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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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拨云见日

    狗娃出门干活也有些时日了。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他一无所知。还有他心爱的秀秀,更是让他牵肠挂肚。

    他现在身上装着地主儿子给他的十个银元,还有这段时间挣的一百四十元工钱。他觉得长期在外,人生地不熟的,带在身上也不太安全。于是决定回家一趟,把这些钱交给母亲保管,顺便看一下秀秀,了解一下秀秀的近况。

    狗娃早早地收拾好行李,让东家给自己准备了十个玉米面馍馍,装在提包里。狗娃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告别了东家,翻山越岭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路上,狗娃边走边顺手挖摘了新鲜药材,准备拿回去卖钱。

    狗娃走了两天,中间在山里人家借宿了一晚,第二天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进了村口。狗娃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猛然听见有人叫了一声:“狗娃兄弟,你大包小包地回来了,这次出门挣了不少的钱吧?”

    狗娃抬头一看,原来是堂嫂李凤仙放工后往家走。

    狗娃没有回答李凤仙的问话,只是笑着说:“嫂子,你刚放工吗?”

    李凤仙的眼皮像蝴蝶翻飞一样地灵动,她套近乎地说:“刚放工,这些天队上比较忙,下工的时间也晚。”

    狗娃急切地想知道家里的情况,问道:“嫂子,我走了这段时间,家里都好吗?”

    李凤仙扇动起两片薄唇,快言快语地说:“家里都好着呢,没有啥事,四爸的病比以前好多了,看起来精神也不错。”狗娃应了一声,准备要走。

    李凤仙忙拦住狗娃说道:“你别急着走啊,和嫂子多聊几句,嫂子又不会吃人,也不会抢了你的钱。”

    狗娃淡淡地一笑,说道:“嫂子你真会开玩笑,我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心里着急,想看看家里现在啥情况。”

    “都快到家门口了,还着急个啥?来,坐在这里和嫂子聊聊天。”李凤仙说着就大方地把狗娃拉到了路边的地埂上坐了下来。

    狗娃放下肩上的背包,心想:这女人爱管闲事。况且,她和张有理相好,平时人们要打问队上的一些事,就去问李凤仙。狗娃现在最想听的就是他走了以后,张有理对自己有啥意见和看法,这段时间的家里都发生了些啥事。

    再说,狗娃已经走了两天的山路也累了,于是就坐下来听听李凤仙到底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李凤仙故弄玄虚地说:“你走了,发生的喜事多着哩。”

    狗娃感觉到有些奇怪,说道:“这些年,村里除了娶妻嫁女热闹一些,平时也都饿着肚子过日子,还能有啥喜事呢?”

    李凤仙眉开眼笑地说道:“公社里新调来一个武装干事,是我表弟战奎。人长得魁梧好看,年纪轻轻的就吃上公家粮了,拿公家钱,将来有出息着呢,以后我也算公社有后台了。”原来李凤仙是在卖弄她的表弟。

    狗娃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当他的官,我当我的百姓,井水不犯河水,你高兴,我有啥高兴的呢?”

    李凤仙笑眯眯地说:“你想想,他是我的表弟。有了他,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了,你说是不是喜事?”

    狗娃心想:他是你表弟,和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能给我帮个啥忙。

    为了照顾李凤仙的面子,狗娃点了点头说道:“那以后有啥事我就找嫂子帮忙。有个公社武装干事的后台,不论办啥事肯定好使。”

    李凤仙把手一扬,有些张狂地说道:“那当然了,武装干事权力大得很,至少在峁梁无人敢惹。大队和队上的干部,谁见了都要点头哈腰。不论咋说,我们还是党家呢,你以后对嫂子好点,只要在峁梁,你有事,找我绝对没有问题,我表弟全都能办妥。”

    狗娃尽管顺着李凤仙的意思说话,但心里暗想,这些年你把我害得不浅,只要你不给张有理出馊主意害我,我就算烧高香了,哪里还敢求你帮忙办事呢?

    李凤仙见狗娃表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又用另外的事情刺激撩拨狗娃的神经。

    她故意当着狗娃的面问道:“你知道我表弟找的对象是哪里的女子吗?”

    狗娃摇了摇头,毫无兴趣地说道:“我不知道。再说,他找哪里的女子,与我毬不相干?”

    李凤仙不失时机地说道“你不知道吧?他找的是你师傅李望福的女子秀秀。”这句话如雷贯耳,狗娃心里一惊,急促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李凤仙笑眯眯地说:“我表弟看上了秀秀,让我去给他说媒,我怎么能不知道呢?”

    听了李凤仙的话,狗娃一阵眩晕!他真想狠狠地揍李凤仙一顿才能解气。但他还是忍住了怒气,尽量用平和的语言问道:“秀秀同意了吗?”

    李凤仙观察着狗娃的脸色,颇为得意地说道:“当然同意了。像这样的人家,打着灯笼都难找,秀秀还巴不得呢!”

    李凤仙幸灾乐祸地看着狗娃。只见狗娃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地不自在,她知道这几句话已经刺痛了狗娃。

    李凤仙又假惺惺地说道:“狗娃兄弟,我也知道你喜欢秀秀。可人家秀秀能看上你这个穷家吗?现在的人都很现实,你就别再往秀秀身边凑了。再说,世上好女子有的是,你也是一表人才,有干土活的手艺,还怕找不上个好媳妇?只要你对嫂子好,嫂子一定帮你找个比秀秀长得还漂亮的媳妇。”

    李凤仙的话,使狗娃痛苦的神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狗娃难过地低下了头,提起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从地埂上站起来,径直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如血的残阳,照在天边的几朵云彩上,像是被乱刀砍得满身是血的战士,在天空上挣扎……

    村口离狗娃家其实并不远,平时只需一袋烟的工夫就能走到。可狗娃今天却觉得是那么的漫长和遥远。

    当狗娃跌跌撞撞地进了自家的大门,把提包扔在厨屋的地上时,把正坐在灶火木墩上烧火的母亲吓了一跳。

    母亲见狗娃回来了,高兴地问道:“狗娃,你回来了。饿了吧?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狗娃痛苦而无力地“嗯”了一声。然后到主窑去看父亲。

    张世德见狗娃突然归来,脸上瞬间溢满了光彩。他关切地询问狗娃在外的情况,狗娃只是心不在焉地答复着,神情像霜打了一样。狗娃见父亲嘘长问短,他借口说今天有些乏困,起身回了厨屋。

    一进厨屋,他扑到炕上,脸贴在破席片子上,像落地的风筝一样瘫软无力。母亲叫了两声,狗娃也没有回声。母亲也不知道狗娃出了啥事,心里犯着嘀咕:平时,这娃娃不论是半夜三更或者早晨中午回家,都是高高兴兴的。怎么这次回来就一句话不说地瘫软在炕上呢?

    狗娃的异常举动让母亲犯了琢磨,她以为是狗娃生病了。她摸了摸狗娃的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感觉没有发烧啊!”狗娃只顾伤心,也无心解释。

    狗娃的母亲拉了拉狗娃的肩头,问:“娃,你怎么了?别吓妈,是哪不舒服了?”

    狗娃的母亲站在狗娃的跟前一直不走,还不断地催问。狗娃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折磨,呜呜地痛哭起来。母亲见狗娃这种状况,也不再多问,想让狗娃冷静一下,便无声地做饭去了。

    这时,菊香抱着一捆柴禾,放在了灶火门前。见哥哥回来趴在炕上不吭声,乐呵呵地跑过去,拉了拉狗娃说道:“哥哥,哥哥,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吭气呀?”

    菊香以为哥哥是在故意装睡耍弄自己。以前狗娃从外面回来也常和妹妹开这样的玩笑。菊香边说边去挠狗娃的胳肢窝,希望把哥哥逗笑。

    这时,狗娃像疯了一般,突然怒吼:“滚开,离我远远的!”菊香见到哥哥的愉快心情瞬间被这一声怒吼吓得烟消云散了。

    狗娃的母亲听见狗娃的怒吼,走过来说道:“菊香,别打扰你哥了,让你哥歇会儿。你哥干了这么久的土活,回来时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肯定是累着了,让他多睡会儿吧。”

    菊香不仅讨个没趣,还遭到了痛斥,极不高兴地噘着嘴,气呼呼地出了院子。现在还有谁能感受到狗娃这掏心撕肺般的伤痛呢?爱情的苦酒,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过。千百年来只有自己去品尝,去承担,无人能替代。

    狗娃的母亲把饭做好后,叫狗娃起来吃饭。狗娃闷声闷气地说道:“我饱着,不想吃,你们吃吧。”

    说完,就脱了鞋,拉开被子蒙头大睡了。

    晚上,狗娃的母亲带着菊香和爱香两个女娃去了主窑,狗娃则和四个弟弟睡在了厨屋里。弟弟们见狗娃情绪低落,也不敢惊扰狗娃,都爬进被窝里,悄无声息地睡觉了。

    漆黑的夜晚淹没了世间的一切嘈杂,黑洞洞的窑洞里没有一点点的亮光。狗娃听着弟弟们平静的呼吸,自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的苦闷像一团乱麻堵在心口。狗娃不知道该向谁去倾诉?谁又能够听他倾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狗娃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并且还做了个噩梦。他梦见秀秀在他的前面跑,他在后面追。当他快追上秀秀要伸手拉住她的时候,秀秀一下子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他一把没抓住,也跟着和秀秀一块掉进了万丈深渊。他隐约看见秀秀在自己的眼前像一片树叶似地飘动。他极力地想拉住秀秀,可怎么也碰不到秀秀的手。当秀秀快要落地的时候,他看见地上有一块大石头,秀秀一头撞了上去。

    狗娃“啊”地一声惊叫,把睡得正香的弟弟们都给惊醒了。狗娃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他摸摸自己湿淋淋的头时,才知道是做了个噩梦。

    看到窗外已经放亮,狗娃恍恍惚惚地穿好衣服,痴痴呆呆地坐在炕上,思绪混乱如麻。

    母亲从门里进来,看见狗娃坐在炕上像一个木头人,傻傻地望着窑顶愣神。母亲关切地问了一句:“狗娃,你昨天是怎么了?是有病了还是被人欺负了?”

    母亲这么一问,狗娃愈加伤心。

    狗娃哭丧着说道:“妈,我听我嫂子说了,秀秀另找对象了,这是真的吗?”听狗娃这么问,母亲才知道狗娃是为了秀秀的事伤心。

    母亲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上次听你嫂子给我念叨过,说是那家人去秀秀家看了家道,把聘礼都给下了。”

    狗娃痛苦地问道:“妈,你知道我是喜欢秀秀的,秀秀这么多年来也和我好。我出去也没有多长时间,秀秀怎么就变心了?”。

    狗娃的母亲满面凄苦地说道:“孩子,我们家穷,家里的负担也重。秀秀这么好的姑娘,人家肯定要找一个家道好的人家。秀秀看不上咱们家,这也在情理之中。你不能怨恨秀秀,这只能怪咱们家里穷。”

    狗娃凄婉地对母亲说:“妈,我今天想去秀秀家问问,看看秀秀究竟是啥意思。她是真的看上别人了吗?”

    母亲劝狗娃:“孩子,我想你还是别去了,现在讲的是婚姻自主。人家不愿意,你去了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即便就是去了,还能解决个啥问题?能把秀秀抢回来吗?你就是能抢回来她的人,还能抢回来她的心?”

    “妈,我去了不会和人家吵闹的。我就是想去问问秀秀,让我心里亮堂些就行了。我知道我配不上秀秀,可我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算了。她和我好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如果就这样算了,我这一辈子心都不甘。”狗娃心有不甘地说着。

    母亲看了看眼睛红肿的狗娃,心疼地说道:“孩子,妈理解你。不过这事你一定要想开些,秀秀如果看上别人了,你就不要难为她了。世上好女子有的是,何况你现在的年龄也不大,妈慢慢地托人给你找,一定能找上个好姑娘的。”

    “妈,我也不是非要秀秀嫁给我,我现在就是想知道秀秀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这事不能怪秀秀,可能是我师娘不让秀秀嫁给我。我去秀秀家,我师娘总指桑骂槐,不让我见秀秀。而且每次去她家,师娘就赶我走。我这次去就是想知道秀秀的真实想法。如果秀秀真的绝情地把我忘了,我的心也就死了。”

    母亲见狗娃是铁了心想去见秀秀一面,担心地说道:“你去看看也行,这事妈也不硬拦着你。但去了千万不能和人家吵架,要和平常去一样,对师傅和师娘要尊重。你可以把秀秀叫出来,单独问问,看秀秀是啥意思。”

    “妈,您放心吧,我会控制好我自己的。您就不要为我担心了。”

    说完,狗娃从身上掏出了这些天去山里挣的一百多元工钱和十块银元,让母亲保存起来。狗娃的母亲接过钱和沉甸甸的银元,对狗娃说:“我娃挣了这么多的钱,可把我娃给累坏了。今天拿出点钱,去买点肉回来,让我娃好好补补身体,全家大大小小的都指望着你呢。你要是累倒了,全家人都指望谁去?”母亲抚摸着狗娃的头。

    小的时候,狗娃受了委屈或者遇上不顺心的事,只要母亲这么一摸他的头,他就会感到无限的温暖和贴心,也会变得开心坚强起来。这无声的母爱,让狗娃从小就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和心灵的依靠。

    狗娃洗了把脸,然后把他常装土匠工具和衣服的破黄帆布提包打开,拿出了在路上挖的药材对母亲说:“妈,这是我在回来的路上挖的远志和柴胡,您有空把它拿出来晒干,可以换点零花钱。”

    “嗯,你去吧,这些我来收拾。”母亲应承了一声。

    狗娃出门沿着他常去秀秀家的那条土路,边走边想着心事。进了秀秀家的大门,秀秀正在用一把秃了的扫帚扫院子。

    秀秀见狗娃突然从大门外进来,高兴地喊道:“爸,妈,我狗娃哥来了。”

    李望福从窑里出来问道:“狗娃,你回来了?”

    狗娃无精打采地说道:“师傅,我是昨天刚回来的。昨天回来天已经黑了,所以,今天才来看您。”

    李望福把狗娃让进了主窑,拿出了旱烟蒲篮递给狗娃。狗娃卷了一根,送到师傅的面前说道:“师傅,您抽。”李望福把手一挡,说:“你抽,你抽,我自己卷吧。”

    狗娃把卷好的旱烟卷恭敬地送到李望福的手里,并给师傅点上。

    秀秀见了狗娃,高兴地大声说:“狗娃哥,你可算回来了,你把我都等得急死了!”

    这时,正在厨屋忙着的秀秀母亲听见了秀秀的大嗓门,对着门不耐烦地说道:“死女子,不能小点声说话,声音那么大,我还以为狼把你给咬住了。”

    秀秀怕伤及狗娃的脸面,走出主窑,到了厨屋门口,顶撞了母亲一句:“妈,您怎么说话呢,我狗娃哥回来了,您不高兴吗?”

    “高兴个屁,他回来不回来与你有啥关系。”秀秀见母亲说话不近人情,气得直接转身去了主窑。

    秀秀见了狗娃,乐呵呵地说道:“狗娃哥,你的眼睛怎么肿了?以前的双眼皮现在怎么成了个水泡金鱼眼了。”

    狗娃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昨晚没有睡好,眼睛可能有些浮肿。”

    “是不是昨晚想心思没有睡好?”秀秀一句玩笑的话,刺痛了狗娃的心。

    狗娃掩饰不住内心的伤痛说道:“我还有啥心思?一个穷土匠,受罪的命。”

    秀秀以为自己已经读懂了狗娃的心思,认为是母亲几次夹枪带棒地侮辱和冷漠了狗娃,才使狗娃这么冷冰冰地说话。她觉得自己必须以积极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心爱的人,尽量消除狗娃对自己的误解。

    李望福见狗娃说话气不顺,便埋怨起秀秀来了:“死女子,就你话多,每天嘴里乱放炮,没有啥正经的。”

    秀秀不满地噘了一下嘴,说道:“爸,您现在和我妈一样,都看我不顺眼,想把我赶出家门。”

    李望福见秀秀和自己耍性子,也没有搭茬秀秀的话。

    狗娃和李望福聊了一会自己进山的情况,秀秀坐在凳子上像听神话一样地细心倾听着。

    狗娃心里有事,想约秀秀出去聊聊,可李望福在旁边,他也不好意思在师傅的面前说什么,只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拖延时间。

    狗娃现在最迫切的就是想和秀秀单独谈谈,想听听秀秀心里到底是咋想的。如果秀秀心里没有了自己,真心愿意嫁给战奎,那自己就会下定决心,结束这段感情。

    过了一会儿,李望福出去上茅房。狗娃抓住时机对秀秀说:“秀秀,一会儿我想和你出去谈谈,行吗?”

    狗娃这话一出,秀秀就听出了狗娃语气不对。以前他们两个人想单独相处的时候,好像都是很默契的。这次,狗娃约秀秀出去,并且问秀秀行吗?这多少让秀秀感到狗娃心理上的一些微妙变化,甚至产生了距离。

    秀秀好像预感到了狗娃知道她和战奎的事了,心里不安地慌乱起来。但她今天必须保持冷静,尽量保持乐观的态度,不让狗娃误解自己,并且把事情给狗娃说清。

    秀秀用幽默的口气说道:“狗娃哥,你啥时候还这么客气起来了,出去走走还用问我?”

    狗娃意味深长地说:“当然要请示你啊!我害怕你不愿意怎么办?”

    为了缓和气氛,秀秀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我就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说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狗娃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家穷得连盐都吃不起,你还能跟我在一起。”李望福上完茅房回来,见狗娃和秀秀脸色都不好,心里很不是滋味。

    为了缓和气氛,秀秀说道:“爸,您在屋里抽烟,我和狗娃哥去大门外转转。”说着,秀秀就拉着狗娃的胳膊往外走。

    李望福有些生气地说道:“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出门别走得太远,一会你妈还叫你干活呢。”

    秀秀哎了一声出了大门。

    狗娃和秀秀两个人一起来到了门前的枣树下。这是秀秀和狗娃最喜欢待的地方。在这两棵枣树下,他俩可以开开心心地嬉闹,可以掏心窝子谈心,可以乘凉,可以吃枣,曾经留下过很多甜蜜温馨的回忆!

    这两棵枣树并不高,一伸手就能够着枝干。一些没有采净的枣子像红玛瑙一样,挂在枝头,煞是好看。

    秀秀拉下一个树枝,摘了一把红枣塞到狗娃的手里。

    狗娃心神不定地说道:“我哪里有心情吃枣啊,我心里苦得很。”

    秀秀笑着说道:“狗娃哥,这枣子甜得很,并不苦。”狗娃若有所思地接过枣子,放进嘴里一颗。

    秀秀心有所指地问:“狗娃哥,这枣甜不甜?”

    狗娃不紧不慢地说道:“枣很甜,可我的心苦,没有尝到甜味。”

    秀秀觉得狗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古里古怪,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为了打破不悦,秀秀指着树梢几颗既大又红的枣子说道:“狗娃哥,你看看那几颗。”说着,秀秀一个劲地往下拉树梢,想把那几颗摘下来。可是费了半天的功夫,始终没有够着。秀秀一手拉着树枝,便一蹦一跳地用另一只手去摘。由于树枝的弹力太大,一不小心,树枝突然就弹了回去。只见树梢一摆,带刺的枣树枝划破了秀秀的手。

    秀秀调皮地说道:“都是你的错,要不是给你弄那几颗大红枣,我的手就不会被划破。”

    秀秀捂住手蹲在地上,狗娃忙过去拉起秀秀的手,说:“得不到还想要,是不是很痛?”

    秀秀追问着:“狗娃哥,你今天说话怎么怪声怪气的?”

    狗娃含沙射影地说道:“心痛比手痛更加难受。”

    看着眼前调皮而又快乐的秀秀,狗娃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平平淡淡地说道:“来,我给你敷点黄土止止血。”

    狗娃在地上捡了土块,一边用手研磨细土一边说:“这黄土可是个好东西,能种出庄稼,还能当药一样止血。我做土活的时候,经常把手弄破。手破了就用黄土一敷,血马上就会止住,一会儿就不疼了。”

    “我以前切菜的时候,常把手给切破,我妈也是用黄土给我止血。”说着,秀秀把手伸到了狗娃的面前。

    这是一双美丽的小手,并且离自己这么近,狗娃觉得就是一件艺术珍品,让他百看不厌。

    狗娃强颜装欢,说道:“你的手长得这么好看,这哪是劳动人民的手啊。”

    秀秀顽皮地说:“我也是劳动人民。”

    狗娃伸出自己的手,“你看,我的手又黑又粗,简直不敢和你相比。这才是劳动人民的手。”

    “土匠的手,枣树的皮,没有一个是好看的。”秀秀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让秀秀没有想到的是,狗娃一下子严肃起来,说道:“秀秀,有个事我想问你。”

    “有啥事你就问吧,怎么吞吞吐吐的。”

    “我昨天回来在村头遇见了李凤仙,她告诉我说你找对象了,有没有这回事?”

    秀秀故意逗狗娃开心,随口说道:“找啦,这与你有啥关系嘛。”

    秀秀这一句,让狗娃的心都快要碎了。狗娃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只觉得热血一个劲地往头上涌。

    秀秀见狗娃的脸色都变了,赶忙说道:“狗娃哥,我和你开句玩笑,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是有病了吗?”

    狗娃长叹一口气,低下头,酸涩地说道:“我没有病,可我心里难受!”

    秀秀一下子明白了狗娃的心思,敞开心扉解释道:“是李凤仙介绍的,我妈逼着让我和公社那个武装干事见个面,我是不好驳我爸妈的面子,才和他见面的。他和他的父母还在我家里吃了一顿饭。我看见那个人就恶心,都讨厌死他了。这个对象说啥我也不同意。我妈要是再逼我,我就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

    狗娃虽然聪明,但在爱情面前,却迟钝得还像个瓷瓶,傻乎乎的。他听秀秀要远走高飞,以为秀秀根本就没有看上自己,以前的相处都是年少无知。便酸酸地说了一句:“远走高飞,是要另攀高枝吗?”

    秀秀见狗娃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便羞答答地说:“狗娃哥,你真傻!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心里只有你。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此时,狗娃完全明白了秀秀的心思,心里的疑团才渐渐解开,冰释前嫌。这一刻,狗娃感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要不是大白天,狗娃真想抱起秀秀,在她那可爱红润的脸蛋上狠狠地亲上一口。

    这时,秀秀的母亲在院子里扯开嗓子叫道:“秀秀,死女子,跑到哪里去了?这么长时间找不到你。”

    秀秀听见母亲在叫,应了一声:“妈,我在门外,这就回去。”

    秀秀的真诚表态,让压在狗娃心头上的那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他再也没有啥担心的了。高兴地对秀秀说道:“秀秀,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

    秀秀温柔地点了点头,便回屋去了。

    狗娃知道秀秀并没有像李凤仙说的那样移情别恋,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一下子像太阳冲出了云雾,喜悦的心情无以言表,便大声地唱了起来:

    正月里探妹正哟正,

    我领上小妹子玩哟花灯,

    玩灯是假意,

    妹子我探你是真心。

    咿儿呀吱哟

    二月里探妹龙抬头,

    我领上小妹上彩楼,

    彩楼万丈高,

    妹子哟,小心你的腰。

    三月里探妹三月三,

    我领上小妹游江南,

    买上火车票,

    妹子哟,花洋三块三。

    四月里探妹四月八,

    我领上小妹摘黄瓜,

    大的一拃长,

    妹子哟,小的正开花。

    五月里探妹五端阳,

    糯米粽子蘸砂糖,

    送个荷包戴,

    妹子哟,表表我心肠。

    ……

    当路过巧巧家的门前时,狗娃还顺道去探望了巧巧一家。巧巧的女儿莹莹见家里来人了。从院子跑进屋里说道:“妈妈,家里来人了。”

    巧巧走出来一看是狗娃,问候道:“岁大,您来了。”说着,把狗娃让进了窑里。狗娃进门后,看见天保在炕上靠着被子半坐半躺,一双被截的腿裸露在被子外面。

    天保低沉地招呼道:“岁大,您坐。”

    狗娃应了一声,坐在了炕沿上问天保:“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天保满面凄苦地说道:“不疼了,岁大。就是现在下不了地,啥活也干不成,和死人没有啥两样。每天还要吃饭,光给家里增添负担。”

    狗娃安慰着天保道:“你不能天天这样愁眉苦脸地过活。你现在虽然不能下地干活,但你的脑子好使,有啥活给巧巧安排。你看你两个孩子长得多乖,等孩子长大了,你也就有帮手了。人没有过不去的坎,我给你说,我不会看着你一家人过不下去的,我会尽力地去帮你。”

    这时,站在一旁的巧巧有些抱歉地说:“岁大,天保治病,就已经够麻烦您的了。您现在家里人口多,负担也重,就别操心我们了。我家里人少,有我您就放心吧,苦日子一定能熬过去的。”

    狗娃从炕沿上下来,站在地上对巧巧说:“有啥困难一定要给我说,千万别自己硬扛着。”说着,狗娃从身上掏出十元钱就往巧巧手里塞。

    巧巧推辞道:“岁大,这钱我不能拿。现在家家户户都困难,这十元钱够您一家人生活一个多月。再说,天保看病时,您给我借了不少的钱,我都发愁什么时候才能还给您呢!”

    狗娃劝解着说道:“巧巧,你不要考虑这些事了。给天保看病的钱,是我接济给你的,我也不向你要。这十块钱你就拿着,给两个孩子扯块布料做身衣服吧。”

    “岁大,这个钱我真的不能拿,我们家竟拖累您了,我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巧巧一个劲地推辞着。

    狗娃看了看站在巧巧身边的两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他同情地说道:“你看孩子的衣服都破成什么样了,这怎么过冬啊,这钱你一定要拿着。”说着,把钱硬塞到了巧巧手里。

    巧巧执拗不过,只好接过这十元钱,感激地说道:“岁大,您让我说什么好啊!我和天保对不住您!”

    狗娃长叹一口气说:“现在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天保现在这样,你的日子更不好过。这点钱也解决不了啥问题,你就啥都不要说了,好好把两个娃娃往大拉扯吧。”

    巧巧两眼含着泪连连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保和巧巧望着狗娃高大的身影,心里一阵感激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