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进入深秋，地上的野草开始变黄，有些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地离开曾经留恋的枝头。秋风一刮，便哗啦啦地悬到了空中，风一停就落回到了地面。

    往年，在这个时节，正是农民们收割地里的大秋作物的时候。可今年，由于夏天的一场冰雹，将玉米、高粱、荞麦、糜子等全部都打倒在地里，再也没有能成活过来。尽管农民及时补种了一些蔬菜作物，可又经历了一场大旱，蔬菜也没有长出苗来。所以今年的秋收，队上里的活计比往年少了许多。但是冬小麦马上就要播种了，队上组织社员把各家各户积的肥料集中上来，挑到了地头，堆起小山一样的粪堆。只等翻耕二茬地的时候，把土粪撒到地里，就可以如期播种冬小麦了。

    早晨，秀秀和社员一起，在队里最好的一块地里撒粪。因为这块地离塬边较远，比较平整，保墒好，土壤相比其它边边角角的洼地要肥沃一些，是宋堡子队的主要产粮区，每年种这块地的时候，队上都非常重视。

    秀秀从家里挑着笼担出了门。当她快走到地头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个人站在粪堆前在谝闲传。

    秀秀看见粪堆旁边长着几朵美丽的打碗花，像小喇叭一样，开得鲜艳。在这深秋的季节，其他的花朵在肃杀的秋风中已经枯萎衰败，而这些生长在粪堆边上的打碗花，由于肥料充足又避风保暖，依然坚强地绽放着。

    看着那些粉红绚丽的花朵，秀秀放下了笼担，走过去想摘几朵。

    这时，站在粪堆旁边的几个小伙子便开起了秀秀的玩笑。那个小时候跌倒擦掉了一只耳朵一直没有接上的小伙子——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缺耳朵”。他嬉皮笑脸对秀秀说道：“秀秀，你摘花送给谁呀？”

    缺耳朵怪里怪气的腔调，使周围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到了秀秀身上。秀秀一下子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脸上火辣辣的，像一团烧红发亮的炭火。她知道这小子嘴里没有啥好话。

    小时候，秀秀和缺耳朵一起玩着长大，知道他特别淘气，老拿别人开玩笑，长大后尤其喜欢用流里流气的语气和女孩子讲话。

    秀秀转过头说道：“我摘花，关你屁事。”

    缺耳朵做了个鬼脸，扮了个怪相，说道：“是不是送给你那个武装干事的情哥哥呀？”这话，惹得在场的人一阵大笑。

    自从战奎到秀秀家提亲后，全队的人都知道秀秀的母亲给秀秀找了武装干事，在峁梁上班。村里一些人都眼热的不行。年龄大一点的女人则认为秀秀攀了高枝；另外一些人则对战奎的长相和为人说三道四。认为这十里八乡最美丽的姑娘，就不应该和獐头鼠目的战奎结亲。漂亮的秀秀就应该嫁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才算般配。尤其是一些年轻小伙子，认为秀秀要是嫁给战奎就委屈死了。

    因为人们的价值取向不同，当然对秀秀和战奎的婚姻大事就有了不一样的评价。

    秀秀母亲在村子里到处显摆，让本村的几个妇女给她参谋参谋，看看找战奎这个未来的女婿合适不合适。当然，秀秀母亲口里说的参谋，其实更多的是炫耀和卖弄。

    村里的人都知道秀秀家除了李望福会做土匠活外，再没有其他社会关系。秀秀家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靠种地为生，几辈子也没有出一个吃皇粮的。秀秀这次如果嫁给战奎，那自然是上面有了后台，于是谁都不敢小看秀秀一家人了。

    秀秀的婚姻大事现在是全村人议论的热门话题。

    在人们哄笑过后，秀秀从粪堆上下来，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她向缺耳朵扔了过去。

    缺耳朵边躲闪边戏弄秀秀：“女子娃，红头绳，哭着喊着要男人。”惹得人们又是一场大笑。

    秀秀在后面追打缺耳朵，缺耳朵在地里转了个弯，又跑回了粪堆跟前的人群里去了。秀秀追赶得气喘吁吁，双腿发软，无心再去追打，就停住了脚步

    在农村，青年人中像这样的取笑打闹是司空见惯的。女孩长大了找对象都要被同村同辈的年轻人取笑一段时间，直至结婚后。

    一群人站在粪堆旁边看热闹，年龄大的都不去说什么。包括秀秀的父亲李望福和秀秀的大爸李望禄、大妈和党家的几个大哥大嫂，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种羞辱和欺负。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取笑玩闹的方式，所以谁都不会太在意。但对秀秀来说，她好像有点承受不住了。因为战奎不是她心目中所爱的人，她心里只有狗娃。如果她是和狗娃订了婚，别人要这么取笑，秀秀也不会在意，甚至心里还会暗暗地高兴。现在，别人一说她和战奎的婚事，秀秀第一反应就是人们在取笑她，侮辱她。

    秀秀转身骂道：“你这个缺耳朵驴，能不能说点人话。”

    秀秀的话一出口，让在场的人都觉得尴尬脸红。本来是一个闲着没事开玩笑的事，可秀秀偏偏就认真起来了。

    人常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秀秀揭了缺耳朵的短，缺耳朵急眼翻脸，毫不客气地对秀秀说道：“你认为你找了个啥好东西？那天开会的时候，你看他那尖嘴猴腮的样子，就是老母猪都不会嫁给他。”

    当然，这个“他”指的就是战奎。

    这话一出，伤到了秀秀的痛处。秀秀气得两眼冒火，嘴唇哆嗦，还嘴道：“我找个啥东西，关你屁事，你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

    在场的老人看两个孩子为开玩笑而伤了和气，便纷纷劝秀秀：“别生气了，他是和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跟他较真起来了？”

    没想到秀秀竟然委屈地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时队长过来，让大家赶快去撒粪，大家才懒懒散散地走开了。

    李望福过来拉了一把秀秀，说道：“死女子，你哭个啥？你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吗？”

    秀秀也不说话，继续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把头枕在膝盖上哭得更伤心了。李望福见秀秀还在委屈，劝秀秀说：“今天你也不用上工了，回家去吧。”说完就和大家一起撒粪去了。

    秀秀蹲在地上哭了许久。满腔的痛楚和委屈像乌云一样压得她苦闷难当，心里的不甘如鲠在喉。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生活的方向了，今后的日子该怎么继续下去啊！

    秀秀擦干泪水，捡起笼担，也不参加劳动了，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