。所以不插话,也不吭声,只是慢腾腾地拉着风箱。

    坐在旁边的其他人也不吭声,而战奎和战虎就当前形势谈得热火朝天。

    谈到高兴处,战虎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拍战奎的肩膀,说道:“张干事,今晚到我家里吃饭去,我家里还有半瓶白酒,咱俩边吃边聊,正好您也给我上上课,讲讲做人的道理。”

    战奎高兴地说道:“好啊,那就这么定了。”

    战虎这么一个小人物请战奎去他家吃饭,为啥战奎一口就答应了?这事还得从秀秀说起。原来战虎和秀秀是同一个队上的。战奎心想:如果去战虎家喝酒,还可以顺便去看看秀秀。所以,他就痛快地答应了战虎的邀请。

    战奎慷慨地说道:“你也不用准备啥,一会我到饭店买上半斤猪头肉,打上几个白面馍馍,提着去就行了。”

    战虎唯唯诺诺地说道:“张干事,请您吃个饭,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您去了,我家还有两个鸡蛋,尽管没有啥肉菜,但青菜还是有点,我让我媳妇炒上个菠菜鸡蛋,再添上个凉菜就行了。”

    战奎把手一搓,说道:“这个你就看着办,猪头肉和馍馍我现在就去买。”说着,战奎炫耀地抬起胳膊,看了一下手腕上明晃晃的手表。

    战虎借机问道:“现在几点了?”

    战奎说道:“现在已经五点半了,饭店门已经开了,我们走吧。”

    当两个人走到公社大门口的时候,战奎猛然回头对战虎说:“你等一下,我去把自行车推出来骑着去。”

    战虎提醒战奎:“张干事,还是别骑自行车了,您喝完酒回来,黑灯瞎火的,路上坑坑洼洼的骑车不安全。”

    战奎听了,觉得战虎说得有理,于是就不再去推自行车,径直和战虎去了饭店。

    饭店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战奎买了半斤猪头肉和两斤白面馍馍,然后又炒了份木须肉。他们把这些东西打成包,又去商店买了两包兰州烟和两瓶白酒。

    战虎虽说是民兵排长,可他也是地里刨着吃的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平时也很少能吃上白面馍馍,现在有半斤猪头肉和一个木须肉,香味早就让战虎口水欲滴,肚子也跟着咕咕地叫了起来。

    战奎让战虎把这些酒菜提着,两包烟自己装在衣服的口袋里,两人边走边聊。

    战奎问:“你们队里还有谁是民兵?”

    战虎赶紧回答:“拴奎和建奎弟兄两个都是民兵,平时表现也不错。”

    其实队里还有几个民兵,战虎为啥在战奎面前偏提拴奎和建奎弟兄俩?

    原来事出有因。一到冬天,队上和放假也没啥区别,战虎经常去拴奎和建奎弟兄俩家里打牌、掀花花,算是关系要好的牌友。

    战奎一听这弟兄两人的名字,便来了兴趣,鼻子一哼,说道:“看来咱们四个人真是缘分啊,你看,你的名字叫战虎,我的名字叫战奎,咱们两个像兄弟。他们哥俩一个叫拴奎一个叫建奎,这和我的名字也投上缘。就凭这名字,我们就像一娘所生的亲弟兄。”

    战虎附和道:“是啊,是啊,没有想到我们四个人的名字这么有缘。他们弟兄俩真的很不错,以后慢慢熟了,您就有我这三个得力的助手了。”

    战奎呵呵一笑,说道:“是啊,今晚我准备了两瓶酒,你把他们兄弟俩都叫上,一起喝个酒。我也认识一下他兄弟俩。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有事还能相互照顾。”战虎一个劲地顺情巴结:“张干事说的极是,等回到家,我就马上去叫他兄弟俩。他们能认识您,也算是他们俩的造化呢!”

    到了战虎家门口,已经日薄西山。一抹余晖拽着乌云把个山沟沟遮得严严实实的,像一股浑浊的河水在天边泛滥。

    战虎一进院子,便声如厉犬地大声喊道:“屋里的,张干事来了。”话音刚落,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急急忙忙地从窑里跑出来,这就是战虎的妻子。战虎的妻子怯生生地向战奎打了个招呼,把战奎让进窑里,让战奎上炕坐。战虎则神气活现地扯着嗓门给媳妇交代:“咱家还有两个鸡蛋,你去园子里摘点菠菜回来炒个菠菜鸡蛋。另外,凉拌一个白萝卜丝。张干事今晚要在咱家喝酒。”

    战虎的媳妇虽然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领导来过家里。但一听战虎让把家里的两个鸡蛋炒了,有点不情愿地站在原地没动。心想:这两个鸡蛋,是用一碗高粱米偷偷地从别人家换来准备为孩子过生日的。如果你们吃了,孩子过生日没鸡蛋吃了,哭闹起来怎么办?这可是早就给孩子答应过的,孩子一整年就盼着这一天呢!

    战虎见媳妇站在原地不动,怒骂道: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傻了,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快去。”

    战虎的媳妇平时也是被战虎骂怕了,有些慌乱地说道:“我就去,我就去。”物质生活的缺乏有时使人变得很吝啬。战虎媳妇尽管不乐意,但现在丈夫已经在客人面前说了,加上畏惧战虎的蛮横,她一句话也没敢多说,就赶紧出门准备去了。

    媳妇出了门,战虎对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说道:“蛮蛮,你去把你拴奎大和建奎大叫一下,让他俩到咱家来。”

    这个十多岁的小孩,就是战虎的儿子。头大身子小,像个小萝卜头。他极不情愿地在院子里嘟囔道:“又叫来掀花花,家里的灯油都让您掀花花点完了。”战虎听孩子这么一说,觉得在战奎面前丢了面子,便呵斥道:“坏怂娃,叫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的废话。”

    蛮蛮极不情愿地出了大门,去叫拴奎和建奎去了。

    要说战虎家里也够穷的了。平时懒惰成性的他不愿意下地干活,就喜欢在社员面前吆三喝四地穷咋呼。有点闲暇时间,就叫几个懒汉玩扑克、掀花花。队里的庄稼活也干不好,即便是侍弄自留地也是糊弄人的事。到了收获的季节,同在一块地里种庄稼,别人家的自留地都能收获点额外的粮食,可他家的自留地里野草丛生,蒿草比庄稼长得还高。把个媳妇气得目瞪口呆,无可奈何,只能由他去了。

    不是说战虎没有长处,他也有自己的特点:如果遇上传达领导的话,那可是腿勤口快,脚底生风,跑得比谁都快。有时谁家吵架,或者有人偷掰个队上的玉米棒子,只要被他发现了,都能上纲上线地批判一顿。所以,全村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有些怕他。

    战奎和战虎正在炕上三丈高两丈低地胡谝乱扯着,这时,拴奎和建奎进了门。战虎见了这弟兄俩,忙下炕穿上鞋说道:“你们来了,等你们多时了。”拴奎和建奎异口同声地说:“蛮蛮来叫我们,我俩就赶紧过来了。”

    战虎给拴奎和建奎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是咱们张干事,调来时间不长,你俩认识吗?”

    拴奎和建奎慌乱地点着头,连连说道:“认识,认识,张干事好!”

    这让战奎有些诧异,问:“我调来时间不长,你在哪里看见过我?”

    拴奎极力地奉承着:“您不记得了,那次您在我们队上开会,我也在场。您坐在主席台上主持会议,真的好威风啊。”

    这时,建奎也抢着表白:“是啊,那天是我押着那些坏人进的会场,您不记得了?”

    战奎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说道:“你看我这记性,总记不住人。再说,那天下面人多,我又主持会议,还真的没有注意到你兄弟俩。”

    战虎赶紧插话道:“那天开会人那么多,张干事人家是主席台上的领导,怎么能注意到你两个小毛卒?”

    说完,大家都哈哈地大笑起来,欢乐的气氛迅速地在窑洞里弥漫开来。

    黑夜像无形的幽灵,慢慢地爬进了窑洞,只有院子里还隐约有些暗淡的天光。战虎让儿子把案板上的煤油灯端过来。当他划着火柴去点煤油灯时,见灯油耗尽,已经点不着了。

    他吆喝蛮蛮:“儿子,你拿个瓶子去你二妈家借点灯油回来。”

    蛮蛮把头一拧,极不情愿地说道:“我不去,您总让我去借灯油,都没给人家还过,人家都不爱借给咱家了。”

    建奎自告奋勇地说:“你别逼孩子了,我去借。”说着,就提着瓶子去邻居家借灯油去了。

    在黑洞洞的窑里,战奎掏出纸烟给了拴奎一支,又抽出一支递给战虎。战虎用手一挡,说道:“我不抽了,我去给咱切猪头肉去。”说完,战虎就到案板上黑灯瞎火地摸刀切肉去了。

    这时,战虎的媳妇从菜园子里回来,看见战虎黑灯瞎火地站在案板前切猪头肉,便对战虎说:“我切吧,你陪他们说话去。”

    战虎放下刀,又回到战奎身边坐了下来。

    屋子里黑得让人手忙脚乱,只有炕上吸烟人的烟头明明暗暗地闪着微光。战虎对站在地上的蛮蛮说道:“儿子,你到大门口看看你建奎大借煤油回来了吗?”

    战虎刚说完,建奎就提着个油瓶子进了门。

    建奎颇有成就感地说道:“我把隔壁家的煤油都给提过来了。”说着,就把油瓶子提得高高地让大家看。

    战虎赶忙接过建奎手里的油瓶,战奎唰地一下打着打火机,借着光亮,战虎把两个煤油灯都给添满。一个放在炕的中央,一个放在做饭的案板上。黑洞洞的窑洞里霎时布满了菊黄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