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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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狗剩挣工分

    在暴雨过后的这段时间里,老天好像在向人们忏悔。每天都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天上偶尔飘过几丝稀疏的云朵,很快就随风而去。这样的好天气,正是队上打碾麦子的黄金时节。

    碾一场麦子一般需要套上三四副碌碡。狗娃套的是一黑一青的一对骟驴。这对骟驴没有了生育功能,积攒了一身的力气,不论耕地拉梨或者套车拉粪都不怯力。所以全队人都把这对骟驴像宝贝一样地伺候着。

    在农忙的时候,队上都要给这对骟驴多喂一些饲料。其它牲口每天半斤饲料,这对骟驴每天是二斤玉米。到农忙活重的时候,还另加一斤黄豆。

    由于这对骟驴的“伙食”待遇高,队上的饲养员都争着抢着养。目的就是在给骟驴添加饲料的时候克扣一点,偷偷地拿回家里吃。但吆着这对骟驴干活,谁都不愿意去。因为这对骟驴身强力壮,干活走得快,人跟着也受累。队里的一对瘦牛一天能耕一亩地,而这对骟驴每天能耕三四亩地。如果谁套上这对骟驴干活,这就意味着要比别人付出两三倍的苦力。所以在干活时,会算计的人都喜欢套既慢又省力的老黄牛,或者走路快要被风吹倒的瘦毛驴。而狗娃不怕劳累,也不怕吃亏,他觉得套上这对骟驴干活痛快有精神。所以,这对毛驴常常是狗娃吆着。

    太阳火辣辣地照下来,要碾的麦子早晨就被铺摊在了队上的场里。狗娃叫上二弟狗剩给自己拉驴。

    这是狗剩第一次参加队上的集体劳动。他只有十一岁,参加队上劳动还有些早。队上规定十五岁以上的孩子才能参加队上的劳动挣工分。这些娃娃们来参加队上的劳动,队上只能给他们安排些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在割麦子的时候叫这些孩子捡掉在田里的麦穗;在杏子和桃子成熟了的时候,去摘山里成熟了的杏子和桃子,摘回来后由队上按照工分多少分给各家各户;在碾麦或者耕地的时候帮大人拉牲口,捡拾牲口粪。这些活,基本上都是大人带着自己家的娃娃干的。这些娃娃们一到农忙时节,能干很多大人们顾不上干的琐碎农活,在劳动中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今天狗娃带了狗剩,主要是去捡碾麦子时牲口拉在麦草里的驴粪蛋。

    狗剩虽然年纪小,可干活一点都不差。平时去山里挖野菜、捋树叶、垫茅房,这些不太费力气又必须每天要有人去干的活,都是由狗剩来做。狗娃觉得狗剩已经长大了,能胜任队上这些娃娃们干的活。所以狗娃今天把他带来想多挣几个工分,这也算是对这个贫困家庭的一点补贴。

    狗娃麻利地把牲口套好,挂上碌碡,旋风一样地进了打麦场。一对骟驴也不会偷懒耍滑,走路生风,狗剩拉着很是吃力。刚开始,摊开的麦秆直挺干硬,脚下又不好走,一对骟驴一进碾麦场,就甩头摆尾,把个狗剩带动得趔趔趄趄,几次险些绊倒。

    人常说,懒驴上套屎尿多。其实勤快的驴上套也不例外。这对骟驴有队上多加饲料的特殊照顾,晚上饲养员又喂得饱。因此一进碾麦场出了点力,就不停地又尿又拉。只要驴一拉屎,狗剩就要去捡驴粪蛋。捡完驴粪蛋,他又要回来拉驴,把个狗剩来来回回折腾得满头大汗、叫苦不迭。

    狗剩已经被两头毛驴折腾得坚持不下去了,他一生气,干脆把缰绳一撒,坐在场里“哇哇”地大哭起来。

    “吁!吁!吁!”狗娃几声吆喝,一对骟驴停了下来。狗娃过去把狗剩拉起来,抱出了打麦场,让狗剩坐在场边的柳树下休息,只是等驴拉屎后再叫狗剩来捡驴粪蛋。

    碌碡吱吱呀呀地在碾麦场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场边柳树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凑着热闹,扯开嗓子不停地喧叫着。火辣辣的太阳直挂中天,把人晒得不敢抬头,碾麦的人顶着破草帽,忍受着太阳的炙烤,一圈一圈重复地画着大小不等的圆。

    天气越热,对碾麦越有利。麦草被太阳照晒烘烤,再经碌碡一碾,麦粒就轻松地从麦穗上脱落下来了。这和阴天碾麦相比,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尽管天气热得让人难以承受,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头上身上滚落下来。可农民还是期望在碾麦的时候艳阳高照,越热越好。

    到了下午三点多钟,场里的麦子已经翻过了三遍。张有理在家美美地睡了一觉,估摸到快起场的时候才来到了场里。谁让人家是队长呢?既然是队长,就有队长的特权,谁还敢说队长不干活偷懒?

    张有理一到场里,见狗剩在场边的树荫下,头枕着摞起的一双破鞋睡觉。他吼了一声:“起来,谁让你来的?”

    狗剩睡得正香,被张有理的吼声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胆怯地答道:“是我哥让我来的。”

    张有理站在场边,对正在吆喝牲口碾麦的狗娃吼道:“这么小的人就领来混工分,这怎么行?”

    狗娃见张有理责怪,赶紧解释说:“他在家里啥活都能干,最起码捡驴粪蛋没有问题。”

    张有理严肃地警告狗剩:“明天就不要来了,都像你这样来混工分是不行的。”狗娃见张有理训斥狗剩,心里也来了气。但是,他今天领狗剩来是挣队里工分的,队长批评,他还得忍着点。所以他也没有说话,只是继续赶着毛驴碾麦子,再也不去搭理张有理。

    狗娃边吆喝牲口边想,不要来就不来了。反正家里这么个烂包日子,就靠狗剩来混几个工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还是别再折腾娃娃了。让狗剩成成气气地去上学,家里再苦再难,还是由自己一个人去扛吧!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中午没有回家的妇女们翻过最后一次场,男人们便陆陆续续地从家里赶到场里帮助妇女们起场。起完场后,妇女们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剩下扬场的事就等风来了由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来完成。

    碾完场,狗娃把一对骟驴赶到场边,卸了碌碡,把套绳收拾好搭在驴背上,叫来狗剩,每人拉了一头骟驴去涝坝饮水。当狗娃走到涝坝的时候,看见一群刚放学回来的娃娃,赤身裸体地钻在涝坝里嘻嘻哈哈地玩水。

    这涝坝里的水怎么能随便让这些娃娃乱挥霍呢?

    黄土高原缺的就是水。夏季在涝坝里收集的这点雨水,队里的牲口牛羊全在这里饮水。家家户户洗衣服、喂猪、洗菜洗锅等等用水,都是从这个涝坝里挑。这么炎热的夏天,除过做饭用水,谁还有精力去沟里挑水呢?这个涝坝里的水也算是夏季农民们的救命水。所以全村人都很爱护,大人们都看护得很紧。

    可这些娃娃们不懂世事艰难,也不考虑太多的后果,他们总是趁大人上工或者午睡没有人的时候,偷偷地溜到涝坝里,一个个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猴一样,身脏脸花。

    村里的大人每次遇见这种情况,只是黑着脸吓唬一通,不让他们把水搅浑了。如果水被搅浑了,牲口喝了容易得病。

    狗娃见娃娃们在水里疯玩狂耍,边走边吼:“谁让你们在涝坝里玩水的?”钻在水里的学生娃娃们见狗娃来了,吓得一个个慌忙从涝坝里爬出来。全身光溜溜地边跑边捡起扔在涝坝边的衣服和书包,眨眼工夫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碾了一中午的麦子,两头骟驴已经是口渴难忍、急不可耐了,闻到涝坝里的凉气儿,远远就尥起蹶子跑了起来。灰骟驴把狗剩甩到了后面,狗剩还死死地拉着缰绳不放手,身子仰着被驴子拖着跑。

    狗娃见狗剩快要被拉倒,忙喊道:“狗剩,快松手。”还没有等狗剩松手,灰骟驴已经把狗剩拽倒在地,拖拉着狂跑了七八米,情况十分危急。

    狗娃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松手,快松手。”

    狗剩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缠在手腕上的缰绳。灰骟驴一脱缰,获得了自由,尾巴一翘,尥起蹶子,撒着欢子向涝坝冲去。

    狗娃跑过去把倒在地上的狗剩拉起来。只见狗剩的膝盖被地皮蹭得流出了血,他赶快抓起一把黄土,贴在狗剩的腿上止血。

    狗剩虽然年龄小,但也很坚强。他的眼里含着泪花忍着疼痛也没有哭出声来。见了水的两头骟驴,也顾不得刚才被那些学生娃娃搅浑弄脏的黄泥水,鼻孔

    张得像两条蛇洞,喘着粗气,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等狗娃领着狗剩到了跟前,两头驴已经喝得胃胀肚圆,心满意足。一黑一灰的两头骟驴喝好后,齐齐站在涝坝边缘,还意犹未尽地甩着尾巴,看着涝坝里自己的样子,自得起来。

    饮完水,狗娃把这两头驴牵回到饲养场,交给饲养员,就领着狗剩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