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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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跨入雷池

    大概是第一次听见这个男生说要送礼物给自己,小媱又惊又喜。她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东西,但又不敢面对这个突然就要送礼物给自己的男孩。华卿磨磨蹭蹭,不知是真的找不到还是在故意卖关子。好一会儿,华卿才把礼物掏了出来——

    是贝壳!两块长着精美的花纹和奇特的犄角的贝壳。大小、颜色和纹理尽不相同,很明显它们不是同一种类。

    “这些贝壳是我堂哥从海南带回来的,他在海南当兵。”

    小媱从来没有如此漂亮的奇形怪状的贝壳,这种海生的贝壳体积要比河里的大,而且颜色更鲜艳,纹理更丰富,质地还相当好。

    “它们……是活在大海里吗?”小媱手里接过这些贝壳,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它们——她真的很喜欢。生活的十几年光载里,她从没见过大海,看着这些贝壳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够。因此她的话也显得漫不经心,让人猜疑她究竟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问华卿。

    “是的。我堂哥说了,全是在海边捡的。平时军队很忙,管理也很严格,他也是在退役的前几天,半夜偷偷爬起来捡的。”华卿看见小媱很喜欢这些贝壳,心里很高兴。

    “这样子呀……”看来这些贝壳还来之不易,自己不敢全部收下。

    “那我就拿一个,另外一个你自己留着。”小媱说着已把另外一个放回华卿的未拉链的书包里。

    “你全拿去啊,我家里还有呢!”华卿铁心要小媱全收下,又把那只退回的贝壳塞进小媱的手里。小媱心知难以拒绝,迟疑了一会也就接受了,她双手各拿一只,两手的大拇指在上面不停地抚摸。

    “你试试把耳朵贴近它们,听一听。”

    小媱疑惑不解,但照着做。

    “听到里面的声音了吗?人们说,那是大海的声音。”

    真的吗?小媱只是心里打了个问号,嘴里并没说出来,她看着华卿一脸正经的表情不忍心扫他的兴,便假装惊喜地说:

    “哦,真的挺像。”接着“赞同”地点点头,动作与表情是那样的不娴熟。因为她只听到持续的“呼呼”的风声,和在电视上听到的一阵接一阵的涛声很不一样。华卿已经看出了小媱的“奉承”,不由得因为“穿帮”而流露出的尴尬表情。细细回味起来,这还真是一个笑话:他本来是想着拿“海的声音”来哄小媱的,没想到到头来他却成了被哄的那个。

    “那我就收下啦,谢谢你的礼物。”小媱看了一下天色,天色还是那样灰沉沉,看不到时间的痕迹,但她担心时间已过了很久,于是慌忙站起,准备辞别。

    “那么快吗?不再坐多会吗?”华卿依依不舍,会面的时间实在太短,他想再多挽留小媱一会儿。

    “下次吧,”怕华卿沮丧,她还更深地点头,以表明自己的承诺。“下次再聊……我出来时已经答应我妈妈,要在半个小时后回去的。”华卿看见小媱执意要走,也就不方便阻拦,起来拉车,准备送她回去。

    “你妈妈等着你回去,应该有重要的事情吧?”华卿随便问问。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妈妈已经在家里打点好一切,我必须回去。”小媱又再为她的过早辞别来解释,以希望华卿能理解。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呗……不过你家里居然还给小孩过生日,真有点惊讶。”按当地农村的风俗,小孩子是不需要过生日的。此时的他已上车,小媱也跟着坐在了后面。

    “你妈妈不会帮你过生日吗?”。

    “不会,没过生日的习惯。我们那里的小孩都不会过生日,只有老人才可以,那叫做‘寿’。”或许华卿是真的不在意,可小媱在后面却满眼同情地看着他。小媱觉得,只是自己在过生日而别人没能过,这样是不好的,要过就应该大家都可以过。

    “那现在我祝你生日快乐!”华卿回一下头,热情地祝贺道。此时自行车已经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路上又是同样的店铺、同样的行道树。

    小媱在后面并没有马上回应他,她在想一些事情。

    “那刚才送给你的那两个东西,就当做你的生日礼物吧,哈哈,这事情真巧,无意间撞上了你的生日。”华卿对这样的巧合甚为满意,“那你喜欢它们吗?——喜欢吗?”

    小媱根本没留心华卿的问话,华卿问了第二次,她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搭话:“喜欢,真的很喜欢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从公园到小媱的家,骑车只需七八分钟,两个人一边骑车一边聊天,时间更像插上翅膀那样飞快的流逝。家就快到了,小媱立马警惕起来。

    小媱想叫华卿停车,可是华卿正正经经地骑着,她又觉得不方便说,于是惶恐地侦察着四周,如坐针毡。华卿这时想起了那个一直困住他心里的疑团,于是放慢车速问小媱说:

    “我有点奇怪,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在窗里扔纸团呢?好搞笑。”

    惶恐不安的邓小媱思维迟钝,又是好一会儿才明白华卿问什么,正要开口,却欲言又止。再次被华卿问起后,才低声怯怯地说出话来:

    “我怕我妈妈知道。”

    “你妈妈很凶吗?”华卿越想越觉得搞笑。

    “不是,”小媱瞬间予以否定,“我妈很好的。她只是害怕我在外面出意外而已。”

    ——事实上是妈妈害怕她再次受伤。她不会如实说,因为说出来,听的人要么不相信,要么就嘲笑她。初中时因为自己“年幼无知”曾如实地告诉了几个同学,结果立马得到了他们的讪笑:“那么大个人了还要把你当小孩子似的什么都担心啊?”“你妈妈是不是经常用棒棒糖哄你?”“你回家是不是要吃奶粉?哈哈。”脆弱的小媱从此对这些家事深以为耻,并再也不向旁人提及。

    即使不向人提及,每每想起也会被自卑感和耻辱感笼罩。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已经长大了,过往的伤病都好了,为什么还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情?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默默地隐藏在心底。

    华卿笑着问她她妈妈是不是担心她遇到坏人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并不是害怕遇到坏人。但既然是同样的“担心”,为了更好地隐瞒实情,认了就认了。

    “很多父母都会有这种担心的对不?”她像在为自己开脱,又像在安慰自己。

    “哈哈,这么说,我像坏人?”华卿笑得颤颤发抖。

    小媱没有作声。一个人陷入了深思。

    妈妈好像觉得这个世界上的什么都是不安全的,什么都不应该去碰,事实证明,那些妈妈觉得“不安全”的人或事,到后来都没什么大碍。妈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多限制?平时自己要去哪里都得经过她的审查,审查合格了才可以去,这“合格率”又是出奇的低,有时候猝不及防的还会被她责怪一顿……所以越来越多的事情,小媱都不想跟她妈妈说某些紧要的事往往是等妈妈上班后才去做,不过“偷偷摸摸”“胆战心惊”的感觉真让人难受。她不敢跟妈妈说这次出来是为了跟一个男生会面,她总有种预感,就是妈妈知道后肯定会阻止她。她害怕得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一直不敢去说。

    又是隐瞒。隐瞒的事越来越多,撒的谎就越来越多,这使她在妈妈面前的愧疚感越来越沉重。一直瞒着吗?那得瞒多久呢?能瞒着吗?一直瞒着,好吗?这些问题小媱平时都有思考,可是一直没有答案。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尤其是在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应该怎样面对。问题拖着的日子像是得过且过,她觉得很累,后来索性强迫自己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妈妈都是为我好。”她想。在她矛盾痛苦的时候她都是这样子想的,这个想法毋庸置疑的正确——无论在什么时候,妈妈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好,这是全世界公认的。凭着这个想法,小媱觉得周围的事物顿时明朗了很多。

    华卿再次提出要把小媱送到家门口,但必定会遭到拒绝。华卿越是意识到她莫明其妙的紧张,就越觉得小媱有趣。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要比“神兮兮”的小媱更可爱了。

    在离家不远的那片小树林里,两人便分开。小媱在车上人惊魂未定的神色总算有所缓解。在与华卿离别的时候小媱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华卿愉快地跟她说了一声再见,便掉头回去。他穿过树林,在绵延的马路上飞快地骑着,背影越走越小,最后混在来往的车辆中,小媱的视线也难以捕捉。

    小媱在原地逗留了一会才徐徐往家走去。这下她终于知道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了——她想叫华卿下次不要再来她家找她。她怕被家人发现,可是刚才华卿过来找她的时候她心里又是多么的高兴啊。她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块漂亮的贝壳,一边走一边仔细地看着,手指来回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她回想着男孩送这贝壳时的情景,还有男孩对她说的话,于是便把贝壳靠在耳边去听里面的风声。整个人沉浸在回忆里,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傻笑。她觉得男孩很有趣,人也很好。她重复地回忆着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然而,这样并不能持续多久,她的脑海不明就理就炸开了一个记忆,记忆中是妈妈严肃的脸,还有对她说的无可反抗的的话:“你长大了,会有不少男的假意对你好,这些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别傻傻的被骗了。”,这句话让她变得紧张,愉悦的心像被高处落下的一群碎石疯狂地砸了一遍,甚为受伤。她不断摇头,边摇头边对自己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子的……”她越走越慢,脚步踏在草坪里,鞋底的小草在周围痛苦地吐着涵积了几天的雨水。草那么深,鞋头渐渐被沾湿了一大块,她全然不觉。

    二楼的那个窗户里,用细线挂着一串串的纸鹤。这些纸鹤都是小媱一个人闲着的时候一个个叠的。她在屋后看了看那些纸鹤,心想:“回去,也就再叠一些纸鹤吧。”

    如释重负,她又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哥哥还是在看电视——小媱进门的时候他只是瞟了小媱一眼便不再理会她了。小媱倒是先心慌,耷拉着脑袋走进厨房,向妈妈交差似的说一声“我回来了”,便匆匆上了二楼。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跑了一圈又一圈,天空像中了病毒,一点点地被黑色感染。到最后黑色包围了这座顽固而浮躁的小城。没有被黑色占领的,或许只有市区那一块地方,那里彻夜开着路灯在无力地抵抗着。几条比较热闹的街道里,五颜六色的彩灯怯怯地躲在店铺的屋檐之下,它们太弱小了,只能用来为店铺招揽一些聊赖的生意。小媱住的地方是郊区,尽管离市区不远,但还可以看到市区那边的天空微微泛着的灯光。附近的农田不少已经圈成工地或建成了楼宇,有一些则被附近的居民种上了蔬菜,还有一些已弃耕,上面长满了杂草。这里的生态破坏程度还不至于太糟,所以一到晚上,尤其是春夏季节,还可以听到虫子唧唧地唱着歌,歌声勉强为这城市化中追名逐利的小城挽回一丝自然气息。此时此刻,阵阵虫声透过窗户,屋里细心的人就可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一所背对马路、蹲在草坪上的房屋此时已关上了灯,窗户里摇曳着烛光。屋子里,小媱正坐在蛋糕前面。蛋糕做得一如去年的精致漂亮,红的、黄的、白的调色奶油,搭配多种水果构成精美的图案,上面燃着几支蜡烛,烛火还轻轻跳跃着呢。

    小媱换上了一件鹅黄色毛衣,头发用发带扎了起来——头发还短,扎起来只有小小的一撮,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更楚楚动人。妈妈陪在小媱身边,眼里充满怜爱,等着小媱许愿。

    小媱合掌在胸口,俯首默默地许了一个愿望。许愿的事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做,她希望这些愿望能够实现,却从来没有追究过是否实现了。她始终相信,只要有希望,生活就总会变得美好。

    这一次,她许下的愿望与以前的大有不同——她希望,下午与她相见的那个男孩,能在明天的比赛中取得优异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