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途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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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报马恩

    (八千字。签约被拒绝了,本来心灰意冷想切书,后来看到我的两位读者仍在给我投票……那就努力把这本写完吧。

    只要有人看,我就写。PS,拖了两天更新,抱歉,有空补上。)

    白幽伏睁开眼,一瞬间有些失神,她对自己的伤势再清楚不过,怎么能活下来?

    白幽伏躺着轻轻活动了下身子,这会竟是连疼都不怎么疼了。她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屋浅灯深,在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明灭变幻不定,似乎不敢确定自己死里逃生。

    白幽伏心里苦笑一声,真是狗老天,从前把老娘玩弄来玩弄去,老娘就是赖着不肯死,不肯低头;等到老娘终于认命了等死了,它突然又不要老娘死了,还派了个人来救老娘。

    白幽伏翻个身,那个少年坐在床边,背对着自己,正埋头鼓捣什么东西。他的背影勾勒出一圈橘红色的暖边。

    白幽伏看着那道单薄背影,心情蓦然一恶,她推开被子坐起身,冷冷说道:

    “你救错人了,我不是,我也不认识白丹若。”

    少年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知道啊,你刚刚说过一遍了。”

    白幽伏一挑眉,神色嘲讽道:

    “要是你觉得我会因为欠人情,给你卖命,也错了。”

    少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并无异议。

    白幽伏见少年没有回头的想法,犹豫片刻,伸手依次解开衣扣,轻触腹部伤口,那里有人好心地给她缠了几圈绷带。

    白幽伏抿了抿嘴,挺直腰板,一圈圈解开伤口处的简单包扎,然而绷带下,那道先前足有一乍来宽的剑伤,竟是已经开始愈合了。

    白幽伏恍惚片刻,屈起手指,轻轻挠了挠生出的粉嫩新肉,那感觉又痒又麻,还有些微的疼痛。

    白幽伏忍不住问道:

    “我又不会念着你的好,你钱多得没处花?浪费好东西不心疼?”

    这次连回应都没了。

    白幽伏垂下眼帘,缠回绷带,扣好扣子,手拄着床,往少年身边挪了挪,好奇道:

    “你弄什么呢?”

    听到声音近了许多,少年侧头瞟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问道:

    “我饿了,去厨房偷了点米,熬了锅粥,来一碗?”

    说罢,少年不容她拒绝地递过来一只瓷碗,另一只手挠了挠头。

    白幽伏余光一扫,这家伙干脆在地板上围出了个小火塘,然后搭了个简易木架子,再用一根绳子吊起一口小铁锅,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白色的米粥。

    白幽伏不由得耸了耸鼻子,闻到那股清香,肚子也确实饿了起来。她看着少年诚挚的眼神,伸手接过,捧起碗在嘴边轻轻吹了吹,不动声色地说道:

    “谢谢。”

    少年又挠了挠头,接着抬起右手,从手心缓缓浮起一颗夜明珠,白幽伏被那颗圆润明珠上流转的光芒晃得目瞪口呆。

    少年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无奈地说道: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隔江,来这主要是要找一个叫白丹若的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颗珠子的指引下找到了你,但你又不是白丹若……喂!不要再用这种垂涎欲滴的眼神盯着看了!这只是看起来像一颗珠子而已,除了我和白丹若,这里所有人都摸不到它的实体,所以别想着送到当铺换钱……咦,你改过名吗?”

    白幽伏视线被挡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

    “我爹妈死的早,就给我留了这么个名字,我吃饱了撑的,改它干什么?”

    苏隔江苦着脸:

    “姐姐,有没有人说过你脾气很不好啊?”

    白幽伏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指了指那口火塘:

    “弟弟,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室内不要玩火啊?”

    苏隔江一时哑住了,片刻才说道:

    “这不都是为了救你么?当时你浑身都冷冰冰的,即使吃了金丹也是命悬一线,我不生点火取暖的话,你就死定了。”

    白幽伏“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毛:

    “所以你就脱了我的衣服?”

    苏隔江脸微微一红,所幸对着火光看不出来,他移开视线,发窘道:

    “你当时身上都是血啊,再说我有闭眼睛。”

    白幽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捧着瓷碗下了地,床边还有一双毛茸茸的便鞋,她不客气地穿上,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回头瞥瞥苏隔江,狐疑道:

    “我们这是在哪?”

    苏隔江眨眨眼睛道:

    “就离恨轩啊。”

    他随即急忙摆手道:

    “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这里很安静,我们在这暂时歇歇脚。”

    苏隔江话音刚落,拆台似的,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女子欢好时的呻吟,那声音绵长而极有穿透力,轻易地穿透了实木楼板,令人听了筋骨酥软。

    白幽伏挑起眉毛,本想刺苏隔江两句,却无意中看到了他通红的脸颊,于是什么也没说,继续慢悠悠打量起屋子里的大小摆设。

    嵌竹丝梅花凳,红漆实木四方桌,桌上搁着一只小巧金博山炉,里面还有些未燃的香饼,白幽伏伸手把这玩意拿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理所当然地嗅不出个名目,要她说,有点像西域人烧烤时撒的那个孜然味。

    她将那只能值七八百两银子的珍贵博山炉搁回桌上,转而看向一边的描金漆扇纹文具匣,紫檀木质地的匣子压在一方无字丝绢角上,白幽伏依旧拿起来,把玩一番后再放回原处。

    丝绢另一侧,一根羊毫提笔搁在笔架上,边有一架未收的铜镜,镜面上有一抹胭脂,不知是蹭上去的还是怎样。

    白幽伏端详片刻,拉过梅花凳坐下,右手食指在白无血色的唇上轻轻一抹,抹好后捧着脸,眼神迷离,对镜自赏,又仿佛涂多了般,蘸了蘸嘴角,作起身状,食指在镜面无意拂过,竟与那残余胭脂所在不谋而合。

    苏隔江在一旁看得毛骨悚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白幽伏做完这一套动作后,竟是伏案大笑,笑得不住颤抖,然后瞬间敛去所有笑意,站起身,将铜镜一指按碎,任由镜面四分五裂。

    苏隔江吓了一跳:

    “你干嘛,这些东西都好贵的。”

    白幽伏不理睬他,镜前一块长方砚台,上有余墨,显然主人来去匆匆,磨好了墨却一字未落,也来不及将这些归位。

    桌上其余小物件,白幽伏目光一扫,一走而过,走向屋子另一端。

    屋子另一边收着一架古琴,样式平平无奇。白幽伏不懂琴,粗略看了一眼后,抬手好奇地按了按弦,呕哑嘲哳。

    她嘴角扯动,转过身拉开一旁半折的屏风,髹漆雕画屏面是那蓝底月挂金桂。白幽伏啧啧称奇,伸指去触那一轮金瓯、满枝桂花,竟都是真正的金子。

    白幽伏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拿刀都刮下来,能有多少金子?”

    白幽伏重新折起屏风,露出硬木三足圆架,上摆着一只釉面圆满的长颈白瓷瓶,素净得厉害,瓶里好兴致地插了新剪下来的红梅。

    除去这些大件,还有些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当然屋子也不大。

    白幽伏慢悠悠转过身子,第一眼看到了窗上糊着什么玩意,左右还各插一把剑。

    苏隔江顺着视线转头,看了眼窗户,解释道:

    “先前窗户四分五裂,我看一直在灌风,没办法,就裁了块被子,拿剑钉在了上面。”

    白幽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床上,如果没有认错,那条破掉的被子应该就是“香云缎”,非顶级绣娘织不得,因绵密如云,自然生香得名。

    白幽伏扯了扯嘴角,暗自替这不识货家伙向这“一寸香云缎一寸金,甚至寸金难买”的香云缎道个歉,心说也不知道我们两个人谁更暴殄天物。

    白幽伏懒得计较这事,开口问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去找那个叫白丹若的女人?你确定她肯定在京城?”

    苏隔江点点头:

    “嗯,我才进城没多久,本来想从稍微矮点的城墙那边翻进来的,结果被几个一身白的骑士盯上了,一路撵我撵兔子似的。那帮家伙真不是很好对付,要不是抢了匹马,我想甩掉他们还挺难的。”

    白幽伏想了想,幸灾乐祸地竖了竖拇指,说道:

    “你撞上了狴犴卫吧?居然没死,真是少年英雄,有本事,这些人可是咱那位陛下手里最快的刀。”

    苏隔江摸了摸肚子,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又给白幽伏续了一碗,心有余悸道:

    “还好我没跟他们硬拼。”

    白幽伏轻轻坐在了苏隔江身边,一只手托腮,好奇道:

    “那个姓白的姑娘,你喜欢她?”

    被凭空污了清白的苏隔江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

    白幽伏舒展一下身子,笑眯眯道:

    “不是?那这么卖力?反正也没事,说说嘛,我又不会嫉妒什么的,说不定被你俩的爱情故事一感动,突然就想给你卖命了?”

    苏隔江抽了抽嘴角:

    “你想多了,我真就是受人之托而已,甚至连那位白姑娘面都没见过。再说了,我要你给我卖命干什么?你自己好好活着不好么。”

    白幽伏笑眯眯反驳:

    “好好活着,不就是为了等哪一天价格合适的时候,能把命卖给好买家嘛?”

    苏隔江懒得理她,一缩脖子,专心吃起那碗白粥:

    “神经病。”

    白幽伏一本正经地点头,手捂着心口道:

    “你说对了。”

    苏隔江茫然地看了眼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女人。

    白幽伏指了指心,轻声道:

    “我有痴病的。”

    空旷大殿。

    正上方一口四方形繁复藻井,斗拱承托,榫卯相连,每四柱二梁二枋为一“间”,每“间”可上下相叠,又可错落相组,最后呈八角、六角、圆扇……抬头望去,千变万化,令人目眩。

    藻井木构为骨,纹饰作心。正中、梁臂上,都有彩绘纹饰缀在其间,五彩间金流光。

    藻井之中高悬一面铜镜,统照殿中,寓意人主洞鉴是非异心。

    殿中金漆木雕的台座,三面有阶,周围栏杆,两侧分列十八尊鼎,阶旁各有香筒,三级陛阶上成对陈设象驮宝瓶、仙鹤独立以及那鎏金甪端。

    台上设金漆雕龙屏风,紫檀木香几上摆着一件双龙戏珠镂雕香炉。

    一名四十岁上下女子裹着极雍容白狐裘,支颐斜靠在几后那张龙椅上。

    女子昏昏欲睡,姿势极不端正,却没有任何一名苍蝇似的讨厌言官跑出来扫兴。

    终于一名白衣女子走进大殿。

    狐裘女子睁开眼,慵懒地瞥了她一眼:

    “剑都丢了,怎么这么惨。”

    白衣女子坐在台阶上,叹气道: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我呢,最怕疼了,所以没跟他打就回来了。”

    女子从龙椅上起身,任由那条价值百金的狐裘从两肩滑落,淡然道:

    “你去传我手谕,领一百狴犴卫,搜遍全城也要把两个人搜出来。”

    白衣女子翻了个白眼,抱怨道:

    “好姐姐,还是我去啊?你就不能让除秽、臭肺或者吞贼去嘛,虽然我们都不会死,不过真的好疼啊。”

    女子毫无人主威严地走下陛阶,坐到了她的身边,抬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让你去你就去,尸狗不听我话,你也不听,我这个做姐姐的治不住你了是不是?”

    白衣女子唉声叹气站起身,拱了拱手:

    “好啦好啦,尊敬的皇帝姐姐,我这就领命。”

    女子宠溺道:

    “行了,别不高兴了,我那件白狐裘你想要很久了吧,给你了。”

    白衣女子这才嘻嘻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座,抬手一招,摄来那件狐裘,披在肩上,又到女子面前转了几个圈,直到女子连夸了好几句好看才肯离开。

    待她离开后,贵为皇帝的女子缓缓走上陛阶,靠回龙椅上,只是睡意已无,她屈起食指,一下一下叩在龙椅的扶手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离恨轩内。

    苏隔江刚打算去盛最后一碗粥喝,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长街尽头响起,连整座客栈都在轻微颤抖。

    他的手顿时僵在空中,看向白幽伏。

    换了身新衣裳的白幽伏神色平静:

    “多半是那些狴犴卫到了,人数在一百以上。如果你有本事把他们杀光,我倒是乐得看戏,没有的话,我们现在就要准备跑路了。”

    苏隔江三下五除二刮干净那点粥底,白幽伏轻轻摆手,他一饮而尽,伸手一招,钉在窗上的鱼肠和女子所弃的两把剑同时归鞘,再落入他的手中。

    充当窗户的那块香云缎被瞬间涌入的狂风刮得无影无踪,狂风在屋子里呼号肆虐,吹熄了火塘。

    白幽伏指了指头顶道:

    “狴犴卫都是重骑,我们上屋顶。”

    苏隔江推开门,不想这房间竟处在一侧楼梯转角处,正好撞上个手里端着托盘上楼的侍女。

    那侍女本来颜笑熙熙,待看到房间里出来的两人后,表情一凝,随即将手里东西干脆丢向二人,试图拖延时间,脚步向后一滑,去腰间摸短剑。

    苏隔江无奈地将手指一点,短剑激射而出,钉进他身后的墙里。

    侍女大惊失色,就要喊人。

    白幽伏先轻松将托盘连着瓷瓶打碎,踏步上前,结结实实一拳打中侍女小腹,侍女话生生咽了下去,痛得蜷缩成一只虾米。

    白幽伏眼神冷冽,再次挥拳重击相同位置,侍女又是一声哀嚎,从喉咙里呕出一股酸水,她不为所动,却被苏隔江拦下。

    苏隔江想了想,对侍女露出一个微笑道:

    “我们要去顶楼,我们没恶意,就是借个路而已。”

    侍女扬起脸,精致的五官扭曲,恶狠狠地盯着苏隔江道:

    “休想,你们等死吧。”

    白幽伏干净利落地拧断了她的脖子,将尸体随手丢到一边,淡然道:

    “你和她们废什么话。”

    说罢,转身沿着楼梯继续向上,苏隔江瞥了一眼尸体,紧忙跟上。

    白幽伏随口说道:

    “只要不下到街上,不给他们冲锋的距离,狴犴卫对我们威胁就不是很大,只要小心他们佩的手弩就好。哪怕他们选择弃马来追我们,穿一身几十斤的重甲怎么跟我们比速度?”

    苏隔江皱眉道:

    “话虽如此,他们如果一直追着我们不放怎么办?比如骑兵截堵在街上,再派人远远盯在我们后面,你有办法甩开他们?”

    白幽伏回头瞪了苏隔江一眼:

    “当然有,你跟着我走。不过先说好,你再有像刚刚那样犹豫不决,或者拖我后腿的时候,我肯定不会管你的死活,更不会分心救你,顶多来年清明给你烧点黄纸。”

    苏隔江猛地想起一事,收回一步,神色懊恼道:

    “你先走,我的马还在楼下。”

    说罢,头也不回地咚咚跑回房间,白幽伏劝都来不及,扯了扯嘴角,心想着就你那匹不值几两银子的劣马,值得?这不是找死?

    白幽伏摇了摇头,果断上楼。

    三楼走廊立着两名甲士,显然屋里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两名甲士似乎根本没想到真会有人来刺杀自家主人,错把白幽伏当成了那侍女一流。

    白幽伏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扮作侍女的样子,路过两人时还特意露出了个有些谄媚的笑脸,没想到屁股上被人飞快地拍了一把。

    白幽伏有些怒意地转头,却生硬地挤出来一个笑脸,手脚不干净的那名甲士心情大好。另外一名甲士敏锐觉察到有些不对,皱了皱眉,刚想出声提醒,同伴却已经被白幽伏一记膝撞给撞破墙壁,生生撞进屋子,屋内大床上赤条条白肉翻滚,随即发出惊呼,床上两人争抢起那一条被子。

    白幽伏举掌做刀,一记手刀就取走了被她压在身下已昏迷的那名壮汉性命,接着站起身,看都懒得看两人一眼,走到窗边伸手一推,接着从窗户翻出。

    门外那名甲士目瞪口呆,随后赶紧冲进屋内,床上两人瑟瑟发抖,那名富家翁更是听到自己贴身扈从声音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只见窗户开着,裹挟着雪花的北风涌入,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看着一地碎瓷片碎家具,还有一具瞠目结舌的尸体,一时都有些茫然。

    魏翰本是那京城卫军的一员,不想有次陛下巡狩回城时,从人群中一眼看中了站得不远不近的他。陛下圣宠,不但召他来说了几句关怀体贴的话,更是一道令下,鲤鱼跳龙门,稀里糊涂地做了正四品的狴犴卫。

    魏翰至今看着自己这身狴犴兽首吞肩银甲都觉得恍惚。家里那个曾经饭桌上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的老丈人,如今也来拎着东西谄笑着上门,求自己这个女婿给小舅子铺条路。

    想到这,魏翰紧紧握了握手里的长枪,按下心中隐隐的激动,那名白衣女子带着陛下口谕征调人手时,他第一个披甲上马,紧随其后!

    魏翰实在是厌倦了歌舞升平的京城,巴不得有个建功立业,证明陛下识人有方的机会才好。

    陛下知遇之恩无以为报,结草衔环,死而后已!

    那白衣女子领兵后即刻奔往城中,每经一个岔路,就留下两名骑兵把守,更是在两条街外就吩咐同僚们兵分两路,前后包抄,务必把守好每个路口,务必将离恨轩拦于其中。

    数骑领命,调转马头直奔风雪中,女子一路指挥,身后只余下数骑跟随。

    魏翰咧嘴一笑,杀鸡焉用牛刀,陛下这次可是足足调来了一百名狴犴卫。就算在城中作战,重骑难以与平原一样发动冲锋,可足够将恃力乱禁的武夫冲的死得不能再死,哪怕那人是一名二品小宗师,在马蹄践踏之下也只有乖乖赴死。

    二品小宗师?魏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兴这样逗自己笑的。

    两个如此年轻的小宗师?江湖上那群一大把年纪的老不死,还不得羞愧得活生生把自己撞死在路边?

    魏翰提了提手里银枪,一马当先,稍稍活动了下因激动而有些紧张的手臂。

    又有些想杀人了啊。

    白衣女子名叫雀阴,此时看着前方茫茫风雪中,将所有人都甩在身后的那一骑,不由得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只是她对此不愿多说什么。

    毕竟自己在这些人眼中,撑其量算是个代陛下领兵的亲信侍女,指挥下作战就算了,哪里有资格居高临下训话呢?

    白雀阴想到这,眼神一冷,不动声色地放慢了马速。

    一支骑队的间距被无形中拉大。

    离恨轩是城中数得上号的大青楼,魏翰平日里没少搂几个神仙姐姐喝花酒,对这地方可以说是轻车熟路,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

    他冲在最前方,率先看到了拴在正门前的那一匹枣红瘦马。

    魏翰咽下口水,伏身马背,双腿一夹,这匹已训练得和主人几乎心意相通的名驹“踏雪飞”,速度瞬间快了几分。

    白雀阴遥遥看得真切,眯了眯眼睛。

    这人杀心太重,不说有没有杀一匹马的必要,就算有,用得着靠着冲锋生生撞碎那匹瘦马?

    你手里枪是干什么的,一枪利落地杀了不行?

    几乎就在魏翰发起冲锋的同时,她敏锐捕捉到二楼自己曾待过的那间屋子里,迸发出一股凶猛气机。

    白雀阴嘴角勾起,回身看了看还落在更远处的其他几骑,反而再次放慢了马速,也并没出声提醒。

    一个少年翻出窗外,头戴斗笠,身后披风曳曳,腰间佩着一把剑,手里也提着一把剑。

    魏翰心头蓦然生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说来也怪,这股感觉准得邪门,已经帮他度过了七八次生死关。

    他当机立断,双腿一夹,“踏雪飞”速度更快一分,哪怕不顾身后有人也要先将那匹瘦马一撞而死。

    随后魏翰于马背拧转腰身,前手虚握,后手推枪,一枪刺出,一道银光贯穿半空。

    魏翰虽然身上毛病甚多,可厮杀经验无数,手上功夫绝对不弱,平地使一杆大枪实打实能穿甲数层,借马势冲锋,更是能一枪就轻松摧毁一堵土墙,不然也不会赢得那位女帝青眼相加。

    以进为退,对方正好身处半空,无法闪转腾挪,他就要逼得那人格挡,放弃袭杀自己。

    魏翰拧腰回身一枪,同时敏锐看到了那名不远处看戏的白衣女子,心中瞬间升起滔天恨意。

    解决掉这些陛下的心腹大患,龙颜大悦时,他首先就要讨来那名白衣女子做封赏,等玩到腻了,玩得她死去活来了,再一枪从下体穿过,插在枪上用马拖着拖死。

    魏翰从入赘那天起就深信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他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他重新将目光移到刺客脸上,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人面目竟如此的年轻,神色果断,甚至并未拔剑。

    魏翰狞笑。

    还不拔剑?不闪不避,竟敢如此托大?待自己一枪摧去一粒武道种子,也不失为一桩值得痛饮几壶酒的乐事。

    军旅有鸣镝一说。

    魏翰听到狴犴卫特制的响箭从一条街外传来。

    这下更好了,看来自己的同僚已经堵住了另一个人。

    魏翰轻声细语:

    “你们都要死。”

    话音刚落,魏翰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刺客终于拔了剑。

    剑光一闪,势如破竹般将他手中枪的生铁枪头分做两半,剑客仗剑前冲,白蜡木枪杆也被顺势节节削开。

    魏翰果断将手中剩余枪杆向前一送,立刻弃掉,俯身去抱马的脖子,寄希望于“踏雪飞”的神速能甩开身后那人。

    鱼肠剑短了一截。

    哪怕苏隔江已尽力将剑气外吐,也只是在他背上银甲撕裂出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枣红马被覆全甲的重骑结结实实地撞中侧面,也最少有二百斤的枣红马竟是被生生撞飞了起来,倒在地上后,一连滑出数丈,本应耸起的肋骨塌下一块,四蹄抽动,不住地往外吐血沫子,眼见气绝。

    白雀阴身后其余几骑都已跟上,最末那骑也向半空中鸣镝示意,京城内,一张大网终于开始收缩。

    白雀阴暗自叹了口气,知道魏翰死不掉了,于是也一夹马腹,带领身后数骑发起冲锋。

    魏翰纵马轻松跳过地上马尸,徘徊在苏隔江两三丈外,哈哈大笑,得意道:

    “没了马,你要怎么跑?给我乖乖死在这吧。”

    苏隔江落地以后,立刻将鱼肠收回剑鞘,不理会魏翰的挑衅,快走两步,俯身到已断气的瘦马前,低头擦去瘦马口鼻旁的鲜血。

    他再直起身时,身后八骑已发动了冲锋,只有本不是骑兵的白雀阴按马远观督战,她腰间已佩了一把新剑,此时手按在剑柄上,神色凝重。

    人马全甲的重骑马蹄踏地,地动山摇,不需要齐声喊杀这种无形中泄力一二分的笨法子凝聚士气,人马俱静,只有蹄声如雷,踏碎敌人胆。

    周围被马蹄吵醒的人家一心想吵架,骂骂咧咧地一把推开窗,往外探出一颗颗脑袋,接着纷纷把脑袋缩了回来,那点火气随着扑面的冰凉风雪顿消。

    面对一线潮水般的骑兵冲锋,苏隔江横鞘在手,自嘲一笑:

    “拔剑绕残樽,歌终便出门。”

    鱼肠剑自行出鞘出一寸。

    地面上蓦然被无形剑气划出一道壕沟。

    骑士眼神一凝,依旧埋头冲锋。

    不得不说,狴犴卫治军极严,连纵马越过壕沟时,于半空中队形都能保持马头一线,无人快或慢上半分。

    不止个人与个人坐骑相通,骑士与骑士之间,竟是也能通过默契达到神领神会的程度。

    马蹄踏过壕沟那一刻,骑士纷纷大吼:

    “杀!”

    一个“杀”字,惊天动地。

    周围的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生怕惹祸上身,先前那些脑袋一热推了窗的人更是面如死灰。

    这时苏隔江出剑一半,轻声道:

    “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雪花飘飘。

    骏马与骑士被汹涌剑气瞬间分尸。

    天地有灵术。

    飞剑纵横乍可惊,只为人出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