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横吹霜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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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五爷(上)

    “你到家后去看过五叔吗?”回到西院洗漱完毕后,进到卧室的杨明轩冲妻子问道。

    “隔日就去了,咋啦?”德慧不解丈夫为何有此一问,一脸疑惑道。

    “我来大屋都两天了,还没去见过五叔,明儿你和俊叶俊阁在家等着,我先上横街给五叔买点东西,回来咱们就去五叔那,不能再耽搁了。”杨明轩道。

    “打算买点啥?”德慧问道。

    “酒肯定是要买的,别的我还没想好。”杨明轩道。

    “买两块布料,过年五叔正好能穿上,再买两盒京果条子,五叔最爱吃这个。”德慧提醒道。

    “给阿福买点啥呢?”杨明轩又问道。

    “那就再买两块布料吧,给他也做身衣裳,还有,阿福最爱吃顶糕,别忘了给带回来,你自己也要置办点东西,啥都没带出来,日子咋过啊。”德慧又道。

    “行......睡吧!”

    第二天吃完早饭,杨明轩从箱子里取出十块银元,一沓法币,又从西厢房找出一只竹篓提在手里出了大屋.......

    一个多小时后,杨明轩背着满满一竹篓东西回到了小院。

    “俊叶,你出来一下!”放下竹篓冲屋内喊道。

    “娘!爹爹回来了......”俊叶欢呼一声,跑出屋外。

    “这包顶糕送到你二舅妈那去,再把顺兰喊回来,一会跟着我们去看看你五舅公。”杨明轩吩咐道。

    “哦!”俊叶接过顶糕,小腰一拧朝外跑去。

    “我记得那件大褂你带出来了吧.....放在哪了?”进到屋内内,杨明轩冲妻子德慧问道。

    “你身后柜子里,要穿吗?”德慧反回道。

    “五叔是老辈人,穿西装我怕五叔看不顺眼。”杨明轩道。

    “那我这身行吗?”德慧忙问。

    “你是他亲侄女,穿啥都行......就这身挺好。”杨明轩一边换上大褂一边说道。

    时间不大,俊叶和顺兰手牵着手回到小院。

    “我们去看五舅公,你要去吗?”杨明轩看向顺兰问道。

    “去!”顺兰连忙应道。

    “那咱走吧,俊叶,你拿点心,顺兰拿布......”夫妻两带着三个孩子出了小院朝五叔所住的后花园走来。

    行过三哥和二嫂所住的两处院落,一道月洞门出现在眼前,因为有五叔住在后花园,这道门一年四季便都是开着的。

    “二姐......我再举一百下就去找你了,你怎么先过来啦?”进到园中,正在桃林里练功的阿福扔下手里的石锁大呼一声朝这边跑来。

    “阿福,二姐给你带顶糕了,快来拿!”德慧连忙招呼道。

    “呵呵......谢谢二姐!”阿福上前抓过两只塞进大嘴,居然没忘了道谢。

    “慢点吃......!你爹在屋里没?”德慧问道。

    “在!爹......二姐来啦!”转身朝花园西南角的一栋精致小院跑去。

    进到园内的杨明轩深吸一气,身心顿时放松开来,因为常年在外的缘故,每次来到这座花园便会沉醉其中,园子有百十亩地大小,依山而建,一湾小溪自园中穿过,园内桃李梅竹,一样不缺,亭台廊轩,应有尽有,另有池塘一汪,一方水榭立于其上,塘边芭蕉棕榈,郁郁葱葱,池中莲叶游鱼,闲散自得,最难得的是溪边的数十颗古杏,水缸粗细的树身向来人展示着这座庄园的古老,或许是园中稍显幽静,时有飞禽走兽婉转其间......

    “走啊......愣着干啥?”德慧见丈夫还在那里东张西望,出言催道。

    杨明轩扭头一看,三个孩子已行出数步,连忙理了理身上的大褂,抬腿朝左手边的的小院行来。

    左边桃林尽处便是五叔的小院,青砖黛瓦,飞檐微翘,与园中景致浑然一体。

    这是一座单进的四合小院,面南背北,门前西南角有修竹一簇,苍翠欲滴,进到院中,三明两厢的居舎一目了然,正屋的西侧建有耳房一间,东头则是一处跨院,五尺见方。墙瓦间的叉手平梁及回廊橼拄均为白果木所制,禽兽花草,跃然其上,最为特别的是这里的窗户,千差万别,各具千秋,三间正房所开的是镶有转轴的槛窗,东西两侧的四间厢房则为一马三箭的直棂窗,大门两边的院墙则留有漏窗及扇面空窗各一处,窗外翠竹,清晰可见。

    “舅公......!”

    “五舅公.......!”

    “五舅公......!”

    进到院中的三个孩子各喊舅公,扑向正屋。

    “你是谁家的啊?”屋内走出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摸着顺兰的小脑袋问道。

    “是我大姨家的顺兰。”俊阁抢先答道。

    “振堂家的老幺......对吧?.阿福,快去屋里把寸金糖拿出来。”五叔连忙对阿福吩咐道。

    “哦!”阿福答应一声,掉头朝屋内跑去。

    “我们带了京果条子。”俊叶将两包点心递到了舅公怀里。

    “还有这个.......我爹买的!”俊阁也将捧着的两坛稻花香搁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你爹也来了?”五叔忙问。

    “嗯!在后头......”俊阁点头道。

    五叔抬头一看,杨明轩两口子已然进到院中。

    “果真是你......几时回来的?”五叔近前一步问道。

    “前天就回来了......俗事缠身,今儿才过来看你,明轩失礼了。”杨明轩连忙抢到跟前,一躬到地。

    “来了不就行了吗......哪有那么多礼数?呵呵!今儿人多,就在院里坐吧!”五叔伸手托起杨明轩招呼道。

    “糖来啦.....!”阿福手捧食盒自屋内奔出。

    “哦......吃糖咯!”三个孩子欢呼一声,围住了阿福。

    往日冷清的小院立刻热闹起来。

    五叔一生清寡,三岁那年,母亲突染恶疾离去,虎背熊腰的金钟是由姐姐金兰带大的,金兰长金钟六岁,娘过世以后她就开始照料小弟,家里的姑姑婶娘、舅妈姨娘她全都信不过,姐姐不知从哪弄来一根背带,成天把小金钟背在身上,饿了喂他吃饭,困了哄他睡觉......小金钟四岁的时候还以为姐姐就是娘,娘就是姐姐,五岁那年,爹爹看他好动,便开始教他习武,六岁那年金钟上学了,每日里要去东院私塾,姐姐便天天接送,也不知是小金钟不愿意离开姐姐,还是不愿意识文断字,只半个来月,金钟就再不愿意去学堂了,爹爹无奈,只好让他呆在家中一门心思跟着自己习武,金钟这下开心了,又能习武又能天天守着姐姐,练起功来也格外用力。

    十岁那年,爹爹带着金钟去宜昌看他大姑,路过猇亭在一家饭庄用饭时被隔壁桌的一个道士看上,那道士见金钟骨骼奇异,相貌非凡,便上前与其爹爹商量,意欲收金钟为徒,带去九宫山,他爹心想我楚家的家传武功已足够金钟学了,何苦舍近求远,当下谢了那道人带着金钟离开了......

    半年之后,没想到那道长找上门来,执意要带走金钟,他爹十分诧异,此人倒是个有心之人,应不是一时兴起,当下让到家中与之攀谈起来,言谈中见那道长不仅气度不凡,且道学渊源,通古博今,正谈到兴起时,金钟一远房堂叔恰巧来访,得知缘由过后邀那道长至后花园欲切磋一二,刚一搭手,堂叔便收回双掌说道;“不必了,钟儿可由你带走”,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堂叔从那道长手腕上传过来的劲道便得知此人内力深不可测,远非自己所及,楚家功夫以刚猛见长,每每遇上高手,百招过后总呈气短胸闷之状,钟儿若随他前去,假以时日,必能取长补短,克此顽疾。金钟的这位堂叔是个练武奇才,楚门之中数他武功最高,他的话大哥金元自然深信不疑,当下将金钟叫到跟前,问其是否愿意跟这道长前往,要是在两年前,金钟死活不会答应,如今大了,也渐渐明白些事理,加上爹爹和堂叔又极力劝说,便答应随这道长前去。

    姐姐一听小弟要走,哭得死去活来,十多年没分开过,这一走如何接受得了,无奈她一个姑娘家怎能做得了主,姐弟二人洒泪分别,姐姐一直跟到三道坡下才哭着跑回家中。这小金钟到了九宫山,一待就是六年,第七年的头上,师傅准其回家探视父兄,一到家中,行囊也没放下便朝姐姐的房中跑去,不料却是踪迹皆无,原来姐姐早在四年前就已嫁出家门,问清缘由金钟是放声痛哭,当天下午便不见了踪迹,一问家丁才知他出了大屋去寻姐姐了,大哥金元赶紧带着家仆前去追寻。

    原来,就在金钟跟那道长去了九宫山的第二年,一媒婆来到楚家,说是恩施有家开药铺的大掌柜,得知楚家有个千金待字闺中且端庄秀丽,便托媒上门提亲,那媒婆此前也未见过金兰,只闻听长得美貌无双,待见到金兰本人,媒婆当时便楞住了:世间真有这仙女般的人儿,我做媒婆快三十年了,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姑娘。这媒婆哪里知道,金兰本就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美人,就因为长得太还看,长大了都不敢轻易出门,每次外出走到街上,总引的那些后生们伸颈探头,看的她是脸热背凉,后来就只好等到下午人少的时候才敢去街上走走,久而久之,那些后生和商铺的掌柜们便编了两句词,叫作“上午听大戏、下午守金兰”意思是上午见不到金兰只好去听听大戏,下午就在这街上守着,看看能不能一饱眼福。

    这媒婆愣了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当下便展开三寸不烂之舌把那恩施的秋家夸得天花乱坠,说这秋家世代都是开药铺的,如今在恩施、宜昌、襄阳、荆门都有分号,秋大掌柜的大公子独自在恩施掌管着一家药铺,人也长得温文尔雅。爹爹倒不是让媒婆给说动动了,只是想着金兰也不小了,前几年也有不少上门提亲的,只是金兰舍不得弟弟金钟,每次都给回了,如今弟弟有了去处,是该替她找个人家了,眼前不管怎么说也是个机缘,于是楚家当天便安排媒婆住下,第二天一早,二叔和大哥金元便随这媒婆去了恩施。

    到了恩施一打听,确有这么一位秋掌柜,药铺就开在城东的老街上,秋家的宅子则在城南的杨家岭,叔侄二人跟着媒婆又去了秋家府上,家丁进去一通报,秋大掌柜的便迎了出来,两家一说这事,正好秋家公子就在家中,便让他出来见了二叔和大哥,二叔一看这秋公子的确清新俊雅,仪表堂堂,开口说话也温文儒雅,看家境也不逊楚家,宅子虽没有楚家气势,却也是新盖的三进大屋,秋公子头上尚有一姐,早已嫁人,下头还有三个妹妹,大妹于去年有了婆家,秋掌柜本人也还有一个老母在世。叔侄二人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当下接了秋公子的生辰八字,回了老屋。

    半月之后,那媒婆又来到老屋,说是秋家让她过来要个回话,楚家这边一商量,同意了这桩婚事,并让秋家给个日子好做准备,媒婆又回恩施秋家回了这话,秋家赶忙请人看了二人的八字,将日子定在了来年三月初六,转眼到了日子,秋家来了十六个轿夫共四十多个人吹吹打打将金兰接了过去,大哥金元代父送亲,一直将金兰送到恩施。

    再说这金钟,从家人口中问明去处,一路风餐到了恩施,几经打听终于找到秋家,奔至门前就要往里闯,秋家门丁一看这还了得,上去两人欲要按住金钟,那哪能按得住,金钟双肩一抖两个家丁顿时跌出一丈多远,一掌推开大门,来到院中大声喊着姐姐,家人一听是来找姐姐的,忙问其姐是谁,金钟说了,立马跑到后院喊来金兰,姐弟二人一见是抱头痛哭。哭罢,姐姐将金钟带到客厅,又让家人去药铺喊回夫婿。

    姐姐拉过金钟坐下,一边流泪一边看着他喝水,不一会姐夫回来了,赶紧让家人安排午饭,姐夫早从金兰口中听说了这个和她亲如母子的弟弟,算来已有七年没有见着了,当下又在府中给金钟安下住处,好让姐弟二人尽诉衷肠。

    到了吃饭时候,姐夫来叫,金钟跟着姐姐来到后院偏厅,姐夫欲让其上座,他却只肯坐在姐姐旁边。正推脱间,一个婆子手里抱着个不停哭闹的幼儿来到姐姐跟前,后面还跟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太太,小少爷怕是饿了,你接过去吧”,金兰接过孩子对金钟说道:“你先坐一会,我去给孩子喂口奶就来”说着话转身去了屏风后面,那那男童也牵着姐姐衣角跟了过去,嘴来喊着“娘,娘,我也饿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再看看围着姐姐忙前忙后的姐夫,金钟终于如梦初醒:姐姐再也不是他的了,眼睛一热,霎时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