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郑蓉这样说张红玉”噗嗤”笑出声来，接着郑蓉和铁柱他们两个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他们的说道正在劲头上，客厅外传来了敲门声。郑蓉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活，嘴里还连连叫道”来了，来了！”便快步地朝门口走去。打开房门只见赵嘉佑两手大包小包提着不少东西，大呼小叫地地立在门前：”郑蓉么时候到的，铁柱咧，他今天弄了么好吃的？”

    郑蓉没有直接回答赵嘉佑的问话，一边接过他手上的大包小包一边揶揄道：”呵！到底是大老板，出手就跟我们不一样。”

    赵嘉佑说：”你就爱讥讽人，我算什么大老板？这是我和盆子两人买的。”这时站在赵嘉佑身后的彭行简颔首微笑，摊开两手把双肩一耸，并悄悄的做了一个鬼脸。郑蓉把他俩让进了屋里，只听得铁柱在厨房里大声叫道：”盆子，嘉佑，你们先喝茶吹吹牛，我还有一哈［注(1)］就做完了。”没等他们俩有反应郑蓉就接着说：“红玉跟铁柱搭手在厨房里给腊枝嫂子炸肉丸子”。赵嘉佑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了郑蓉，便和彭行简一起到厨房里给铁柱他们打招呼了。郑蓉给他俩沏好了茶放到了茶几上，然后就去整理堆在房屋角的一堆礼包。

    他们给腊枝嫂子备年礼已经是近几十年的习惯。

    这是从那年的不幸之后开始的。1972年的7月中旬，蕲州县出现持续的大雨天气，大溪口公社是强降雨中心，雨量最大的时候一小时超过180毫米。大雨引发的山洪不仅冲毁了农田、房舍，有些社队还有人员伤亡，给当地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和次生灾害。李家坳大队是重灾区之一。铁柱他们所在的六溪冲生产队正处在一条小河的下游，五个知识青年所住的房屋是由原来生产队堆放农具的一个茅草屋改建而成的土坯房。土坯房就建在河边旁的一个坡地上。下雨的那些日子天像被撕开了一样，瓢泼的大雨连续下了好多天都停不下来。老队长讲今年肯定会有山洪爆发，要队里的社员都做好防备，他还特意安排人让住在河边土坯房里的几个城里伢都搬到他家来住，村里人住的地势都比较高，没有被水淹的危险。

    下雨天铁柱、彭行简和赵嘉佑三人闲得无聊，就在他们临时借住的队长家右厢房的屋子里下五子棋玩，彭行简与赵嘉佑对弈，铁柱在观战。

    ”盆子要让我先下子，每一盘都必须这样才公平。”棋局还末开始赵嘉佑先嚷嚷开来。”盆子”是赵嘉佑给彭行简起的绰号，彭行简因为说话做事文绉绉，郑蓉和张红玉戏称他叫”先生”，赵嘉佑说有学问人的应该像孔丘一样叫“老二”，铁柱说叫”先生”不合时代要求，叫”老二”像骂人一样，古人尊称有学问的人为”子”，我们不如叫他”彭子”。赵嘉佑接着铁柱的话说“是洗脚的盆子。”在武汉话里“彭”“盆”不分，彭行简的“彭子”叫着叫着就叫成了“盆子”，这样”盆子”的称呼就一直叫了下来。彭行简手执当棋子的玉米粒，眼睛盯着赵嘉佑一言不发，赵嘉佑更急：”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不答应我就和铁柱下棋。”站在旁边的铁柱用手在赵嘉佑的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说：”快下子，他不吭声就是答应你了。”听了铁柱的话后赵嘉佑又补充一句”你不许反悔哦”，然后才开始落子下棋。五子棋看似简单，但遇到高手真的要赢也很不容易，赵嘉佑在彭行简的面前几乎是盘盘铩羽而归，赵嘉佑不想下棋了，”算了算了，这个棋下得冇得意思”他推开棋盘说。彭行简脸上流露出一些得意，笑着对赵嘉佑说：”每盘我让你悔三次棋敢不敢再下？”赵嘉佑不想再下又怕丢脸就鼓着劲说：”下就下，哪个怕你？”又重新铺好棋盘拿起做棋子的蚕豆与彭行简鏖战开来。看见他们玩得这样开心，站在旁边的铁柱就说：”你们抓紧时间快活吧，过了这个雨季我们就要受罪了。”彭行简一边下棋一边问：”为么事说我们要受罪呀？”问话的时候他的头也没抬一下。铁柱回答说：”这么大的雨把队里的地都给冲毁了，往后不到山里克挖药材搞一点副业，明年的日子就冇得办法过了。你冇听说过住在山里挖药几遭孽吧？”听到铁柱这么说彭行简停下了手中的棋子抬起头望着铁柱问：“我们满怀希望的白米饭就吃不成啦？”铁柱说：”洼地的水稻肯定被冲得无影无踪了，你还在做梦吧！””啊！”彭行简双手握拳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口里还叫道”MyGod!”，装出很一副悲痛的样子。铁柱看见他的样子呵呵地笑出声来说：”你就装吧。””完了！”这时半天没吱声的赵嘉佑突然惊乍起来，铁柱和彭行简被他的叫喊声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问道“么样啊？”赵嘉佑继续叫道：”我的东西还在河那边。”没等铁柱他们反应过来赵家佑跳起身就冲出了屋子，冒雨向小河奔跑过去。稍有迟疑之后铁柱也冲出了屋子，在滂沱的大雨中喊道：”嘉佑回来，那边危险！”他一边喊一边追到了小河边。

    这条小河是一条季节河，枯水期河水干涸河床裸露，人们过河就从河床走过。夏季雨水充沛，河水涨起来以后人们就在河上的一座小木桥上通行。今天河水已经没到了桥面，小桥在湍急的河水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铁柱赶到河边时，赵嘉佑已经过河冲进了土坯房。铁柱不明白赵嘉佑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过河，搬家前老队长已经讲过今年肯定会发山洪，小河退水前队里的人谁也不许过河。铁柱要过河去把赵嘉佑拽回来，等他冲过小木桥跑到土坯房门前的时候赵嘉佑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而且匆匆往腰里揣着什么东西。铁柱不容赵嘉佑分说拉起他的手就往小桥跑去，两人刚刚站上桥面，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小桥摇晃得更加厉害。铁柱迟疑了一下对赵嘉佑说：”你先过克，我们两人一起过桥会压垮的。”这时候的雨下得更急，倾盆的大雨浇在人的脸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小河的水涨得更高了，上游还隐隐传来隆隆的声音。听到铁柱的嘱咐赵嘉佑愣了一下，用手抹了一下满脸的雨水，怔怔地盯了铁柱一眼什么话没说就掉头冲上了小桥。看见赵嘉佑安全地过了小木桥，铁柱也毫不迟疑地向河对岸冲去，正当在他跑到桥中间的时候，小木桥在两人急速的踩踏和河水的冲击的双重力量的作用下，”哐”的一声倒塌了，铁柱掉进湍急的河水里眨眼被冲出了几丈远。

    ”啊！”河岸上有人发出一阵惊叫声，原来在铁柱他们过河的时候，屋子里的老队长和他的儿子根宝听到动静也匆匆追到了河边，彭行简、郑蓉和张红玉他们也都冒雨跟了过来。眼看着铁柱被河水裹挟着急速向下游冲去，岸上的人心都悬起来了。铁柱是在长江边长大的，水性好，掉进河里时他非常冷静，顺手抓了一块小木桥散落的木板，凭借着木板的微小的浮力让自己尽量的不被河水呛到。他在努力寻找上岸的机会。岸上的老队长急得直跺脚骂道：”这些小杂种都不听话，淹死了怎么办？”站在老队长旁边的根宝手攥着拳头，咬着牙目不转睛的盯着被河水冲走的铁柱，他在担心铁柱的安全。在六溪冲的五个下放知识青年当中，铁柱是根宝最要好的朋友。幸好，小桥下游200米左右的地方刚好有一棵刚倒下的大树横在了小河旁，大树的树梢伸向了小河的中央。铁柱被冲到大树旁时顺势揪住了树梢，巨大的回旋力量猛的把铁柱往回一甩，他的胸口正好撞到一根断裂的树杈，强大的冲击力让他的肋骨感到了一阵剧痛，虽然抱住了大树但他却再也没有力气爬上来。根宝远远看见铁拽住了大树，撒腿就沿着河岸向下游飞奔而去，彭行简他们也跟着跑了过去。根宝跑到大树跟前的时候，铁柱差不多已经耗尽了力气，湍急的河水不断拖拽着他的身躯，铁柱紧抓着树稍的手渐渐的松开了，眼看铁柱就要被河水冲走，根宝迅速地沿着树干爬到了河中央，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小河，他抱住铁柱的腰部奋力地要把铁柱推举到树干上去，紧跟在后边的彭行简和赵嘉佑也爬了过来。彭行简拉着铁柱的手臂，拼命地把铁柱往上拽，赵嘉佑拉着彭行简的裤腿防止他们再掉进进河里。等他们大口喘着气把铁柱拉上来的时候，扭头却发现根宝不见了。原来他们没注意到正在根宝把铁柱推举上树干后，小河上游飞过来一根木桩正好击中了根宝的头部，根宝倒在河水里被冲走了。当大家找到根宝的时候，根宝已经溺水身亡。根宝是老队长唯一的儿子，巨大的打击让老队长因悲痛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根宝去世的时候有两个女儿，妻子腊枝还正怀有身孕。根宝的去世留下一个破碎的家庭，这给铁柱造成了终生的愧疚，他发誓要照顾根宝的一家人。也是从那一年开始，铁柱每年都要都要为根宝家做很多实事，其中，给腊枝嫂子准备一份丰厚的年礼的习惯就是那时候形成的。在铁柱的带动下，他们中间的另外四个人都自觉地参与了这一行动，并一直坚持到现在。

    郑蓉知道，每年在给腊枝嫂子准备礼物的时候赵嘉佑从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他买的礼物都是看起来很漂亮但经济价值和实用价值都不高。反正给腊枝嫂子准备礼物都是自愿的事情，郑蓉也不会去戳破赵嘉佑的这一点。郑蓉清理着堆放在屋角的礼物自言自语地说：”现在农村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以后有些点心之类的东西就莫买了。”刚从厨房走出来的赵嘉佑听到郑蓉的话就接过来说：”我和盆子的礼物里就有一个送给她孙子的iPad。”郑蓉听到赵嘉佑的答话没有吭声，她心里估摸，这iPad一定是盆子买的，嘉佑性格不会考虑到给嫂子的孙子买礼物。”跟着赵嘉佑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张红玉也接过话说：”我前两天到华南海鲜市场给嫂子买了一些海鲜干货，看到有人卖腌了的野兔就买了两只。记得根宝在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让我们带几只山里的野兔回武汉。估计现在山里头也难得打得到野兔了。”郑蓉听见张红玉又提到根宝怕铁柱伤心就瞪了她一眼，张红玉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立马不再吭声。

    等到铁柱把饭菜全部操弄好已经是中午12点半钟，他们五个人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提前的年饭。

    注释：

    有一哈［注(1)］方言，需要一会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