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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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因饥噎食

    柳树崾岘是刘山头和杨大峁两座山连接处的一个小村子,离狗娃家有三十多里地。荒山野岭,只住着孤零零的几户人家。狗娃和李望福沿着羊肠小道,一刻也不停地往柳树崾岘赶去。

    转过山脚,一群山鸡被他两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惊得顺着山坡往下逃窜。遇见土坎,后腿一蹬,借势展开翅膀像滑翔机一样飞向对面的山上去了。

    狗娃望着这群山鸡,眼里充满艳羡。他对李望福说道:“师傅,还是后山地区好。您看这漫山遍野都是柴禾,还有山鸡野兔啥的,闲了打几只解解馋,山里人靠河住着,也不缺水,比我们前塬人日子好过多了。”

    李望福嘿嘿一笑,“我可没有看出来好在哪里,你看这里人烟稀少山大沟深,来个狼都没人撵,有啥好的。”

    十七岁的狗娃,嗓音还没有发育到像一个成熟男人那么浑厚。他杏仁一样小的喉结动了一下,说道:“至少人家比我们家生活好过。这里山高皇帝远,到处都是荒坡地,找个地方偷偷种点土豆谷子糜子荞麦等杂粮,也没人发现。”

    李望福见狗娃是青春年少痴人说梦话,说道:“你是给饿怕了吧。这山里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大山。连个汽车都没有见过,买东西就更困难了。你看他们现在有点吃的,不缺水喝,不缺柴烧就眼热了。要让你永远生活在这里,你乐意吗?”

    狗娃见师傅和自己的观点不同,不再吱声。沉默了片刻,他又忍不住地问道:“谁知道以后的生活会不会变好?要是一直像这样下去,吃没吃的,喝没喝的,烧没烧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李望福长叹一声:“哎,你这娃娃想法还挺多,以后的日子谁能说得清楚呢!”

    后山地区像与世隔绝般的空旷静默。师徒两人一路走来也没有看见个人。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总算看见了宋大头住的那个崾岘。远远望去,对面山窝里住有三户人家。从这边的山头清清楚楚地能看见院子里跑动着的猪和走动的人。

    狗娃看见有户人家烟囱里正冒着像麻花一样扭曲的青烟,从半山腰直冲山顶。绕过山顶,青烟就像蘑菇云一样慢慢地散开,融进淡淡的云彩里。院子里有几个人在忙活着。他猜想今天干活的就应该是这户人家了。

    下了山坡翻过交沟河,再从交沟河往上爬一段很长的山路,就到了宋大头家的大门前。在低矮的土坯围墙院子外面,有十多棵很粗的柳树,树杈上架有七八个喜鹊窝,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狗娃和李望福刚要进大门时,突然从大门口柴禾垛里窜出一条黑狗。狗用铁链子拴着,可还是拼命地冲着人扑咬,把铁链子拉得哗啦啦着响。

    山里的狗很少见人。今天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便不依不饶地狂吠。这时,只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从大门里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这人就是宋大头。

    宋大头笑眯眯地说道:“李师傅来了,快,快快请进!”

    “来了,来了!”李望福急忙应承。

    “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小工也安排好了,一共叫了八个人,不知道够不够?”宋大头边走边给李望福介绍。

    李望福连连说道:“够,够了。”

    进了院子,狗娃抬头看了看崖背面子,只见到处都是被雨水冲刷多年留下的裂痕。窑口旁边从烟囱里长年累月冒出来的黑烟,把崖背面子熏黑了一大溜。从下往上看,像一只巨大的狐狸尾巴倒挂着。崖背上长着几棵碗口粗的酸枣树,干枯沧桑。看起来这座庄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宋大头把李望福和狗娃让进了主窑,自己把头伸出主窑门口,冲着旁边厨屋大声喊道:“屋里的,匠人来了,赶快下面。”

    院子里一个小女孩见爷爷领着两个陌生人进了窑洞,跑进厨屋,替爷爷传令:“奶奶,奶奶,匠人来了,我爷爷叫下面呢!”

    这个传令的小女孩,是宋大头的大孙女,只有五岁,长得玲珑乖巧,人见人爱。

    宋大头老婆得到消息,应了一声:“知道了。”

    顿时,厨屋里响起了风箱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交响曲。招待匠人的食材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等匠人来煮面开饭。

    李望福和狗娃及几个前来帮忙的人都坐在主窑,他们边抽烟边聊天。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只见宋大头的大儿媳妇端着一个长方形已经褪了色的木盘子进了门。盘子上放着四个小菜:白萝卜丝、胡萝卜丝、咸韭菜和一盘咸辣椒。

    窑里的男人们见饭菜来了,都动起来挪地方。

    宋大头安排李望福坐在土炕的中间,自己坐在李望福的右手,狗娃坐在李望福的左手。其他人依照辈分和年龄大小依次坐在炕两边和炕沿。坐好后,宋大头的大儿媳妇把四个小菜碟子放在了炕上油布的中间。然后回屋端来了四碗臊子面。

    鸡蛋红汤臊子面是西北招待尊贵客人最有档次的饭。宋大头端过一碗,双手送到李望福面前说道:“李师傅,快吃面!”

    “您先来,您先来吧!”李望福和宋大头两个庄稼人憨厚礼貌地谦让着。

    李望福是请来的匠人,宋大头当然不能先吃。李望福推脱不过,伸出宽大粗糙的双手接过饭碗,放到自己的面前。宋大头又把第二碗端给狗娃。

    生活在大山里的人,虽然见的世面少,但民风很是淳朴,礼节很是严格有序。就是随便吃个饭,也都要按辈分大小依次落座。谁主座,谁陪坐都是有些讲究的。

    大家都端上了臊子面,宋大头最后端起一碗说道:“李师傅,夹菜!”

    “好,咱们都吃吧。”李望福说完,大家这才端起碗拿起筷吃了起来。

    好几年都没有沾过油腥味的狗娃,闻见香喷喷的臊子面,喉结跳动,口水欲出。再加上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早已饥肠辘辘,忍耐不住。

    狗娃从热汤里挑起一大筷头热面条,急速地送进嘴里,呲溜一声,一下吸进了嗓子眼。滚烫的热面烫得他直喷眼泪。可长面条已经吸到了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强烈的气流带动着面条从嗓子经过口腔喷涌而出。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宋大头见狗娃吃得急促被噎着,提醒狗娃:“娃,慢点吃,不着急!锅里还

    多着呢。”

    李望福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徒弟有些丢人现眼,瞪了一眼狗娃说:“着啥急!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饭!”

    狗娃既尴尬,又难堪,唰地一下儿脸就红到了脖梗子!

    他急忙把碗放下,用手擦了擦眼泪和嘴巴,窘迫得低下头,不敢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