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住院已经三个多月了。照看天保的本村党家兄弟捎话回来说，医院通知天保可以出院回家静养。再不用打针吃药了。

    天保要出院，巧巧心里却犯了愁。她思前想后，应该找谁去把天保从医院接回来呢？巧巧的第一反应就是狗娃。可反转一想，狗娃为她家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天保住院的时候狗娃到处借钱，现在又掏出二十元钱，为她补贴家用。

    巧巧从心底里感谢这个比自己年龄小的长辈。可让巧巧心里不安的是：自己还不知不觉地伤害了狗娃。那个挨千刀的光棍李扁头，不仅败坏了巧巧的名声，还连带着伤害了狗娃。他到处编排自己和狗娃的坏话，几乎把巧巧气了个半死。自己的名誉受点损失没有啥，可恨那些乱嚼舌根的只要嘴皮一碰，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恨的李扁头竟然造谣说狗娃和自己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差辈的事李扁头也能说得出口，实在让巧巧愤懑难当。再说，狗娃还没有结婚，正是找对象的关键年龄。给人家造成这样的影响，让人家以后怎么成家做人哩？

    再不能给狗娃添麻烦了！巧巧决心去找队上队长帮忙。为了节约几个搭车钱，队长答应给巧巧派两个人，拉着队上的架子车去接天保。

    巧巧抓紧时间把箍好的这一孔窑洞收拾干净利索，带着两个孩子把放在饲养场小窑洞里的盆盆罐罐全部都搬回了家，顺手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迎接天保回家。

    没有了双腿的天保，看着巧巧那菜黄色的脸，还有因发愁熬夜被折磨出的黑眼圈，心疼地哽噎起来。

    天保躺在炕上难过地说：“老天真是不长眼，为啥当时不把我给砸死啊！当时要砸死了，也不用连累你和娃娃了。”

    “别这么说了，这是意外祸端，也不能怪谁，你没有了双腿，我养活你。只要我和娃娃有吃的，就有你一口。不论多难，我们也要坚持活下去，把两个娃娃养活大。”说着，巧巧趴在天保的胸膛上忍不住地大声哭了起来。

    人在最困难和最痛苦的时刻激起的坚定信念是最牢靠的。巧巧决心豁出命来，也要坚持把这个家支撑起来，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

    天保出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天保的同族党家亲戚朋友，和巧巧关系比较好的村里人，都纷纷来看望天保。

    他们来的时候，有的带着鸡蛋，有的带一点粮食和清油，还有带馍馍水果的。家里实在没有啥带的，就带上一碗或者两碗高粱米。村里人和宗族党家，不论远近都来问寒问暖。他们对天保的不幸和遭遇十分同情。就连平时很少来往，甚至和天保家有些隔阂和矛盾的家庭也不计前嫌，前来看望天保。

    这几天，天保的亲戚朋友你来我往。他们来到天保家，也不多作停留，坐上一二十分钟，和天保及巧巧拉拉家常，尽量不提那些让天保和巧巧伤心的事。可天保一见人来，便忍不住伤心，唉声叹气地说些寻死觅活的话，这让巧巧非常担心。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谁看见这样的遭遇不心软伤痛呢？可同情又怎么能解决这一家苦命人的根本问题呢？

    这天早上，狗娃提了一升白面，来看望天保。这点白面是狗娃偷偷在山里一个阳面窝窝的自留地里种的麦子。麦子成熟后，狗娃避开人，晚上从山里收割回来。狗娃的母亲收拾完后，在石磨上磨了三升，留在瓦缸里舍不得吃，留着平时做一碗面条或者蒸几个白面馍馍，像药膳一样地来调理张世德虚弱身体的。

    狗娃进了天保家的窑洞，见巧巧和天保还有两个孩子都坐在炕上。

    巧巧见狗娃来了，赶快下了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岁大，您来了，快坐下。”

    狗娃点了点头，坐在离天保不远的炕沿上问：“天保，你现在怎么样了，还痛吗？”

    天保想坐起来，在炕上挣扎了一下，只是徒劳地动了动。

    狗娃忙按住天保说道：“你快躺下吧，不用起来了。”

    天保安静地躺了下去。狗娃提起白布口袋说：“巧巧，我也没有啥，这是点白面，你给天保做上补补身体吧。他刚做了手术，身体弱，需要营养。”

    巧巧忙推辞道：“岁大，我知道您家也很困难，我岁爷还有病，您拿回去给我岁爷吃吧，他也是个病人，需要营养！”

    “不用，家里还有点，你就别客气了。天保刚出院，身体弱得很，得好好补补。”巧巧把装着白面的口袋提到案板前，倒进了一个小瓦罐，顺手把白洋布袋子拿过来还给了狗娃。

    天保说道：“岁大，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啊？”

    狗娃望着天保用纱布裹着的半截双腿，心里难受极了。他安慰天保：“你不要想得太多，家里的重活和自留地里的活，就由我来帮你耕种。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养病。”

    天保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办法对狗娃客气，只是无奈地点着头说道：“岁大，对不起，窑塌了，您给了我这么多的帮助。要不是您到处借钱给我做手术，我的命早就没了。您家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还要拖累您家。”

    狗娃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意外灾祸，没有办法的事情，谁遇上都会这么做的。那天我要是多提醒你几句，可能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天保低声说道：“岁大，这事其实都怪我！您给我说了几次，我想抽支烟，没有注意就靠在了顶窑的那根木椽上。谁知道会把椽给靠倒，窑也塌了。唉！这都是命里注定的，怎么能怪您。”

    “现在什么都别说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意外祸端，谁都没有预料到。那天如果不是把你砸着，我就在你那个位置上，也许砸的就是我。你替我挡了灾，受了罪。”

    狗娃认为这是他这个土匠命里该有的一劫。命里本应该是自己的灾祸，只是上天阴差阳错地把天保的腿给砸断了，而他幸免于难。这都是老天对自己的偏爱袒护。

    狗娃细细一想，像他这样干土匠活的人，有多少人因为修补烂窑而丧了性命。被活埋的、砸断胳膊摔断腿的大有人在。

    记得每次出去干活时，师傅李望福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少揽挖补窑的活。狗娃也铭记于心，可有时遇上特殊情况，狗娃也是推不开情面才去干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叫他去挖补窑，就是给人家帮忙解困的，还有什么理由推掉那些活呢？自己多注意点就是了。

    人常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会水的鱼儿被浪打死。”这都说明一个道理，就是经常干这种危险的活，如果运气不好或者没有眼色，迟早是会出危险的。

    天保和狗娃聊了好长时间。他除了后悔之外，更多的是感谢狗娃对自己的关心。

    当狗娃要离开的时候，天保拉住狗娃的手说道：“岁大，您真的对我太好了。您把我的塌窑不仅修复了还箍得这么漂亮，墁得这么光堂。说实话，从我爸的手里到我结婚，一直都在这孔破窑洞里活命。现在您给我弄得像新的一样，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您的人情债啊！”说着，天保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又溢满了泪水。

    狗娃伸手帮天保擦了擦眼泪，说：“快再别说这欠不欠人情还不还债的事了。只要你能康复，亲眼看着你的这两个孩子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的窑塌了，不给你箍好，你这一家子人就这么一孔窑洞，住哪去？我有这手艺，帮你箍个窑，也没有啥，你也别记到心里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啥都别想，安心把病养好，地里转不开我给你帮忙。”

    狗娃一番真诚和掏心掏肺的话，让巧巧和天保感动得又一次热泪盈眶。

    在回家的路上，狗娃想着天保已经被截了的双腿，心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刚才给天保和巧巧说的话，就狗娃的脾气和秉性，那不是一句随便的客套话，那就是一份真诚的承诺和誓言。

    现在，狗娃除过自己家里那愁人的烂包光景外，肩上又多了一份照顾天保一家这沉重的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