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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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纠结的爱情

    秀秀和母亲吵了架,被母亲打了一巴掌,觉得伤心和委屈,也不知道向谁去倾诉。给父亲说吧,父亲只会冠冕堂皇地劝说几句,也解不开她心里的疙瘩;给狗娃说吧,狗娃也不在身旁。一气之下,她跑到大门外的枣树下坐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乌云沉重阴暗,明天可能要下雨。盛夏的热浪像洪水泛滥,不断地袭击着夜空。大地像个蒸笼,闷热得让人窒息难受。可被黑色笼罩着的两棵枣树,却散发着淡淡的枣花香。

    秀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一阵山风吹来,似乎吹去了她满身的疲惫和烦躁。

    她抱着头,下颌顶在膝盖上,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想着她和狗娃在一起的日子。

    记得狗娃第一次来她家向父亲拜师学艺,还是一个憨头憨脑的毛头小伙子。狗娃正要给师傅磕头的时候,秀秀跑过去把狗娃的头往地上一按,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李望福坐在炕上庄重地接受着狗娃的膜拜。狗娃抬起头,看了秀秀一眼,竟然也跟着憨笑起来。

    就是那一次,秀秀对狗娃有了好感。每次狗娃到家里来,她就跟在狗娃后面,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当然在那个年龄,他们并不懂得什么是爱情。

    狗娃每年春节都要来给师父师娘拜年。春节期间,生产队也没有啥活,家里也有好吃好喝的,还能和狗娃一起玩对于秀秀来说,这是最开心的时光。

    让秀秀更加难以忘怀的是,有一年的五月端午节,狗娃拿来了一个精美的香包送给了秀秀。这是狗娃的母亲做的最精致、最大的仙桃香包,佩戴在胸前像一颗跳跃的心花。香包里填满了香草,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秀秀爱不释手地整天戴在脖子上。

    香包的起源要追溯到先秦时代。女子用五色丝线制成饰物戴在头上;到了南北朝时期,就发展为香袋;到了唐代,出现了装有香料的香包。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人们将装满雄黄、艾叶、薰草等混合香料的小布袋给小孩挂着,以防止毒虫侵扰,有祛毒避邪的功用,并成为一种福瑞吉祥的象征。于是就此确定了香包的地位。在传统的农业社会里,做香包是妇女们表现女工刺绣的最佳途径。从香包图案和绣工可以看出制作者的手艺。五月端午戴香包,是西北黄土高原地区一种普遍的风俗。

    狗娃的母亲手巧,每逢端午,她都要给孩子们用五颜六色的丝线做上大大小小的香包戴在身上。尽管当时狗娃已十七岁了,她依然像对待小孩一样,给狗娃戴上些香包。

    秀秀见狗娃衣服里还戴了一对嘴对嘴胸贴胸连体的小鸡,特别喜欢。她让狗娃把衣服掀起来要看,狗娃怕秀秀抢走,站在远处让秀秀看。秀秀噘着小嘴向狗娃保证,不会抢狗娃的香包。当老实的狗娃刚把衣服前襟掀开,秀秀一把揪下了这对小鸡,咯咯地笑着就跑开了。

    狗娃在后面追,秀秀撒欢地跑。在跑的过程中,秀秀还回过头来把那对小鸡挑在指头上,像耍杂技一样地甩动起来,故意挑逗狗娃。狗娃把秀秀一直追到家里,见师娘在,没了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秀秀在那里张狂。秀秀的母亲让秀秀把香包还给狗娃,秀秀就是不肯。

    秀秀的母亲对狗娃说:“狗娃,男子汉要大气些,你妹妹喜欢,你就送给妹妹吧。”

    狗娃虽然舍不得让秀秀拿走,可师娘发了话,他只好点头同意了。

    秀秀拿着这对小鸡问母亲:“妈,这对小鸡怎么还连在一起?”

    秀秀的母亲笑着说道:“这是对鸳鸯,不是小鸡。”

    秀秀不知道啥是鸳鸯,又追着问母亲:“什么是鸳鸯?”

    母亲告诉秀秀:“鸳鸯啊,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鸟。”

    秀秀尽管还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但从这对绣在一起的连体鸳鸯来看,她似乎又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一些。

    秀秀抢了狗娃的香包,也舍不得戴,就一直压在箱子底。等秀秀渐渐长大后,她才真正懂得了鸳鸯的含义。

    秀秀不想回窑里,继续坐在门前的枣树下回想着和狗娃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还清晰地想起她和狗娃一起去沟里挑水,一起拉着架子车向田里送粪,一起在狗娃家的那个山沟沟里砍柴割草等等的情景。

    这一串串鲜活的记忆,像精灵一样从秀秀的脑海里不断地闪现着,使她的心里既甜蜜又焦躁。她觉得狗娃就是这一辈子可以依靠终身的人,他俩就是那对连体的鸳鸯鸟。她的心里已经装不下别人了!

    可现在母亲不让自己和狗娃接触,还紧锣密鼓地给自己张罗对象,她该怎么办呢?就在秀秀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脑子里突然跳出了一个主意,找狗娃哥去。让狗娃哥的母亲来提亲,来娶她,这样或许能解除自己的危机。

    想了好半天,秀秀还是心神不宁。她不知道见了狗娃该怎么说。一个女孩子羞答答的,怎么能向一个男人提出来娶自己的事呢?这让人知道了,人家还以为是自己嫁不出去了呢,缠着要嫁给狗娃的。这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把秀秀折磨得头昏脑胀心烦意乱!

    她站起来,狠狠地踢着地上的小草,无奈地回家睡觉去了。

    晚上秀秀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早晨起来,李望福进屋叫秀秀出工,秀秀脑子晕晕乎乎地对父亲说:“爸,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您去给我请个假,我今天不出工去了。”

    一个女孩子说身体不舒服,李望福也不好意思再问什么,自己拿了镰刀,去参加生产队的劳动。秀秀几乎一夜没有睡觉,这下睡着就啥也不知道了。秀秀的母亲不知道秀秀害了啥病,想问问秀秀,叫了好几次,秀秀也不起来,也不吭声。秀秀的母亲知道秀秀在生自己的气,不愿意搭理自己。也就不再叫了。

    屋里只剩下秀秀一个人了,她一直睡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才无精打采地起了床。洗完脸,秀秀简单地梳了梳头。出了院子,夏日火辣辣的太阳刺得让她睁不开眼。

    秀秀现在心里唯一想的就是赶快去找狗娃哥商量一下她俩的未来。她直接往狗娃家走去。

    一路上,田野里已经熟透了的小麦,金灿灿地铺满大地,微风过处,发出唰唰的脆响,翻起一道道麦浪。

    刚开镰没有几天,大片的小麦还长在地里。趴在麦趟垄沟里的人,被茂密的小麦掩藏在地里,一拢一拢地往前收,谁也顾不上和谁说话。即使远处来了人,也全然不知。

    秀秀没有心思欣赏这黄土高原上夏收的热闹景象,直接到了狗娃家。进了门,正遇上狗娃的大妹菊香,秀秀问:“狗娃哥在家吗?”菊香微微一笑,说道:“我哥收麦子去了,还没有回来。”

    “你知道他在哪块地里吗?”

    “在你来的那条大路西边的那块地里。”

    秀秀没顾上和菊香多说话,扭头就往狗娃收麦子的那块地里走去。到了地里,秀秀见狗娃挥舞着镰刀,弓着腰在麦趟子专心地收割,头也不回。秀秀顺着麦趟子一直走到狗娃的跟前,狗娃还没有意识到。

    秀秀叫了一声:“狗娃哥。”

    狗娃转身一看,是秀秀。

    狗娃问:“这大热的天你来干啥?”

    秀秀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狗娃哥,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狗娃见秀秀那双美丽的眼睛有些浮肿,问:“你的眼睛怎么了?我看有些肿胀。”

    秀秀羞涩地低下头,说道:“昨晚没有睡好。”

    狗娃见秀秀心事重重的样子,更显得凄美俊俏。他调笑秀秀道:“是谁让秀秀不开心了?小脸拉得那么长。”

    狗娃边说边用粗糙的手抹了一下满脸的汗水。顿时,收麦时落在脸上的灰尘和汗水,把狗娃的脸绘成了一张包公脸,黑一道白一道,花里胡哨的。

    秀秀扑哧一笑,说:“狗娃哥,看你的脸花得像个画眉羊。”

    狗娃见秀秀笑了,他拉起衣襟擦了把汗,笑着说:“秀秀,谁惹你生气了,我去收拾他。”

    秀秀羞怯地说道:“人家有正事给你说,你竟瞎打岔。”

    “啥事?你快说,天怪热的。不然,我们到地头那棵柳树下说吧。我正好要去喝水。”

    秀秀点了点头,俩人顺着麦茬地一直走到了地头的那棵大柳树下。浓密的枝叶遮挡着炎炎的烈日,使人感到一丝丝凉意。

    狗娃端起放在地上的瓦罐,把脖子一仰,喉结一起一伏地喝起水来。秀秀说道:“天热,喝凉水会闹病的。”

    “不会的,这是我妈烧的开水,晾凉了,里面还有茶叶,不信你看看。”狗娃把瓦罐向秀秀眼前一送。

    其实,狗娃所说的茶叶,就是农村人秋季把红果树上的叶子摘下来晾干,放到水里改变一下苦涩的水质,喝起来口感比白开水好一些而已。家里这光景,谁还能舍得用钱去买茶叶呢?

    秀秀抱来两捆麦子放到树下,两人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从树叶的缝隙透过斑斑驳驳的阳光,像蝴蝶一样在他俩身上热烈地翻飞跳跃着。可秀秀的心却像秋雨打芭蕉,愁绪万千!

    秀秀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对狗娃诉说,可现在就坐在狗娃的面前,她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世界上最难出口的话就是我在你的面前难以表白。

    狗娃着急地问:“秀秀,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秀秀含蓄地试探着说了一句:“我妈张罗着给我找对象哩!”

    一听这话,一股冷气直冲狗娃的脑门,狗娃紧张地问道:“介绍的是谁?”

    秀秀把头一低,脸颊绯红,声音像蚊子叫一样细小:“我妈说是李凤仙娘家表弟,名字叫战奎,在祁家梁公社当武装干事。”

    狗娃心里一沉,感到爱情的危机来了。但他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让秀秀一定嫁给自己。他捉摸不透秀秀究竟对这个战奎是个啥态度。如果秀秀嫌弃自己家穷得像师娘说的“八辈子都翻不过身”的话,那自己有什么资格娶秀秀这么好的姑娘呢?

    狗娃用违心而又带着痛苦的口气说:“人家是吃公家粮的,多好啊。这事你找我,我也不知道该给你拿什么主意。”

    秀秀这次满怀期望地来找狗娃,她渴望狗娃哥听到这个消息能暴跳如雷或者痛哭流涕,并且能向她求婚。如果这样,她的心里还会好受些。可狗娃竟然像个木头一样,不懂得她的心思,是个情盲。

    狗娃的心里像灌满了腌过酸菜的浆水,难堪而又酸楚。他啥话也没有说,只管端起地上的瓦罐,把水往自己的头上浇。瓦罐里的水哗啦一下倾盆而出,从狗娃头上一直浇到了脚跟,满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

    狗娃紧闭着双眼,掩饰着内心的痛苦,说道:“天太热了,快把人烤熟了,我凉快凉快。”

    秀秀叹了口气说道:“唉!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思吗?就为这事,我和我妈昨晚闹翻了。今天我连工都没有上,赶快跑来找你商量。狗娃哥,你看怎么办嘛?”狗娃痛楚地说道:“这事就全看你的了。现在是新社会,讲究男女婚姻自由,你不同意,师傅和师娘拿你也没有办法。不过婚姻大事,牵涉到一个人一辈子的幸福,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一定要找自己心爱的人才会过得幸福,不管是穷是富那都没有关系。人常说,‘穷没苗富没根’,只要人好,勤快,穷日子总会过成富日子的。”

    狗娃的这一番话是针对自己来说的。听起来既像是一个大哥哥对一个小妹妹的忠告关心,又像是在提醒秀秀不能一时糊涂,不能轻率地就嫁人。

    狗娃在不停地问自己,是不是秀秀受到师娘的蛊惑,嫌自己家里穷,要改变主意嫁给战奎?

    让狗娃最苦恼的是,上次他去秀秀家,就听见师娘嫌他家里穷,还骂他家里的弟弟妹妹多,像一窝猪。并且,师娘也改变了对他的态度。他尽管把秀秀爱得发疯,可现在自己家里过成这么个穷光景,一家人吃糠咽菜,秀秀嫁给自己,连他自己都不忍心!

    现在秀秀的母亲给秀秀张罗对象,秀秀又来问自己,他又该去问谁呢?狗娃既矛盾又痛苦,既担心又无奈。

    说实话,狗娃爱秀秀,尤其是爱看秀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和精雕细琢一样的嘴唇,就是秀秀走路的样子,他都感到心醉,他把秀秀已经爱到了骨髓!

    多少次他和秀秀分别的时候,每次都是看着秀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对于狗娃爱情的危机,就像蜘蛛吐丝一样,把狗娃悬在半空,让他抽筋拔骨、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