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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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战奎催婚

    战奎调到了峁梁,他心里最迫切的是尽快去见表姐李凤仙。

    到了李凤仙家的崖背,战奎站在崖背边喊了几声:“表姐,表姐,在家吗?”李凤仙听见有人喊,出了窑门走到院子中间抬头一望,见是战奎,扯开嗓子应了一声:“是表弟啊,快下来吧,家里没有狗。”

    战奎三步并作两步下了一段小坡进了李凤仙的家门。

    李凤仙接过战奎手里的饼干,笑盈盈地说了句:“表弟,你来就行了,还买什么东西啊。”

    战奎热情地答道:“也没有啥给你带的,顺路在商店里给你买了两盒饼干。”

    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李凤仙的丈夫张全才从窑洞里走了出来,前去迎接战奎。

    这个表姐夫看上去人不是太利索,走起路来慢慢腾腾。身上穿着一件好长时间都没有洗过的既脏又破的粗布衣服,趿拉着一双露着脚趾的破布鞋。

    他见战奎身穿一身草绿色的军装,有些自卑地问了一句:“你来了,快进窑里坐吧。”

    这个男人——李凤仙的丈夫张全才,既懒惰又好赌,有几次偷着耍赌,还被民兵抓了现行。平时在家里也没有啥地位,遇上李凤仙这个强势的女人,每天被李凤仙驴日狗屌地骂得像个龟孙子,缩着个脑袋。一旦家里来个人连个整句话都不会说。

    以前李凤仙嫁给他,是觉得他憨厚老实。现在全才在家里啥事都不管,李凤仙觉得自己和没有男人一样,看见全才就气不打一处来,全才则成了李凤仙的出气筒。

    全才见李凤仙领着战奎进了窑洞,自己像躲瘟神一样溜出了大门,到崖背上的田间地头转悠去了。

    战奎进了屋,李凤仙让战奎坐在炕沿上。

    战奎还没有坐稳,就迫不及待地问李凤仙:“表姐,那天回来,你到秀秀家去了没有?秀秀和她家里人都啥意见?”

    李凤仙故意戏弄战奎:“看把你急的,也不问问你表姐好着吗,开口就是秀秀、秀秀的。”

    战奎厚着脸皮说道:“人家都多大了,找个漂亮媳妇容易吗?”

    李凤仙把手在高耸的胸脯上拍了一下,说:“要是娶了秀秀,是不是把表姐就给忘了?”

    战奎嘿嘿一笑,说道:“怎么会呢,把别人忘了都有可能,把表姐忘了那是不可能的,你是我的大媒人啊。”

    “媒婆婆,吃得嘴上油霍霍,能不能和秀秀成,就看你对表姐我好不好。”李凤仙这意味深长的话,让战奎马上就明白了李凤仙的意思。

    战奎连忙说道:“好表姐哩,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啊!只要你把事给我说成,你说要啥,我就给你啥。”

    李凤仙咯咯地笑着说:“那就看你以后的表现了。光嘴上说了不算,来点实际的才算是有诚意哦!呵呵呵……”

    战奎和李凤仙的谈话内容,主要是战奎催着李凤仙去秀秀家帮他如何促成婚事。再就是让表姐尽快带上自己去认秀秀家的门,以便在闲暇的时候能主动去找秀秀献殷勤,更多地和秀秀接触,尽快夺取芳心。战奎想尽早地控制住秀秀,不让这个十里八村的一枝花落在别人手里。当然,他并不知道秀秀心里最爱的人是狗娃。关于狗娃和秀秀之间的事情,李凤仙还没有向战奎透露过。

    战奎和李凤仙两人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扯到了暮色降临,战奎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峁梁公社的大院,心情愉快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战奎心里像有一把鸡毛掸子在昼夜地撩拨着,让他心痒难耐。

    这些天,他时不时地就跑到李凤仙家里去,催着李凤仙给自己提亲。

    按照当地的风俗,男孩女孩找对象还要“合八字”,“问属相”,素有“败月”之说。所谓败月,还有明败和暗败之分。生在败月为明败,怀在败月为暗败,暗败更胜明败,民间有“正蛇二鼠三牛头,四猴五兔六狗头,七猪八马九羊头,十月的鸡架上愁,十一月虎满山吼,十二月龙海底游”的说法。属相相克被视为合婚大忌,当地人俗称“犯丁头”。所谓“兔龙相逢一旦休,自古白马怕青牛,老虎见蛇如刀刮,羊鼠相逢不到头,猪见猴儿泪长流,狗遇金鸡一辈子愁”,就是告诫人们只要两人属相相克相害,忌讳成婚。

    再说,相亲还应该先让媒婆牵线从中走动游说,待双方父母互相点头同意了,媒人才领着男方父母上女方家提亲。双方见面后,约定一个吉利的日子,再举行一个古老的订婚仪式。当然,其中还要由媒人斡旋,说定彩礼以及结婚时的一应琐事。尽管生活困难,但是提亲、相亲、定亲、娶亲的规程一步也不能少!

    战奎已经迫不及待了,哪管这些陈规陋习,他火烧火燎地催促着李凤仙。李凤仙也不顾疲劳,迈开双腿到秀秀家跑了好几趟,同时还到舅舅家把战奎看上秀秀的情况给舅舅和舅母做了汇报。张善武和战奎的母亲觉得战奎的年龄也大了,应该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也就答应了李凤仙的提议。

    提亲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这对战奎来说是个天大的喜讯。

    早晨一起床,战奎刷了牙,洗完脸,就开始收拾打扮自己。他拿出从部队带回来的一身新军装,兴高采烈地穿上,又从箱子里拿出新买的黑皮鞋,蹬在脚上,脸上抹了香喷喷的雪花膏,梳理了头发,在镜子前捯饬了好半天。

    战奎幻想着穿上这一身,从街道一过,就会引来不少令人羡慕的眼光,也一定能打动秀秀的芳心。

    就在战奎对着镜子痴痴幻想的时候,李凤仙进了战奎的办公室。

    她扯开嗓子说道:“哎呀呀,从来没有看见你这样精神过,脸上还抹了雪花膏,我在大门口就闻见香味了。”

    战奎转身一看,是表姐驾到,嘿嘿一笑说道:“今天不是去见秀秀吗,不收拾利索点怎么行呢。”

    李凤仙调笑着战奎:“你这一身打扮,还真是人模狗样的。不过这雪花膏抹在你脸上有些可惜了,一个大男人,把身上弄得香喷喷的,不男不女,像个太监。”

    战奎嘻嘻一笑,说道:“我可是真男人,不信你试试。”

    李凤仙眼角一挑,说道:“我就不试了,你留给秀秀试吧。不过,这瓶雪花膏我倒要试试,看看香不香。”

    李凤仙说着就把战奎用过的雪花膏瓶往自己的衣兜里一装。当战奎要夺回雪花膏的时候,张善武老两口到了门口。

    李凤仙把战奎的手一拨,说道:“别闹了,舅舅、舅母来了。”说着两个人就赶紧出门迎接。

    见了战奎的父母,李凤仙眉开眼笑地说:“舅舅、舅母来了,快进屋。”

    张善武老两口齐声说道:“来了,来了。”

    张善武老两口是早晨搭班车从家里赶来的。他一进战奎的办公室,看见屋子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在床铺和办公桌之间较为宽阔的地方,还搭着一个小火炉。

    这是所有干部的标准配置。到了冬天,每个机关干部屋子里搭上一个火炉子,这就已经让农村人羡慕得眼睛发热。

    李凤仙殷勤地接过张善武手里的东西,提着放到了办公桌上,然后又赶快把张善武夫妻扶到了床边,让舅舅、舅母坐下。

    战奎提起暖壶给父母倒水。李凤仙则煽动着蝉翼一样的薄唇,表功似地说道:“舅舅、舅母,战奎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就等您和我舅母来了一起去。”

    战奎抬起胳膊,看了看戴在手腕上明晃晃的手表,说了声:“快十点半了。”

    李凤仙一听战奎在催促,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给人家已经说好了,今天早点到。人家也特别在意这门亲事,答应中午要在家里吃个饭,坐下来让两个孩子见见面,互相了解一下。”

    战奎的母亲插了一句,说:“她表姐,你看看咱们今天带的东西行吗?”说着就要动手打开带来的包裹,让李凤仙过目。

    张善武把手一挥,阻拦道:“别打了,打开了再收拾起来挺麻烦的。你就给他表姐说说,看还需要啥,缺的东西去街道再买上些带着。这是孩子一生的大事,也不能太小气了,免得让人笑话。”

    战奎的母亲把拿起来的包裹放下说道:“这次我带来两床丝绸被面,给秀秀买了两身新衣服。一身夏季衣服和一身秋季衣服,这是我特意挑选的布料,让一个老裁缝做的。款式都是现在流行的,秀秀肯定喜欢。”

    “你就说说都带了些啥,别婆婆妈妈的。时间紧张,多余话就不说了。我这里还买了两瓶白酒,一条烟,一包红糖,两包点心。另外我还给秀秀准备了二十元钱见面礼,你看行不行?”张善武干脆地说完,征求李凤仙的意见。

    李凤仙一听这么多的好东西,听得眼睛直发愣,心生嫉妒。

    李凤仙想起自己当年订婚时,全才家里就给自己买了一条头巾,带了十个白面馍馍,彩礼只给了五十元钱,三斗高粱米。

    李凤仙是个虚荣心极强的女人,现在一听舅舅、舅母给表弟提亲就带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暗自埋怨自己没嫁个好人家,日子过不到人前头去。

    李凤仙心里酸酸地说道:“舅舅、舅母,我看这些东西已经不少了。现在农村人提亲,谁能拿出这么厚的礼品啊!要不这二十元的见面钱就不用给秀秀了。”

    张善武慷慨地说道:“这二十元是给秀秀的见面礼,这个钱是一定要给的。咱再省也不能省这二十元钱。”

    战奎的母亲在一边插话:“就是,就是。”

    毕竟人家是老革命,吃粮去粮管所用粮本购买现成的白面粉,每月还有四五十元的抚恤金。这在全县来说都是为数不多的经济条件好的家庭。

    战奎在旁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我表姐说这些东西够了,就不用去买了。我们赶紧走吧。”说着,战奎把东西提出了办公室,两瓶酒挂在了自行车的手把上,包裹夹在自行车的后拖架上。

    一切收拾妥当后,战奎推着自行车,几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聊着往秀秀家走去。到了秀秀家的崖背,只见烟囱里一股炊烟直冲云霄,空气里弥漫着炒菜炖肉的香味。

    秀秀的母亲特别注重这桩婚事。为了秀秀的婚事,她狠下心来把家里还正在下蛋的一只老母鸡给杀了,用来招待这个未来的亲家和女婿。鸡肉炖在锅里,可这飘出去的香味早就掩盖了满村子的青蒿子味,香透了大半个村子。

    李凤仙指着正在冒着炊烟的烟囱说:“那就是秀秀家。”

    战奎和父母顺着李凤仙指的地方一看,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像一条巨大的青蛇,扭动着身姿,向高空蜿蜒飘去。

    李凤仙急走几步,到了秀秀家的崖背,把脖子伸得像鸭脖子一样长,喊道:“秀秀妈,秀秀妈,我们到了。”

    秀秀的母亲还在厨屋忙着,听见外面有人叫,急忙从窑里往外走。她边走边应声:“你们来了,快下来吧。”说着就跑到主窑叫李望福出去迎接客人。

    李望福今天着意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他穿上了平时走亲戚才穿的那件深蓝色中山装,戴着一顶新帽子。听到声音,他拉了拉衣服,赶紧往外走。

    对于这桩婚姻,从李望福心里来说,他尊重女儿的选择。只要秀秀同意,他就满意。他是那种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人。

    平时在家里,他也不爱管婆娘娃娃的事。可对于秀秀这婚事,他想管现在也是管不了:老婆太上心,自己要是有不同的意见,老婆就发火唠叨着骂他,所以他就干脆不管。

    现在的主要矛盾是秀秀和母亲之间的矛盾。秀秀的母亲认为秀秀要是嫁给战奎,那就是掉进了福窝窝里。可这死女子不懂世事,心里一直装着狗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婚姻大事上,秀秀一意孤行。尽管母亲为了讨好秀秀,给她买了那身心仪已久的布料。如今衣服都做好了,秀秀试着穿了一天,惹得全村的女人都羡慕眼热得不行。回来后秀秀就舍不得再穿了,她把衣服叠得平平展展,放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可这段时间,只要母亲一说起和战奎相亲的事,秀秀就不买母亲的账,常常和母亲顶嘴吵架。

    李望福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出来调解。母女俩最终达成协议:秀秀的母亲让秀秀出于礼貌,先和战奎见见面。见了面如果秀秀不同意,她也好给李凤仙有个交代,也不至于失了面子;对于秀秀来说,为了这事每天和母亲红脸吵架,也很闹心。为了缓和矛盾,她勉强同意见面。但她也心里拿定了主意:要看就看吧,反正到时我就一句话——不同意。

    对于秀秀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来说,她虽然聪明伶俐,可这世事的复杂险恶是她这个涉世不深的女孩所不能预料的。她的让步不知道会是怎么一个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