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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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凤仙说媒

    狗娃和秀秀的爱情,看似亲近,实则遥远。秀秀的母亲说啥也不愿意让秀秀和狗娃来往,原因是:她嫌狗娃家穷,秀秀嫁给狗娃会跟着受苦。

    李望福多次劝妻子不要干涉秀秀和狗娃的事。可秀秀的母亲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秀秀的母亲觉得自己家的女子长得漂亮,虽说比不上西施貂蝉,但也是十里八乡的一枝花。再说,她和李望福就这么一个闺女,两口子视若掌上明珠,疼爱有加。秀秀从小也没有受过啥苦,她怎么能舍得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嫁到那个缺吃少穿的家庭呢?

    这次狗娃给巧巧家挖补窑,又出了这茬事。她认为狗娃天生就是一个苦命的人,秀秀要是跟了狗娃,一辈子肯定不得安生,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家庭。秀秀的母亲还害怕狗娃和秀秀生米煮成熟饭,后果就更可怕了。

    为了闺女的婚事,娘俩经常闹得不可开交。不论做饭还是下地干活,只要一提起狗娃,母女俩就开始吵架。吵起架来两个人都像吃了火药一样,谁也不让着谁。家里和睦欢乐的气氛从此降到了冰点。

    秀秀的母亲这几天忙前忙后地到处跑着为秀秀张罗对象。这消息一放出,就有人登门提亲。

    一大早,秀秀和父亲都去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家里只有秀秀母亲一个人。李凤仙进了大门,扯开喉咙妖里妖气地嚷道:“秀秀妈在家吗?”秀秀的母亲听见有人叫,出门一看,见是李凤仙。

    按理说,李凤仙的丈夫和狗娃是一个爷的堂兄弟,李凤仙是狗娃的党家嫂子,还在一个生产队,她也知道狗娃和秀秀好。不论怎么说,李凤仙也不该来为秀秀提亲。可李凤仙记恨狗娃:那一年,李凤仙和张有理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地里苟合,没想到让去玉米地里拔猪草的狗娃看见了。那时狗娃年纪还小不懂事,就把这事告诉了村里的其他小伙伴。没有几天,这事就在村子里传开了,所以李凤仙从骨子里恨狗娃。

    再说,李凤仙本来就是一个好管闲事爱出风头的女人。为了得到张有理的关照,有时不顾脸皮地在张有理面前搔首弄姿,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打情骂俏,勾肩搭背。

    李凤仙靠着她和张有理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弄了个妇女主任当,管着全生产队的妇女工作和为孩子打疫苗接种的事。

    说起李凤仙也算是家喻户晓的能人。村里大小的事,她都爱打问、爱掺和。村里有个风吹草动,她便急不可待地跑到张有理家里汇报情况。全村人没有不烦她骂她的。

    今天,李凤仙来秀秀家提亲,也是为了报狗娃的一箭之仇。

    秀秀的母亲把李凤仙迎进了屋,李凤仙迫不及待地说:“秀秀妈,我有个娘家表弟,属猴的,比秀秀大两岁。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在祁家梁公社当武装干事。人长得白白净净,人品也不错。我想把他介绍给秀秀,您看怎么样?”

    秀秀的母亲一听这情况,满心欢喜,说道:“我也为秀秀的婚事着急呢,女娃子大了,迟早要嫁人,有好的对象,我当然愿意了。”

    李凤仙若有所思地说:“秀秀妈,人常说,女大不可留,留下结冤仇,秀秀也该找对象了。”

    李凤仙的话一下说到了秀秀母亲的心坎上了。秀秀的母亲赶紧接过话茬说道:“是啊,靠灰打不了墙,靠女养不了娘。女孩大了,到了出嫁的年龄就要出嫁,不然还整天和您犟嘴,惹人心烦。”

    李凤仙含沙射影地警告秀秀的母亲:“秀秀妈,这女孩子大了,就不好管。唠叨多了,她烦您,不唠叨又怕女娃娃大了出事。这女孩不像男孩,女孩子大了,不出嫁慢慢地闲话就会把人淹死。”

    打鼓听声,喇叭听音,秀秀的母亲从李凤仙的嘴里多少听出了些意味来,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知道李凤仙指的是狗娃和秀秀的事。村里有些长嘴婆娘,在参加生产队劳动过程中,在一起不好好干活,就喜欢扯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尤其是男女谈情说爱的事,她们谈论起来比看一场电影还热闹。除了谈论这些之外,她们好像也没其他感兴趣的事。

    秀秀和狗娃相好,东西两个生产队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些婆娘在一起劳动,就避开秀秀母亲和李望福,叽叽喳喳地拿秀秀和狗娃家的事开涮。秀秀的母亲也听到过一些不着边的闲话。可秀秀不听话,年轻人做事不顾忌,这让秀秀的母亲有时既尴尬又生气。

    李凤仙一个劲地吹嘘娘家表弟战奎的好处,甚至有些炫耀地说道:“我娘家表弟眼光高,人家是转业军人。年纪轻轻的,就是公社的武装干事,国家干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要踢烂了。有次赶集,一天就来了三个提亲的。家里支应不过来,饭都做不及。我舅妈就买了几箱子挂面,来人就做臊子面。您想想,我们农村人,谁家能吃得起又白又细的挂面呢?人家家里不愁吃,不愁穿,哪个女娃不抢着追着找这样的人家。可我那表弟眼光高,就是一个都没有看上。我心里琢磨着,咱家秀秀是这十里八乡的一枝花,没准他能看得上。”

    秀秀的母亲听了李凤仙的一番吹嘘和炫耀,觉得能高攀这么一家人,也算是自己和秀秀的福气。

    秀秀的母亲心有余悸地说:“秀秀是个农民,就怕人家吃公家粮的看不上我家秀秀。”

    李凤仙一听秀秀的母亲有些动心,赶紧说:“您放心,我那表弟就是喜欢漂亮的姑娘。一般人他看不上,要不是他那么挑剔,早都找上对象结婚了。咱家秀秀长得水灵漂亮,人见人爱。这事只要您同意,我给我表弟说一声,让他啥时候见见人。”

    秀秀的母亲听得心里热乎乎、暖烘烘,眉开眼笑地忙点头。

    一种骄傲和荣耀涌上了秀秀母亲的心头。她认为有了这么一门亲事和有工作的女婿,至少村里的人不敢再小看和欺负自己了。要是弄得好,以后女婿再当个大点的官,眼看家里就能光耀门庭了。

    在李凤仙离开的时候,秀秀的母亲客气地把李凤仙一直送上了崖背。

    秀秀的母亲觉得这真是喜从天降,这些天和秀秀闹别扭的不快,一下子好像被李凤仙带来的好消息给冲到爪哇国去了。她边收拾屋子,边愉快地哼起了《红灯记》李铁梅的一段唱腔: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虽说是亲眷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

    唱完这段,秀秀的母亲还意犹未尽,她把这几年学唱的革命样板戏有一处无一处地乱串在一起又唱了起来。一会是电影《白毛女》里的唱词,“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哎……哎扎呀扎起来。”一会又是《沙家浜》阿庆嫂的一段唱词,“参谋长休要谬夸奖,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唱着唱着,还时不时跑到崖背上看看丈夫和秀秀收工回来了没有。可她跑了五六趟,也没有看到李望福和秀秀的踪影。

    明晃晃、热辣辣的太阳把院子照得煞白,甚至有些让人睁不开眼。这正是芒种麦熟的季节,太阳好像要把人烤焦。

    人常说:“麦黄米黄,绣女下床。”这个季节是生产队劳动最繁忙的时候,每天割麦子不到大中午,生产队是不会收工放人的。一个是怕麦子黄了不及时收割回来,老天下场暴雨或者冰雹把麦子打坏了;二是趁天热收麦,麦秸干脆收割起来省劲,割下来也好管理,摞成垛不怕发霉变质。所以,生产队动员大大小小的人都投入到紧张的夏收之中去了。

    李望福和秀秀割了一上午的麦子,到收工的时候,困乏得连走路都眯着眼睛打瞌睡。

    秀秀一进门,她把汗水湿透了的花格子衣服脱下来扔在了炕上,上身只穿了件背心,洗了把脸,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看到秀秀困乏劳累的样子,秀秀的母亲把本来憋在嘴边的天大喜事忍了忍又咽下肚里。

    连日来的夏收,秀秀的身子骨像散了架,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吃完饭她躺在炕上连个梦都没有做,一直睡到了两点多钟。睡醒后,秀秀去主窑叫醒了父亲,两个人又拿着镰刀到生产队割麦子去了。

    下午,秀秀的母亲提前准备做晚饭,她把面和好后,到门外自家的菜地里割了把韭菜,又摘了几根黄瓜,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边择菜边哼起了陇东小调:

    小小蜜蜂(你就)比人(的个)强呀,

    为采花飞到(你就)南山上呀。

    天阴外下雨(你就)不回(的个)房呀

    花影叶下(你就)把身藏呀。

    采得外百花(你就)成蜜(的个)后呀,

    千人吃来(你就)万人尝呀。

    一年外四季(你就)忙不(的个)闲呀,

    为谁辛苦(你就)为谁甜呀……

    秀秀的母亲现在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只要李望福和秀秀父女俩一进门,她就开始压饸饹面。压饸饹面是一个人不能完成的工作,她只能等李望福和秀秀回来一起合作才能完成。

    大概等到了晚上七点多钟,父女俩才进了家门。

    秀秀的母亲把和好的玉米面放在了案板上,烧好开水,把木饸饹床子搭到锅台上,叫道:“她爸,你过来帮我压面。”

    李望福“嗯”了一声,秀秀也赶紧过来帮忙。

    李望福找了两块砖头,把笨重的木饸饹床子垫高。然后把腿一迈,站到了风箱上,颤颤悠悠地坐在饸饹床子的粗把上,借着自身的重量往下压。只听得床子咯吱咯吱地响,金黄色的玉米面条随着床子的晃动像瀑布一样,丝丝拉拉地从床子底下飘洒到了锅里。

    李望福自语道:“人老了,压个饸饹面都这么费劲。”“你还以为你几岁呢?”秀秀的母亲戏谑着李望福。

    炎热的天气和锅里的蒸汽把他们几个人包围起来,秀秀感到呼吸有些困难,用手扇了一下锅里冒出来的蒸汽说道:“把人给闷死了。”

    秀秀的母亲扶着饸饹床子,李望福鼓着劲憋得满脸通红,两个人都没有搭理秀秀的话,只管压面。

    压完四床子的面条,秀秀的母亲说道:“这四床子够咱们三个人吃了,吃完不够再压。”

    李望福气喘吁吁地从风箱上下来,到炕上抽烟去了。

    秀秀捞面,母亲舀汤,抹盘整碗,秀秀用盘子端了五碗饸饹面放到了炕上。

    秀秀的母亲也顺手端了一碗过来,一家人都坐在炕沿上吃饭。

    收了一天的麦子,秀秀和李望福累得都不愿意多说话。可秀秀的母亲憋了一天的话,就是要等到这个时候说。她觉得这事不趁早告诉秀秀,好像这乘龙快婿就会被人抢走,自己也会憋得晚上睡不踏实。

    秀秀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秀秀爸,今天李凤仙来咱家了。”

    李望福沉声闷气地说道:“来就来了,有啥好说的,吃饭时少说话,别把肺眼给呛了。”

    秀秀的母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耐不住性子地说道:“她是来给秀秀介绍对象的。说是她娘家表弟,在祁家梁公社当武装干事,是当兵回来的。听李凤仙说人长得不错,人品也好,吃国库粮的,有工作。”秀秀的母亲故意把“有工作”三个字说得很重。

    还没有等母亲把话说完,秀秀生气地撂了一句:“妈,您让人清静点好不好。我和我爸都累了一天了,您总提那些让人不爱听的事。”

    “死女子,这是好事,怎么就不爱听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这么大了,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秀秀的母亲白了秀秀一眼。

    秀秀生气地把饭碗使劲往炕沿上一墩,说:“我的事不用您操心。我看您这是在家里闲得慌,整天像念经一样,烦死人了。”

    秀秀的母亲见秀秀生气,便气呼呼地说:“你这么大了,我把你养活到啥时候去呀?人家这么好的条件,能不能看上你还说不上,你还在这里不情不愿个啥呢?”

    秀秀烦躁地顶撞母亲:“有多好我也不嫁,我就在咱家待一辈子,哪都不去。”李望福见母女俩这一段时间在一起总是吵架,生气地指着秀秀的母亲说道: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有啥事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秀秀的母亲埋怨李望福:“你这个当爸的,也不管姑娘,你看看你把秀秀惯成啥样了,我一说话她就顶嘴。我这不是为她好吗?”

    “现在都是新社会了,孩子的事情就让她自己做主,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啥?”

    秀秀的母亲见丈夫指责自己,也没有好话:“你就是一头不开窍的犟驴,整天只知道干活,啥事也不管。秀秀这婚姻大事,由不得她,这事我说了算。我看不上的,坚决不成。啥事都由她的性子还行?”

    话音一落,秀秀气哼哼地反驳道:“您看上的我就偏偏看不上,我想嫁给谁您也管不着。”

    秀秀的母亲气得失去了控制,在秀秀的胳膊上打了一巴掌,说:“死女子你反了,我把你养这么大,你没学下好的,倒是学会顶嘴,气死妈了。”

    秀秀现在心里装的全是狗娃,要是母亲提其他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秀秀一赌气,说“我现在心里有人了,这事用不着您操心。”

    秀秀的母亲彻底被秀秀激怒了,骂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那个穷得叮当响的狗娃,你看他有啥好的?干土匠活,整天像个土猴似的,一辈子都是个出力受苦的命。你自己要往火坑里跳啊!”

    秀秀义无反顾地说:“是坑是崖,我自己跳,我自己的罪我自己受,这事您就不要瞎操心了。”

    秀秀的母亲气得脸色苍白,双手乱抖,一巴掌打在了秀秀的脸上。

    从来没挨过打的秀秀被母亲突然打了一巴掌。她更委屈了,手一甩,把放在炕沿上的饭碗一把打到了地上,饸饹面倒了一地,碗也被摔碎了。秀秀哭着跑出了屋门。

    李望福生气地骂秀秀的母亲:“跟着好人学好艺,你跟那个李凤仙能学出个啥好事来?你也不听听李凤仙是个啥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是个狐狸精,你还和她来往。她迟早把你带到火炕里烧着吃了。”

    秀秀的母亲被李望福一顿臭骂,再也没有吭声。她饭也不吃了,气呼呼地坐在炕沿上,默不作声。

    李望福扔下饭碗,溜下炕,唉声叹气地到主窑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