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横吹霜色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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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家长里短

    辞别四叔,大哥又领着杨明轩进了隔壁堂弟的院落。

    “你呀你......性子就是犟,德慧要不是跟着我们先走这回没准就给吓着了。”一见面,先行回到大屋的德昌从床上翻身坐起,朝杨明轩埋怨道。

    “躺下躺下......身子还没好利索吧?”杨明轩赶紧上前按住。

    “肩膀这还有点别扭......大哥也来啦?快坐!”德昌见大哥站在杨明轩身后,二次起身招呼道。

    “你就躺着说话吧......张郎中这几日还来不?”大哥关心道。

    “前天来过一趟,说这几贴药喝完就不碍事了。”德昌回道。

    “他伯,二姑爷,喝茶!”弟媳进来递过茶水招呼道。

    “玉财人呢?”杨明轩接过茶水问道。

    “在后头谷仓里,运回来的东西还没归置齐整。”德昌回道。

    “这回多亏了玉财,要不然......”杨明轩感慨万千道。

    “不是我说你,公家的事用得着你这么不要命吗?”德昌接着埋怨道。

    “不能这么说,那些物件是他的命根子,要是落到日本人手里你让他还怎么活啊。”大哥德宽替杨明轩解释道。

    “玉财回来一说吓得我半天没敢喘气.....明轩呐,这回就在大屋住下吧,哪也别去了,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同样是死里逃生的德昌感慨道。

    “我爹也是这意思,过完年打算让德旺也搬回来,在宜昌待着早晚又得受惊吓。”大哥道。

    “楚家在外头拼了这些年才有了这点基业,没想到又折回来了,还差点搭进去几条性命.......都是让这倭寇给折腾的。”德昌愤愤道。

    “行了,安心养着吧,再不济我楚家还有几亩薄田,大不了从头再来。”大哥道。

    “还剩多少?”离开德昌家,二人一前一后朝东跨院这边行来,远远看见十几个家丁在院中来回搬着东西,大哥上前喊住其中一人问道。

    “百十来件,再有大半个时辰就能搬完。”家丁回道。

    “良管家在哪头?”大哥又问道。

    “东跨院,欧阳姑娘也在那,门厅那边有孔公子照应着。”家丁答道。

    “忙去吧。”

    二人继续朝东跨院走来。

    进到东跨院,见家良、欧阳和几个家丁在里头忙得不可开交,便闪到一旁,未去打扰。

    “明儿让人上房顶看看,这些物件要是让雨给淋着那就罪过了。”大哥抬头看了看屋顶,自言自语道。

    “还是大哥想的细致......这道门是通哪的?先头上去没看清楚,让一片竹林给挡住了。”杨明轩指着南头的一道如意门对大哥问道。

    “穿过竹林就是放生池,挨着中街。”大哥回道。

    “这门平日开着的吗?”杨明轩又问道。

    “十几年都没打开过了,寻常进出都是走这边。”大哥一指身后的一道八角门说道。

    “东家,兰小姐想要回新屋,你看.......”外总管家栋领着昨晚才来大屋的顺兰进到院中向德宽禀报道。

    “昨儿才来今儿就要回吗?再玩两天,后天大舅让人送你回去。”德宽弯下腰哄道。

    “我要我娘......”顺兰眼泪汪汪道。

    “这都快天黑了,明儿一早送你回去,行了吧?”德宽同顺兰商量道。

    “不......!”顺兰倔强道。

    “去过你瑾姐姐那儿没......今儿上她那住一晚,你不是最想见她吗?”德宽继续哄道。

    “对啊,咱们上瑾姐姐那住一晚,好不?”跟过来的俊叶挽过顺兰说道。

    “去吧,大舅这正忙着呢。”德宽见外甥女有些动摇了,忙催道。

    顺兰这才撅着小嘴离去。

    “杨叔,东西都搬过来了。”祥波这时过来对杨明轩说道。

    “数字对得上吗?”杨明轩问道。

    “欧阳姐正在核查。”祥波回道。

    “图书五百八十二箱、档案十七箱、实验室资料二十四箱、教学用具和办公用品一百一十九箱,实验室器材二十二箱,一共七百六十四箱,一箱不少。”时间不大,欧阳过来递上笔记本说道。

    “中弹的那几个箱子装的是什么......有损毁吗?”杨明轩问道。

    “两箱粉笔,一箱油墨,一箱彩纸,损坏不大,不影响使用。”欧阳汇报道。

    “谢天谢地!做上标记没?”杨明轩又问道。

    “单独放小房间了。”欧阳回道。

    “今天就到这吧......大哥你说呢?”杨明轩看向德宽问道。

    “行!冯山,夜里巡查别忘了这院。”大哥回身对家丁头目嘱咐道。

    “小的记下了。”冯山躬身道。

    “这么早就搬完啦......我估摸要忙到吃晚饭呢。”五叔德仑健步如飞进到院中。

    “油坊今儿没出油吗?”德宽看向小弟问道。

    “茶籽没干透,两条油槽只出了一榨,明儿还得再晒晒。”德仑回道。

    “你来的正好,一会把德泉也叫上,陪明轩他们吃顿饭。”大哥德宽决定道。

    “三哥还在地里呢。”德仑道。

    “家良,你上门口候着,德泉一回屋就让他去我那。”大哥回身对家良吩咐道。

    “这就去......姑爷,这是各屋的钥匙,一会锁好门你自己留着,家良先走一步了。”从腰间摘下一串铜钥匙交给了杨明轩,急急离去。

    “去锁门。”杨明轩将钥匙递给祥波吩咐道。

    “我去!”欧阳雅莘一把抓过钥匙,快步朝楼上跑去。

    锁完所有房门,众人离开东跨院朝正院走来。

    “老师,我就不去了......行吗?”走在最后的欧阳雅莘悄悄对杨明轩问道。

    “好吧!”楚门家风严谨,向来男女不同席,欧阳雅莘又是初来乍到,杨明轩自然不敢坏了规矩,只得点头应允。

    “大伯、五叔,我先回去了。”欧阳紧走几步来到前头打了声招呼,径直穿过月洞门,回了自己所住的西院。

    “明轩......!”几人正喝着茶,一个庄稼户打扮的中年汉子进到偏厅冲杨明轩喊道。

    “三哥!”杨明轩起身拉住胳膊,激动不已。

    “早起我去你那院寻你,说是去了东跨院,待我赶到东跨院家良说你在四叔那屋,我只好去地里了,可别怪我哈。”三哥解释道。

    “怎么会呢?是明轩不懂规矩,该我去见三哥才是。”杨明轩忙道。

    “自家亲戚没那么多讲究,坐吧......三哥!”五弟德仑招呼道。

    “大哥呢?”德泉坐下后问道。

    “地窖里起酒去了,二十年的稻花香,要不是明轩来了你我都没这口福。”德仑玩笑道。

    “呵呵!明轩十几年没回来了,大哥自然高兴。”德泉笑道。

    “说来惭愧,这些年明轩尽给家里添麻烦了。”杨明轩愧疚道。

    “这话没说对,楚家祖祖辈辈活得就是个面子,你在省城大学堂为楚家光耀门庭,何来惭愧?”德仑反驳道。

    “你再说我这顿酒就没法喝了,三哥,地里的油菜都出齐了吧?”杨明轩转过头朝德泉问道。

    “就差一场秋了,这几日若能下一场秋雨,地里间完苗就等着明年开镰了。”德泉回道。

    “咱家的地亩见长没?”杨明轩又问道。

    “咋长?不但没长反倒少了二百多亩,四叔一家都在外头做生意,这屋里的德铭、玉平、玉弘又不在家,五弟还要顾着油坊和米行,我和大哥哪还忙得过来啊,头几年咱爹发话,清塘坞西头的那二百亩地都送人了,佃户们也不容易,也该有块自家的田地了。”德泉一口气说道。

    “城墙跟前的那片水田都还在吧?”杨明轩继续问道。

    “那是我楚家的根基,就算我楚门人人都吃上公家俸禄,那片田地也是断然不能舍弃的。”德泉道。

    “三弟来啦......让刘妈起菜。”大哥德宽抱着两坛酒进到客厅,见人已到齐,回身对家良吩咐道。

    “大哥,从老屋去恩施是走水路方便还是走旱路方便啊?”酒过三巡,杨明轩对大哥问道。

    “走水路人舒坦些,去新屋坐上船就行了,吃住都在船上,不过路上得走五天,走旱路需上燕子窝找车,赶巧的话三天就能到恩施,咱爹不是让你歇几天再出门吗,等不及了?”大哥反问道。

    “心里着急,上头还不知道明轩死活呢。”杨明轩回道。

    “你那上头未必这么热乎,真要上心的话也不会把你丢在武昌不管不问了。”德仑没好气道。

    “话虽这么说,可明轩已经出来了,总得给上头送个信吧。”杨明轩道。

    “送信也不用这么急,歇几天再说。”大哥做主道。

    “歇几天让玉龙陪你走一趟,路上有个照应。”三哥热心道。

    “若走旱路是得有个人跟着,免得高占宝和孙红狼这两个兔崽子找麻烦。”德仑接口道。

    “日本人都打到湖北了,这两窝土匪还在祸害人吗?”杨明轩心里一紧,忙问。

    “土匪嘛,有奶便是娘,哪管这个。”德仑道。

    “你别在意,有玉龙跟着高占宝多少有些忌惮,到了长评多凑几拨人结伴而行,孙红狼也不敢咋地。”大哥宽慰道。

    “玉龙还住在后花园吗?”杨明轩又问道。

    “这小子的楚门谭腿已然炉火纯青,一手鞭法也使得出神入化,五叔觉着多留无益,前年秋天就给撵出来了。”德仑面带笑容道。

    “楚家又添了一员好汉......昨儿我在新屋看见阿福了,比我刚见着时像是机灵不少。”杨明轩言道。

    “五叔是在雪地里检的他,来大屋第三年头上才开口说话,郎中说这孩子心智给冻坏了,即便是能养大与常人亦不可同日而道,要不是五叔悉心调理哪有今日这般模样。”德仑告诉姐夫道。

    “阿福虽说脑子慢点却温存敦厚,长辈跟前亦毕恭毕敬,我爹三日不见便开始想他了,呵呵!”大哥笑道。

    “他力气很大吧?”祥波想起昨日在船厂情景,开口问道。

    “三五百斤扛起来不费事。”德仑回道。

    “五叔教过他武功吗?”杨明轩也来了兴致,追问道。

    “太精巧的招式自然教不了,近些年五叔见他没事总喜欢舞弄顶门杆,传了套棍法给他,虽说只有六七招,好在阿福力大无穷,舞动起来三五个人倒也近身不得。”德仑回道。

    “我见他和玉龙似乎形影不离,平日也这样吗?”杨明轩又问道。

    “他俩在一个屋里住了十二年,能分得开吗?”大哥替德仑回道。

    “你住那院这些日子他也没少跑,二姐一回来五叔都让他给冷落了......呵呵!”德仑笑着告诉杨明轩道。

    “这话不假,德慧出嫁那天轿子差点让阿福给掀了,这事你还记得不?”三哥德泉对杨明轩问道。

    “当然记得,德慧到了武昌以后大半年才缓过来,我也是事后才得知个中缘由,阿福从小没娘,记事以后就跟着德慧,猛一分开自然伤心不已。”杨明轩道。

    “这下好,饭吃一半就往你那院跑,五叔也只能装聋作哑了。”德仑打趣道。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

    “玉平还在大不列颠国吗?”杨明轩给大哥满上酒,问道。

    “年初来信说要和玉芬一道回老屋,到现在也没见人影,咱爹都急坏了。”大哥道。

    “到处都在打仗,耽误点行程也不奇怪,玉平脑子活,会平安到家的。”杨明轩道。

    “广州已于上月二十一日沦陷,从大不列颠坐船回来得先去香港,然后走旱路绕道桂林方可到达重庆,两三个月的时间肯定是要的,这还是最快的,眼下日本人在南海实施封锁,弄不好的话路上走一两年都有可能,我的一个同学去年四月离开法兰西,直到上个月十六号才到得武昌,整整走了一年半时间。”祥波在一旁解释道。

    “吃点苦头也好,免得回来后细皮嫩肉的啥也干不了。”大哥心不由衷道。

    “大哥,酒就到这吧。刘妈......盛饭!”毕竟父子情深,德仑见大哥开始喝起了闷酒,赶紧冲厨房喊道。

    “三哥,咱俩也干了吃饭。”杨明轩立马举起酒杯对三哥德泉说道。

    “干......!”德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撤酒换茶,几人又叙了半个多时辰的家长里短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