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份，繁忙而炎热的夏天就要过去了。除了中午依然炎热外，早晚已经能感受到秋天吹来的徐徐凉风，让人浑身一爽。

    往年的这个时候，地里一人多高的玉米、高粱等大秋作物都已经结籽灌浆了，可今年一场冰雹把这些大秋作物都毁在了田里，地里没有了往年那种绿油油的盎然生机。补种的白菜、萝卜等蔬菜也因干旱少雨而缺秧少苗。白菜萝卜的叶子被虫吃得千疮百孔，像蛛网一样乱七八糟地耷拉着脑袋，使人感到今年年景的可怕。

    经过田间地头的人们看到了这种景象，无不心疼地摇头叹气。

    村里那些不能参加队上劳动的老人们，在闲暇的时候，找个避风凉快的地方，聚在一起。有的卷着旱烟，有的装着旱烟锅，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地聊起今年的年景来！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让人没有想到的冰雹，给生活在偏远地区贫困的人们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秋天还没有过完，可人人都为今年怎样过冬早早地算计起来，不知道今年这漫长的冬天怎样才能熬过去。

    就狗娃家这光景，他比别人更着急发愁呢！家里没有几个人参加队上的集体劳动挣工分；除五弟还没有上学外，其他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上学；大妹菊香因为家里穷，买不起课本和纸笔，只上了一年级就辍学回家了；母亲常年病，加之父亲又养病在家。像这样困难的家庭，在村里没有几家。

    狗娃为这事整天发愁。他尽管还没结婚成家，可他是家里的老大，也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在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全家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每次做土匠活回来，只要狗娃一进门，只要看见他身上背着粮食，全家人都能打起精神来。如果空着手回家，全家人就会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蔫无声息的。

    狗娃因此成了全家人心情的晴雨表，全家人都看着他，指望着他，他高兴，全家人都高兴；他苦闷，全家人就都跟着发愁。

    现在，狗娃最要紧的是必须尽快想办法，趁还有树叶和野菜的时候，提前想办法准备过冬的吃饭问题。如果进入冬天，大地一片苍凉干枯，连个树叶子都没有了，到那时只能眼巴巴地等着挨饿。

    吃过晚饭，狗娃把弟弟妹妹都叫到父亲住的窑洞里，商量越冬度荒问题。张世德和狗娃的母亲坐在炕的中间，孩子们都围坐在父母的周围。狗娃拉来一条破板凳坐下。

    张世德望着孩子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身体和深陷的眼窝，看着每天吃野菜造成的青黄脸庞，痛心地说：“这个家没有你哥支撑着，你们早就饿死了，还能活到今天！虽然我是干公家事的，每月有几个工资，可我吃过喝过，每月最多只能给家里十多元钱，再多也没有。这个家全凭你哥哥了。”

    张世德说这话好像是在检讨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没有能力来养活子女，而是把一个父亲的责任推给了这个还没有完全脱开稚气的儿子身上。他感到痛心和内疚。

    听了父亲的话，狗娃的心像刀割一样难受，他也不知道面对着眼泪汪汪的父亲该说些什么！

    “爸，您别这么说了，您说得我都想哭了。现在这种情况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今年一场冰雹，把大秋作物都打光了。接着又是干旱。全村人都不好过，也不是咱一家人，您老人家不用太担心了，就是累死苦死，我也要把弟弟妹妹拉扯长大。只要他们大了，就能参加集体劳动，多挣工分多分粮。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张世德自从患了精神病，情绪见不得激动。一激动精神病就有可能随时发作。所以，狗娃知道在父亲的面前，不能多说闹心和不愉快的话。

    张世德夫妻坐在炕上，狗娃的母亲发话了：“说别的闲话也不能当饭吃，眼看就要入冬，我想让狗链、狗剩和菊香都出去挖点野菜回来。把野菜晒干后，放在窑里。等到没啥吃的时候，磨成细粉掺和着高粱面吃，或许能度过这个冬天。”这个建议让张世德好像在死神面前看见了一束希望的光芒。看来他的这个高才生、大学生，还不如一个妇人想的办法现实可行。

    张世德兴奋地说道：“我看这个主意好，这些活娃娃们都能干。菊香、狗链、狗剩闲了出去挖些野菜回来。我每天把院子打扫干净，把他们拿回来的野菜，晾干收拾好。”

    狗娃觉得目前只有这个办法可行。眼下正是初秋，山里能吃的野菜野果还是有的。

    “去挖野菜千万别太声张了，偷偷地去挖去摘，不要让别人发现。如果让全村人都知道了，就没有野菜可挖了。”狗娃有些小心地提醒弟弟妹妹们。

    几个大点的孩子都点了点头。只有狗蛋在母亲的身边玩耍，他什么也没有听懂，好像这事与自己无关一样。

    全家人统一了思想。狗娃连夜找来了所有的笼筐，还磨了几把镰刀，准备明天就让弟弟妹妹们出去挖野菜，存储过冬的“粮食”。

    狗娃的母亲让菊香领着狗锁和爱香在庄前屋后挖野菜。不让他们走得太远，担心不安全。让狗链和狗剩去村外的山沟里挖野菜。山沟里去的人少，那里的野菜还相对多一些。

    第一天动员全家人出去挖野菜，就有了不少的收获：菊香领着狗锁和爱香，尽管是小笼，但这小笼已经挖得冒了尖，过了沿。苦苦菜、蒲公英、马齿苋和车前草等这些都可以当粮食吃。这些年他们每逢春夏都没有少吃过。尤其是一开春，家家户户眼睛都盼绿了，就等着野菜长出来救命。大人和小孩都认识，也不用帮他们辨别。

    狗链和狗剩毕竟是男孩，挖野菜的时候走得远，收获也不小。他两个的笼都挖得满满的，足足有三十多斤。而且狗链和狗剩还能爬上沟边别人不敢上去的树，摘一些杜梨和山枣等野果子，回来全家人一起分享。

    张世德负责把孩子们挖回来的野菜晾晒在院子里。一天晾晒不干，晚上收起来，第二天又拿出去接着晾晒。晒干晾透后，他仔细地收集起来，装在麻袋里，保存在边窑。

    这些天，狗链和狗剩在山沟里挖野菜，发现邻村阴面沟里的苜蓿比别处都长得碧绿茂盛。其它地方由于干旱，苜蓿长得干瘦枯黄。而靠阴面的山坡上，日照时间短，墒情好，一看就让人眼馋手痒。

    狗链和狗剩有了这个发现后，出去挖野菜就不用着急了。他俩商量好，在太阳还没有落山之前，只管玩耍消磨时间。天一黑，他俩借着夜幕的庇护，蹑手蹑脚地顺着山路一直摸到沟底，过了沟渠再爬上邻村阴面山坡的苜蓿地，放心大胆地去偷苜蓿。

    头茬的苜蓿已经被队上派人割回去喂了牲口。新长上来的二茬苜蓿鲜嫩翠绿，有些已经开出了二茬花朵。尽管夜黑看不清，但苜蓿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溢满心扉，让人心醉。

    据说苜蓿是从墨西哥引进的。但这种营养丰富的苜蓿草适应能力很强，从墨西哥到了这黄土高坡，在山沟里种上没有几年，就自我繁殖得到处都是。每年开春，阳面山的苜蓿芽早早地就拱出了地面。饥饿了一个漫长冬天的人们急迫地剜回来蒸糅糅、蒸菜团、炒菜热汤，成了村民们的主要食物。

    苜蓿在生活困难的时候可以当粮吃，在有粮吃的时候可以当菜吃。据记载：苜蓿还具有清热利尿、舒筋活络、疏利肠道、排石、补血止喘功能；主治气管炎、贫血、湿热黄疸、尿黄及目赤、肠炎、夜盲、膀胱结石等病症；苜蓿花具有清脾胃、利大小肠、下膀胱结石的功效。在绿叶蔬菜中，苜蓿花的维生素K的含量与胡萝卜相差极微。维生素C超过白萝卜的二三倍，也胜过菠菜。

    当然，对于狗娃家和当时生活贫困的人们来说，这些药用价值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他们主要是把苜蓿拿来填饱肚子当饭吃的。

    狗链和狗剩在苜蓿地里沉声静气，也不敢说话，只是埋头苦干。只半个多小时，他俩就把背篓装得踏实爆满，趁着天黑背着偷偷地返回了家。

    到家后，家里人都已经吃过了晚饭。母亲给狗链和狗剩把饭留在锅里，锅底煨上余火。狗链和狗剩把苜蓿背回放到边窑，高兴地回到厨屋吃完饭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照到院子，张世德去边窑准备把狗链和狗剩挖回来的野菜拿出去晾晒。

    他一看，脚地上堆放的是满满两背篓苜蓿，他心里一阵惊喜。惊喜过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心想：平时他们拿回来的都是野菜，今天怎么会是这么多的苜蓿？

    张世德带着怀疑去问狗链：“这苜蓿是哪里来的？”

    狗链还没有起床，睡得正香，听见父亲的问话，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是在山里野地里揪的。”

    张世德半信半疑，继续追问：“野地里的苜蓿哪能长得这么鲜嫩？你给我老实说，这苜蓿是不是偷来的？”

    狗链见父亲穷追不舍，胆战心惊地回答道：“是在邻村山里的苜蓿地偷的。”张世德一听，呼啦一下掀开被子，啪地一巴掌打在狗链的光屁股上，骂道：“就是饿死穷死，也不能去干做贼剜窟窿的事，你给我记下了。”

    狗链知道自己错了，觉得自己还有些委屈，但也不敢哭闹，便把头缩在被子里，任凭父亲责骂。

    狗娃的母亲进了主窑，看见丈夫正在教训孩子，心疼地说：“这都是穷苦给逼的。如果家里有啥吃，谁还愿意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呢。你不要再骂娃娃了，有话给娃娃好好说。”

    尽管张世德对狗链和狗剩两个偷回来的苜蓿心怀不满，但有了这些不薄的收获，或许就能度过漫长的冬荒，让娃娃们吃饱肚子。

    听了老婆的劝，张世德再也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