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繁体版

第34章 狗娃筹钱

    狗娃回到村里,把左邻右舍的钱都借遍了,总共凑起来还不到二百元。天保的远近亲戚和党家都纷纷伸出援助之手,全力为治疗天保的病筹款。巧巧哭哭啼啼地跑到娘家到处借钱,包括东西两个队,总共凑了不到五十元。

    这些钱加起来,离给天保治病的钱还相差甚远。狗娃觉得自己身上像压了一座大山,这座大山几乎要把他压扁、压碎,压得他难以呼吸。

    狗娃硬着头皮去向师傅求助。到了李望福家的大门口,踌躇了好久,脚步也不敢踏进李望福家门半步。他觉得自己欠师傅的人情债太多了,也没有办法再进师傅家的门。最后,还是一咬牙走了进去。

    狗娃推开主窑的门,见李望福坐在炕上抽烟。

    李望福见狗娃的头用纱布包裹着,问道:“狗娃,你这是怎么了?”

    狗娃把事情的经过给师傅一说,李望福惊慌地说道:“你小子命真大,我听着都害怕。天保现在怎么样了?”

    “天保现在住在地区第一人民医院,医生说要做双腿截肢手术。”

    “妈呀,伤得这么严重啊,一定要把双腿截了吗?”李望福一脸的惊讶。

    狗娃点头“嗯”了一声。

    李望福叹着气,脸色像冬天的阴云似的说:“天保这娃要是截了双腿,后半辈子就废了,他的两个孩子还小,这以后的日子咋过嘛?”

    狗娃哭丧着脸埋怨道:“老天爷也不长眼,怎么就专门折腾穷人啊!这事都怪我,是我没有把天保照顾好才出的事。要是我多给他提醒几遍,或者不让他上脚手架,可能这事就能避免。”

    李望福叹了一口长气说道:“唉!这飞来的横祸也不能全怪你,你也不用太自责。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全力以赴地治疗吧。你现在怎么样?没啥事吧。”

    狗娃把头一抱说:“我就是一点皮外伤,没啥大事。现在,医生说给天保做手术需要五百多元,这真把人给愁死了。”

    李望福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啊,老天爷太不长眼了,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

    “师傅,我本来不好意思向您开口,这么多年来都是您照顾我全家,我也没有少向您借钱借粮。这次我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向您开口,您能借多少就给我借多少吧,添不了斤添两呢。”狗娃硬着头皮向李望福开了口。

    李望福一听狗娃要借钱,皱起眉头,说道:“狗娃,你也知道,我这几年也没有存上钱,日子一直都过得紧紧巴巴,哪里还有钱借给你啊!我这几年就存了二十元钱。你要的话,就全拿去吧。”

    二十元钱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狗娃还得想尽办法赶紧筹钱。出了师傅的家,他懵着头走回村子的十字路口时,想起了张有理。现在可能只有张有理家里有钱。他儿子在地区运输公司上班,他又是队长,这些年他的日子在全村是最殷实的了。可张有理和自己有仇,他也因年轻气盛,骂过几次张有理,张有理为了报复他,经常找他别扭。狗娃曾发过誓,就是死,也不会去求这个黑心的家伙。

    狗娃无奈地往自己的家里走。在远处,他看见了一辆黄绿色的吉普车停在了自家大门外的路边。

    很明显,这车上的人是进了自己的家,他不知道这辆车停在自家门前给自己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在狗娃的记忆里,这样的车一般都是拉大领导的,一个生产队长平时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哪能坐上这样高级的小车呢?但狗娃也知道,这样的车不仅拉大官,也拉坏人,他也见过这样的车上下来的人,用手铐无缘无故地将一个个好人铐上车带走。他还清楚地记得,就是这样的一辆车,把逼疯的父亲送到了家。

    这样的车,对于生活在一个偏远山沟里的人来说,不是天堂就是地狱。

    狗娃纷乱的心又被这辆吉普车搅得不得安宁,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到家门口的这辆吉普车身上了,暂时忘记了无处借钱的烦恼。

    到了自家的门口,狗娃小心翼翼地躲在墙角,顺着门缝偷窥院子里的动静。他猜测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当然让他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偷偷跑到后山干土活,没有向生产队请假,回来又没有向生产队上缴副业款。如果是这样,那一定是张有理把他告到了法院,是公安局抓人来了。

    狗娃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看脚下有没有能阻挡自己逃跑的绊脚石。见周围没有什么东西,他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到了主窑门口,听见窑洞里有隐隐约约的对话:“老张,你就好好养病,工作上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操心了。现在的形势比较复杂……”

    根据窑里说话人的口气,狗娃能判断出应该不是来抓人的。现在从窑洞里传出来的是平和的、友善的声音。

    为了以防万一,他没有先到父亲住的主窑,而是先去了厨屋。

    进了厨屋,狗娃见菊香在屋里,便问:“今天家里来了啥人?门前还停着一辆小车。”

    菊香回答道:“是爸单位来人了,人可好了,还给我们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菊香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饼干,自豪地在狗娃面前炫耀,又赶紧装回了兜里,好像怕被哥哥夺走了似的。

    自从张世德吓疯被送回家,直至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半年时间了,他的单位上从来也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好像张世德这个公家人已经彻底地被遗忘被丢弃了。刚才听妹妹这么一说,狗娃心里感到了一丝丝暖意。

    狗娃转身到了父亲住的主窑,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方头大脸和父亲年龄不差上下的人,坐在炕上和父亲说话。母亲坐在炕厢前一个破旧的木板凳上,静静地听着。

    狗娃一进门,母亲忙站起来说:“狗娃,这是你常叔叔,是来看望你爸的。”常有智和张世德是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从上大学那天起,两个人就同住一个宿舍的上下铺,在班里两人的学习成绩都名列前茅。平时也是能谈得来的知心朋友。大学毕业后两个人同时分到了黄土高原研究院工作。生活上相互照顾,学术上共同探讨,并且还是老乡,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像亲兄弟一样亲密。这次常有智回家,是受单位委托来看望张世德的。他说张世德的事情单位组织部门已经落实清楚了,没有涉嫌犯罪和思想政治问题,顺便还把张世德这半年的生活费给带了回来。现在张世德的病经过半年的调养,比以前好多了。发病周期越来越长。如果不受其他刺激,一个月发病只有一两次,病情算是稳定。不犯病的时候,说话也和健康人没有区别。只是这家里生活不好,缺吃少穿,脸色不如在单位那么好。

    狗娃见来人面容和善,说话温和。这才彻底放心了,他憨憨地问道:“常叔叔,您来了?”

    常有智和蔼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就是狗娃吧,你爸和我在一起上班时常提起你。”

    狗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两只手捏在一起不自然地揉搓着。

    常有智和张世德谈的大多是单位和工作上的事。这些狗娃和母亲也听不懂,两个人脸上都布满了阴云,有时两个人竟然长吁短叹,眼角湿润。

    原来常有智来的时候,先到了县上,是县上派车把他送到了狗娃家。到了狗娃家后,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自己满村子转悠闲逛去了,门前只留下了那辆吉普车。

    中午,狗娃的母亲竭尽全力,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两碗玉米面,又掺和了一些高粱面,给常有智烙饼子。狗娃的母亲还在邻居家借了两个鸡蛋,割了自家门前种的韭菜,做了两碗韭菜鸡蛋汤。

    常有智吃完饭,走的时候语重心长地对张世德说:“你现在不要想其他事了,最主要的是把自己的身体养好,身体也是革命的本钱。王家河水库的修建离不开你这个技术专家。你现在孩子多,家里也紧张,千万不能倒下。你要坚强活下去,党和人民需要你,黄河需要你,黄土高原的水土保持需要你,修水库大坝更需要你!”

    在临走时,常有智拿出了狗娃父亲的生活费,亲手交给了张世德,“这是三百元钱,是你的生活费和单位同事给你凑的治病钱,明细都写在信封上了,你拿着吧。”

    张世德接过信封,感激得热泪盈眶。他用干枯的手擦了一下眼泪,顺手把钱往狗娃的母亲手里一送,说道:“这钱你先收着。”

    两个老同学老同事老同乡的见面,如春风一样徐徐地吹进了这个贫困家庭……

    一家人把常有智一直送到村口。司机开着车跟在大家的后面。司机见常有智停住了脚步,急忙扔掉手里的烟头,下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常有智低头坐进了车里。两位老同事隔着车窗再次紧握双手,久久不愿松开。

    “他爸,你让他常叔叔走吧,时间也不早了,别耽误赶路了。”在狗娃母亲的提示下,张世德才松开手。

    吉普车开动了,常有智的一只手伸出窗外,一个劲地向张世德摆手示意。张世德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心里惆怅而又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