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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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乔木之心

    华卿的家,就坐落在小城西边的偏僻的小村庄里。这个村庄虽然距市区不远,但由于远离了交通主干道,独立于山脚之下,所以历来少人问津。一条刚铺砌不久的狭小的村路从县道里分岔出来,穿过田野,爬上山丘,摇摇摆摆地向村庄进发,在经济发展的浪潮中为这个小村输送着贫薄的营养。在交接的岔路口,有一个公交站点,到站的只有一路公交车,而且等待的时间很长,加上这辆车破旧、拥挤,华卿非常不喜欢。所以他宁愿骑40分钟的自行车上学放学,也不愿意坐这样的车。不过,“公交系统”已漫延到这里了,这座村庄也算是加入“城市化”的进程了吧。

    村庄里房屋密集,近几年村民的生活开始好转,家家户户都盖起了红砖房,但是的土坯房还舍不得拆,被用来存放干柴和饲养牲口。所以,屋子的前后还可以轻易看见均匀铺开的正在晾晒的柴把,间或有一两个小孩在那用轻斧劈柴。鸡鸣狗吠,红砖房上空弥漫着乳白色的炊烟,村外一方一方的水田上有头戴箬笠的村民忙碌着春耕,而远处的山坡长已出嫩绿的豆苗了。这一幕幕,依是原汁原味的乡村风貌。

    村路从村头一直延伸到村尾,沿途又不断地被分叉成一条条小径,到达每家每户。华卿住的房子就在村路旁边,门口斜对着道路,但从来不用担心有尾气污染,毕竟这儿极少有汽车会驶进来。房子只有一层,一厅三房,当年砌房子用的浆料是黄土拌水泥,所以墙脚轻易就长满了青苔,看上去绿油油毛茸茸的,很惹人爱。

    华卿的屋子并不大,排上家具后,空余的地方就更少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一个家庭温馨而愉快的生活。姐姐已经去了其他城市上大学,母亲李可英在市区的一饭店打工,华卿周一到周五留校,那留在家的只有他父亲一人。哦,对了,还有一条小黑狗。

    华卿父亲陈兴旺晚年得子,近四十岁才喜得陈华卿,生活上的艰辛使他尽显花甲老人的沧桑和浑厚。他三十多岁时在一场工地事故中受伤,致身体轻残,无法从事过重的体力劳动,这所房子也是正是靠那一点赔偿金才建起来的。伤愈后的陈兴旺只能从事手工劳作。他曾外出到城市的工厂上班,后来随着家乡的制造业发展起来便决定回来,在镇上的一家电子厂做工件。工资虽少,但这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工件可以拿回家做,做完再拿回工厂,按数量计薪资。这样一来,既可以照顾家庭,又可以节省出门在外的各种开销,算一算还挺划得来。

    临近黄昏,天色阴沉,屋子内光线很弱,陈兴旺戴着老花镜,头凑得和工件很近,借着门口投进来的光吃力地给工件的穿铜线。他没去开灯,显然他已经养成了晚开灯的习惯。

    “爸我回来了。”华卿进门时喊道。

    做好晚饭,两父子吃过,继而各忙各的事:陈兴旺继续没日没夜地做工件,华卿回房间复习功课。陈兴旺是坚决不让华卿帮忙的,在他看来,华卿把这时间花在念书比做这个要更有出息。

    晚上八点过后,李可英才会下班,骑着自行车从饭店里回来,回到家普遍将近九点。她是饭店里面的清洁工和洗碗工,在小城工作的人基本是本地人,所以向来只包吃不包住,她只好每天披星戴月赶回家。丈夫曾劝她换一份工作,但在劳动力过剩的小县城里,找一份工作相当不容易,所以李可英终究不敢随便换工作。

    李可英要比陈兴旺小十岁,从一个更贫穷的山区远嫁于此,勤俭朴实、任劳任怨是那里人的传统品质,所以即使工作再累、下班再晚,李可英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华卿明天出发的安排是早晨7点。那么,华卿5点半就得起床准备,远赴省会参加比赛。省会离这个小县很远,坐汽车需要8个小时,当中的劳顿自然必不可少,而到了考场稍作休整就得参赛了。所以这晚他必须好好休息。就在他收拾行囊之际,李可英轻轻地走了进来。

    考试的种种事宜,华卿在昨天晚上便已跟他俩说了。李可英这次进来,只是想帮儿子收拾东西,又或者帮他检查一下所需的东西是否带齐。儿子逐渐长大,越来越多的事情她已无法理解,她不知道这比赛究竟比什么,怎样比,尽管华卿曾跟她详细地解说过。她知道在省城举办比赛一定是一场很了不起的比赛,而孩子也用心在准备,想必意义重大。她不会当面夸奖她的孩子,她不想孩子有心理负担,这点自豪只需要在心底默默地温存就可以了。

    她叮嘱孩子要小心车辆、注意紧跟老师别迷路等等,有一些叮嘱还很幼稚,如同对待三岁小孩子,华卿皆点头答应。末了,李可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在一堆几元几角的零钱中找出大钞,对华卿说:

    “这次去省城,就好好地去看一看大城市是怎么样子的……”说完想把钱塞进华卿的书包里。

    华卿慌忙拒绝。

    “你在省城逛街的总要用到的。”李可英继续往他书包里塞。她不知道,在那个连空气也弥漫了金钱味的城市里,这点钱根本买不了什么,而且即使花了,也不如在老家花得划算。

    “不用给了……爸给过了。”华卿在推辞。

    “出门在外,多带点钱,防防身也好啊。”李可英说完一副忧心的表情。

    华卿只好接过,但是他是不会花的。虽然第一次出省城很让人兴奋,但他知道,时间如此紧迫,应该没时间到处逛,即使逛,也不一定要花钱的,对吧。

    “所有东西都带齐了吗?”尽管已经帮忙检查过,李可英依然毫不厌烦地再询问一遍。

    “带齐了。”

    “明天要五点半起床对吗?妈妈到时过来叫你的。”

    “好的。”

    李可英看见儿子最近忙个不停,有点心酸,劝孩子说:“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尽力就好……现在别看书了,就早点休息吧,今天都准备一整天了。”她已经知道华卿今天一大早就回校做准备比赛的事情。

    “是啊,我正准备睡觉呢……其实今天也没准备一整天,下午我出去玩了。”华卿说着调皮地翘起了嘴角。

    “跟刘智一起吗?”李可英头脑中记得有这个名字,便随口问一问。

    “不是,是跟……””华卿脸上忽然笑眯了眼。

    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会心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笑容一直僵持在脸上所以才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嗯嗯,玩一玩也好,最重要的是别把身体累坏……”妈妈根本不在意他究竟跟谁玩。

    可华卿还想把这人的名字说给妈妈听,就在妈妈回话的那点时间里,他已在心底酝酿好了:“不就是和……和……一起玩吗?又不是第一次向妈妈介绍自己的朋友,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然而就是难以启齿。

    他总感觉在说这个人名字的时候,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会甜的酥软,最后无力开口。

    “你早点休息。”李可英明显没留意到儿子此时的心理变化,只想着时候不早了不能打扰儿子休息,便匆忙地结束对话,离开房间。

    落下一个茫然不知所措的陈华卿在纠结那点小鹿乱撞的心事。

    他跟他爸爸,特别是他妈妈的关系特别好,从小到大有什么事,回家后总会跟他们说的。憨厚老实的个性让这对夫妇成为修养极好的听众,各种事情都不会责怪孩子,连提意见都是商量的语气,所以华卿总喜欢跟他们聊天,对他们的意见也一直听进心里。有哪些玩伴,跟这些玩伴去哪儿了,又发生了怎么新奇的事,华卿总是不知疲倦地告诉他们,而刚才他就想把一个从未在父母面前提过的女生的名字说给妈妈听,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开不了口。

    原来真有一个名字是那么难说出来的!难道是因为她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难以说出口吗?不对呀,既然是最要好的朋友,那更真应该好好把她介绍给妈妈认识才对啊!

    好吧,既然说不出来,那就先缓一缓。

    他把书包放好,刷牙准备睡觉。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今天下午他和一个女孩会面的情形。从纸团的约定,到街口出其不意的叫唤,凉亭的交谈、送礼,再到树林的分别,无一不被琢磨透。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刚才在妈妈面前钳口结舌是很正常的——

    人是那么的好,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她。

    窗外的雨,断断续续地又下了一个晚上。乡村寂静的夜,四处是渐渐沥沥的雨点打叶声。这一点点的雨声远近交织,清脆明了,混合成一支春雨协奏曲;村外的水田上,青蛙已经开始活动,寥落的蛙鸣宛如春睡的呓语,细小、渺远、轻若柔风。

    华卿坐在台灯前,手中的笔来来回回,咻咻地写下几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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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情似水,

    一碰就如滴滴清泉

    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

    还没来得及呼唤你的名字,

    你就已经

    出现在我的面前。

    笑得

    如同深山潺潺流水的遥响,

    又彷如泛舟湖上

    荷叶深处叠叠传来的歌声。

    听一会,

    再听一会,

    心都溶化了,

    不知是因为心有你的声音,

    还是因为你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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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罢,想了想,又在诗的最前面加了个标题:如水。

    如水的空灵和恬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水这般留恋。也不敢承认这是谁的化身,或许只是梦幻之美、是自己钟爱的一种意象,又或许它那么巧和邓小媱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若要追问个究竟,春夜微醉的自己如何说个明白?这只说不清道不明的“怪物”业已混进自己的血液中,随着血液遍及全身,无所起,亦无所终。

    是啊,青春的朦胧与虚幻,从来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