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
“我不同意!”周慧仪一听这话当即拍案而起,手边的报纸被她抓皱了大半,掷地有声道。
萧源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看了眼怒气冲天的妻子,只是说:“婚事是早就定下来了的,江家现在这个光景,我们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忙,至少能护得住那个丫头,也不算是辜负了和江兄的情谊。”
“本来就火烧眉毛,现在好了,他们夫妻俩出个意外人没了,留下一堆烂摊子,摆明了谁接手谁倒霉,他们自己家的亲戚都绕道走,你还上赶着去接盘?”周慧仪冷笑,“你想接你自己接,让儿子去担责任做什么?”
“这婚不是你当年跟人家定的?这些年不是你一口一个我儿媳妇儿的喊着的?关键时候就只知道害儿子了?”周慧仪气不打一处来,扭过头不想继续吵了。
周慧仪父亲是早年赶上好时候下海捞了一大笔就荣华富贵了几十年的人,对几个子女都宠着,难免的,她几个兄弟都成了酒囊饭袋,她跟丈夫关系也没多好,眼看儿子奔着青年才俊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桩婚事。
江家的那个丫头叫江姜,父亲江桓是个循规蹈矩的商人,早年跟萧源一见如故,隔着半个大中华地图也能当拜把子兄弟。两家大差不差,在各自那地界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偏偏江桓倒霉,夫妻俩飞机失事,死了,留下个跟姜沅一样只会跳舞的小丫头。
本来呢,周慧仪也没那么小气,他们家多个人吃饭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多个漂漂亮亮的养女她也没说不乐意,但问题是,小丫头今年十七了,她不是小豆苗,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还是个跟她儿子只差六岁的大姑娘。
而且,这两个小的,早年还定过娃娃亲!
“叮”的一声,清脆的玻璃碰撞声打破了寂静,萧源跟周慧仪互相怄了半天气,这才想起来当事人之一就在旁边,双双扭头去看儿子的脸色。
“其实……也没那么糟,江家那笔尾款,只要找到他们的合作商,就可以结清了,剩下的都是小问题。”萧源自己先心虚了,要是小问题,江家夫妻俩不至于天天飞国外谈后续。
他给自己找补,说:“江姜长得可漂亮了,你小时候不是也挺喜欢她的吗?还年年给人送礼物来着!”
“那是你以我的名义送的,不是我送的。”萧肃合上手上的书,才留学回来的高材生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然后被教做人,先被亲爹怼了一桩娃娃亲的婚事,显然不是很乐意,毫不客气拆他爹的台。
萧源一向好脾气,更别说是对他这打小就优秀的儿子了,只好干巴巴找补一句:“那你不是也没拒绝我送嘛,你还帮忙写贺卡来着……”
“如果我不写你也能很快回自己房间睡的话,我应该不会答应。”萧肃不想回忆,靠着沙发顶着一张冷漠脸,幽幽道。
周慧仪听了会儿他们父子俩斗智斗勇,听不到重点,于是她单刀直入,了当问:“那你跟妈说实话,你想不想接这个烂摊子?”
“你别说话!坐回去!”她一巴掌把萧源还没出口的话拍回去,坐到儿子旁边,认真道:“别听你爸鬼扯,江家的业务跟咱们家的根本都不是一个领域的,隔行如隔山,更何况那会儿他们老两口自己都没能解决好。”
“当然,江家那小丫头的确长得好,但漂亮姑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咱们这么帅气逼人的,你要是真喜欢,回头江家倒了,我再把人接回来,你俩慢慢处也是个办法啊!”
萧父听不了这种鬼主意,坐不住了,忍不住插嘴:“你这是什么话?!见死不救还指望跟人百年好合?”
“什么百年好合!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别说话啊——虽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是,江家这个烂摊子,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处理好的,儿子,你听妈一回劝,啊。”
萧源跟周慧仪苦口婆心说了个把钟头,其实问题挺简单,萧父想拉故友孤女一把,周慧仪则更担心儿子对那孤女一往情深。
至于所谓的烂摊子,难就难在萧源自己没涉及过,没门路没头绪,最关键的是,师出无名。
前者可以想办法,大不了多花钱多求人,实在不行就自掏腰包,后者就没办法了。
江家就剩下个孤女了,还是个如花似玉正当妙龄的孤女,怎么做都要落人口实。
那桩娃娃亲,就是出路。
可偏偏江家倒了,没了江家的江小美人,周慧仪看不上了。
萧肃很快从争论中明白了关窍,他也明白了萧源和周慧仪的态度——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你自己选吧。
萧肃也很快做出了选择,仅仅六个小时后,他就在江家所在的梧城落了地。
他想的很清楚,亲不是他萧肃定的,人情也不是他萧肃欠的,他甚至都没见过那个江小姐几面,帮忙有很多种方法,没必要用这么极端的。
关键是,按照他父母亲口中的说法,那个江小姐恐怕自己也没有什么经商天赋,他帮这一次根本什么用都没有,除非他常驻江氏,要不然,结果都一样,那还不如现在就关门,说不定拆一拆还能给那位江小姐留一份不薄的傍身钱。
萧肃浅看了一遍萧源搜集的相关信息,又跟几个相关领域的学长请教了一番,然后带着一份草拟合同和一张银行卡,揣着新鲜热乎的退婚贴上了飞机。
江家别墅不难找,但大晚上的也不好上门叨扰,萧肃就近找了家酒店,然后约了个师兄出门喝酒。
次日一早,萧肃就到了,但情况似乎有点儿超乎预料——江家别墅的电子门大敞,肉眼可见花过心思的草坪上一片狼藉,倾倒的桌椅、插花,凌乱的地毯,树杈上还有只粉色气球。
不太对劲。
萧肃心说不好意思,抬腿直接进了门,石子路尽头的大厅倒还好,博古架稳稳立在那儿,半人高的一对儿青釉百花瓷瓶也安然无恙,比外面好多了,至少不像是被抢了的,他默默点评了一通,踏上了旋转楼梯。
二楼豁然开朗,因为只有四间房,一目了然,衣帽间,书房,琴房,以及江桓父妻的卧房。
他疑心有人来过这里,目光在江父凌乱的电脑桌上一停,又很快收回视线,后退半步关上门。
再往上,是三楼。
过于宽大的衣帽间像是彩虹糖盒子,看一眼就甜得发齁,萧肃没发现有人在,飞快关上门。
如出一辙的琴房,或许应该叫练功房,只是它比楼下的还要大,整整三面墙的镜子,他抬头看了眼,甚至还有追光灯。
楼梯再往上就落锁了,只剩下最后一间。
萧肃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眼前闪过刚才那些彩虹糖,吐了口气,说了句冒犯就推开了门。
还好还好,这次是欧式公主风,白色居多。
然后,他就愣住了。
江家别墅大门常打开的状态,大厅里价值不菲的古董还在,楼下书房又不上锁,这里面居然还有人在!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是国内已经这么高度文明了还是里面这位心大如斯。
他站在原地,说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反正他有一丝窘迫。
但萧少爷见过大世面,愣是没动,跟那位对视了回去。
周慧仪口中唯恐萧肃钟爱非常的那位江小姐就坐在阳台上,尚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整个人都陷了进去,像是依偎在了云朵里,宛如公主,越过两道门,静静看着他,张了口。
江小姐说:“你也是迫不及待来讨债的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没什么力道,柔柔弱弱的,跟眼前这个人一样,有一股任人拿捏的滋味儿。
他不是,他是带着钱来替萧源帮衬故友的。
他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来晚了,现钱早就被分干净了,公司还在走司法程序,没传到我手上,这房子也不在我名下,改日再来吧。”江小姐看着他,平静的过了度,字字清晰的说。
萧肃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这才发觉手心出了汗,连带着怀里巴掌大的那份退婚贴也滚烫了起来,肯定是今天的阳光太明媚了,他想。
早就在嘴边的说辞这会儿被阳光晃得一个字也冒不出来,他听见自己说:“久仰,我是萧肃,令尊与家父是旧识,我今天来,是有一笔账想算给江小姐听。”
江家只余孤女,门户难支,申请破产容易,想江父江母保全身后名却没那么简单。
养尊处优的年轻舞蹈新星,可以跟之前十七年一样,醉心舞台,不理俗事。
这一切只有一个条件,履行一桩本该被完成的娃娃亲,那是江父最后留给女儿的东西,也是最划算的买卖,最简单清楚的账,更是一本万利的新玩法儿。
甚至还有个时间限制,七年,只要七年……
没有理由拒绝,江姜垂着眸子,视线落在掌心的电话号码上,又似乎穿过了那薄薄的一张便签纸,停留在平板监视器里大门口那道清俊的身影上。
没有理由拒绝,所以,她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