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娃收拾好了进山的工具，备足了一路上吃的干粮，准备明天出发。刚吃过晚饭的时候，狗娃的远房侄媳妇巧巧急急忙忙地跑到了狗娃家。

    巧巧是狗娃邻村天保的媳妇，他们两家离得不远。论血缘关系，巧巧的男人和狗娃还是不出五服的党家。

    巧巧哭丧着脸说道：“岁大，我家的窑快要塌了，你侄子叫我来请您给我把窑挖补一下。”

    狗娃说道：“巧巧，我准备明天去后山干土活，没有时间，顾不上啊。”

    狗娃指了一下放在炕沿上的一个破旧黄提包，接着说道：“你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你的活等我回来了再给你干。”

    狗娃这么一说，巧巧更着急了：“岁大，我家的窑顶裂缝处都往下掉土渣子了，不赶快挖补的话，我看就要塌了。”

    狗娃也知道巧巧家窑洞的情况：两年前，巧巧家的窑洞就裂开了一道麻绳粗的裂缝，还是狗娃帮她用木椽顶上的。都两年过去了，没有塌也算是万幸。再说巧巧家的窑洞崖背上有树，去年又下了几场连阴雨，雨水顺着树根渗到了窑洞，窑洞一湿，顶窑的椽就有些松动。像这种情况，本来用砖块好好箍一下能好些。可是，巧巧家缺吃少穿，连小工都请不起，所以这两年就一直凑合着住。巧巧请求狗娃给她家挖补窑，这让狗娃为难。狗娃无奈地推辞道：“巧巧，不是我不给你干，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要是不出去，家里眼看就揭不开锅了。为了养活这个家，我连队上的工分都顾不上挣。我是偷偷地出去干土活，要让队上知道了，他们来堵截我，我就出不去了。我也不能眼看着全家人都饿死吧？”巧巧听狗娃这么一说，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岁大，昨晚上睡觉，裂缝处往下掉土渣，您要不帮我挖补这窑，窑一塌，我全家人都完了。我和你侄子压死了也没有啥，可还有两个可怜的娃娃怎么办啊！”

    巧巧越说越伤心，眼泪像丝线一样流个不停。她边哭边埋怨：“都怪你侄子那死鬼没有本事。我结婚时住的破窑洞，到现在还住着。嫁给了这么个穷鬼，连孔新窑洞都修不起，现在这窑眼看就要塌了，这叫我怎么办呢？”

    这时，狗娃的母亲正好进门，见巧巧唠唠叨叨地啜泣，问道：“孙媳妇，有啥事你慢慢说，你哭能解决个啥问题？”

    巧巧把挖补窑的事又给狗娃的母亲哭诉了一遍。

    狗娃的母亲心生怜悯，对狗娃说：“狗娃，你侄媳妇给你说了，她家也确实可怜。你就先别进山了，明天先帮她把窑挖补了再去吧。”

    狗娃为难地说道：“妈，我出山的时候，有几家人的活也急，我走的时候也是给人家说好的，要尽快去给人家把活干完，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恐怕人家也等得着急了。再说，我是偷偷出去干活的，要是不赶快走，队上让人把我盯上了，我就出不去了。”

    狗娃的母亲也知道狗娃为家里的吃喝左右为难，她愁眉苦脸地说道：“你还是晚去两天吧，巧巧家的活急，你不帮她挖补一下，万一塌下来……”

    狗娃的母亲说到这里把话咽回了肚子。

    狗娃也是侠骨柔肠，心地善良之人，就是脾气不好。现在巧巧和母亲一起为这事求他，他心一软，咬着牙答应了。巧巧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狗娃家，回去准备挖补窑洞所需的东西去了。

    鸡叫头遍，天色灰暗。巧巧把丈夫从被窝里拉起来，让他赶快收拾挖补窑需用的物件，这样可以节省人工。对于巧巧和天保来说，省一个人工就能省下不少的人工费和伙食费。

    两个本村来帮忙的小工和巧巧还有天保，四人已经把挖补窑用的砖都搬到了窑洞门口，渣泥已经和好就绪，就等狗娃来干活。

    狗娃一进门，天保忙上前问候：“岁大，您来了。”

    狗娃笑着说：“天保，你们两口子真勤快啊，这么早就把啥都准备齐全了。”

    天保嘿嘿一笑，说道：“岁大，你侄媳妇半夜就把我从被窝里拉了起来，摸黑一直干到现在。”

    “你这个鬼精灵，我知道你是咋想的。你是害怕误工，多掏工钱才这么勤快的吧？”

    狗娃善意地挖苦，让天保、巧巧和几个小工都笑了起来。

    太阳升起有一竿子高的时候，把这个平时寂寥的院子照得亮亮堂堂的。所有人都聚集在这个院子里，为这个贫困的家庭增添了些许的欢乐气氛。

    巧巧八岁的儿子明明和五岁的女儿莹莹，见家里来了人，高兴地在院子里丢着土疙瘩，你追我赶地开心玩闹。

    狗娃把挖补窑用的脚手架搭了起来，爬上脚手架，天保也跟着爬了上去。狗娃站在左边，天保站在右边协助狗娃接送工具和上泥。

    狗娃叮嘱天保：“顶窑的木椽你一定要小心。你离得近，千万不敢把椽碰倒。要碰倒了，窑顶就会塌下来。”

    天保“嗯”了一声，把狗娃要用的錾镢递给了狗娃。狗娃开始干活。

    狗娃小心翼翼地处理着裂缝。他不敢大意，也不敢着急，他只能一点一点地从窑顶的裂缝处往里抠。如果一不小心，看不清楚裂缝的走向，在处理时窑顶随时都有塌下来的危险。

    狗娃扬着头，錾镢碹下来的尘土像瀑布一样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不断掉落的黄土已经布满全身，看不出衣服的颜色。窑洞里尘土飞扬，让人呼吸困难，视线模糊。

    狗娃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把要挖补的裂缝处理好。天保暂时闲着没事，站在脚手架的木板上从衣袋里掏出了烟袋，卷了根旱烟，给狗娃点着后叫了一声：“岁大，您抽根烟吧。”

    “我忙着，顾不上，你自己抽吧。”狗娃随口一说。天保就自个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天保平时邋里邋遢、干活懒洋洋的，他觉得站着累，就习惯性地蹲在架子上，全然把狗娃的提醒忘到了九霄云外。他把身子往顶窑的木椽上一靠，不料顶窑的木椽突然倒下，紧接着，轰隆一声，窑顶塌了下来，天保被土块正好砸中下身，重重地打在齐腰以下的部位。一场灾难瞬间发生了。

    天保的下身被埋在了土里，像长在地里的萝卜，只露出了半截身子和头，痛得呼天抢地。狗娃还算幸运，被木板挑到了一边。身上和脸上只是擦破了些皮，鲜血淋漓。院子里的人听见哭声，赶忙往窑里跑。

    巧巧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向外面的一个小工喊道：“快救人，快把人从土里刨出来。”

    狗娃也顾不上自己的伤痛，迅速地爬起来，用手紧刨快挖。天保已经昏迷过去了，巧巧吓得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整个现场乱作一团。

    他们手忙脚乱地将天保从土里刨拉出来，可天保的双腿已经被土块砸断了。狗娃指挥一个力气大的小工背着天保出了窑洞，放在了院子的干草上。让另一个小工去队上借架子车拉人。

    巧巧哭得不省人事，昏死了过去。去队上借架子车的人，紧跑慢赶，把情况向队长一说，队长也慌了手脚，赶紧派人拉着架子车跑到天保家，将天保抬上架子车，几个人急忙把天保送到公社的卫生所。

    公社卫生所是一个设备简单医疗条件极差的小诊所，平时治个头疼脑热还可以，像天保这样的伤势，卫生所根本没有办法治疗和处理。

    卫生所所长惊慌失措地召集所有医护人员想办法。好在这几天公社的粮站正往地区面粉厂调粮，有不少拉粮的车去市里。所长派人去街道截了辆拉粮车，将天保抬上了汽车。

    天保被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由狗娃护理着。陪天保去医院的一个党家兄弟和队上的一名会计，坐在了拉粮车后面的车槽里，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往地区医院赶。

    狗娃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出这样的事情，他为自己没有给天保反复交待和提醒而感到内疚和惭愧。临走时巧巧绝望伤心的哭声，久久地萦绕在狗娃的耳边。

    天保被送进了市第一人民医院，他们用担架把天保抬进了急诊室。经医生检查，天保的双腿严重粉碎性骨折，需要做双腿截肢手术。

    狗娃的皮外伤没有大碍，医生在急诊室里只是做了简单的包扎。

    当医生说要给天保做双腿截肢手术时，狗娃脑子“嗡”的一下。他的第一反应是天保以后没有双腿，巧巧带着两个娃娃，拖着残废的身体，以后怎么生活啊！

    狗娃冲过去拉住医生的手，慌乱地说：“大夫，我求求您，千万要保住天保的双腿，您不能截掉他的双腿啊。求求您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他的双腿保住啊！要不，这一家子人就全完了。”

    “我们当医生的要能保住的话，为啥还要截双腿呢？现在是保命要紧还是保腿要紧？”医生一脸严肃地告诫，让狗娃感到天旋地转。

    狗娃扑通一下跪在了医生面前求道：“大夫，您肯定会有办法的，千万不能截双腿啊！您截了他的双腿，他下半辈子咋办啊？他的老婆和孩子由谁来照顾啊？”

    医生听得有些不耐烦，吼道：“别再啰唆了，赶快起来准备准备钱做手术吧，要是拖的时间长了，性命就有危险了。”

    在医院里，医生的话就是权威，就是命令，容不得半点商量。医生的态度让狗娃冷静下来。

    经医院核算，给天保做截肢手术和后期的住院治疗，大约需要五百多元钱，这对于全村人和狗娃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他们该到哪里去筹这笔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