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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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老友的起哄

    铁柱总算等到了张红玉。

    这是一对曾经的恋人分手40余年以后的第一次单独相约。当年张红玉突然提出分手对铁柱来说始终是一个解不开的迷。他们的恋情始于山洪灾害的半年以后。根宝的溺水身亡给铁柱精神上造成很大的打击,他认为如果根宝不是为了去救自己就不可能死,老队长也不会因为悲痛过度而抑郁身亡,腊枝嫂子也不会只身拖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度日如年,这些都是他的过失造成。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铁柱精神消沉,寝食不安,人也消瘦得不成型。每天除了出工下地干活之外,剩下的时间全部用在了帮腊枝嫂子干活了,老队长家里累活、重活、脏活被他全包了下来。知识青年原来所住的土坯房被大水冲垮了,公社和大队出资给他们盖新房,铁柱坚持屋基就选在老队长家的旁边,这样他们五个知识青年几乎都成了老队长家里的帮手。在铁柱最难过的日子里张红玉对他特别贴心,轻言柔语的安慰和无微不至的生活照料,使得铁柱的心慢慢的平复下来。那年秋季蕲州县要搞一次“革命文艺汇演”,有文艺特长的铁柱和张红玉被临时抽调到公社组织的宣传队,每天的集中排练他们要披星戴月往返走二十多里的山路,两个多月后在蕲州县的文艺汇演中不仅他们表演的男女生二重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获得了优秀奖的佳绩,他们俩情感上也收获了珍贵的爱情。正当他们如胶似漆的时候,铁柱以工农兵学员的身份被推荐到华南工学院上大学。铁柱舍不得张红玉要放弃学习的机会,张红玉却竭力地鼓励他去学习,并希望他早日学成归来。铁柱上大学以后他们俩还鸿雁传书,保持着热烈的交往。不料有一天铁柱接到张红玉的一封信,内容只有”我们分手吧”五个字,弄得铁柱”丈二和尚摸头不知脑”,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不断写信给张红玉却得不到回音,无奈下铁柱写信问郑蓉其中的究竟,郑蓉支支吾吾,只是说张红玉身体不适回武汉休假了。铁柱请假回到武汉去张红玉的家里,张红玉又避而不见,铁柱无奈带着巨大的心灵伤痛和疑惑回到学校。第二年学校放暑假,铁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到了六溪冲,他又见到张红玉。张红玉像他们俩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与郑蓉他们一道热情地接待了铁柱,但就是绝对不给铁柱与她独处的机会。再后来彭行简、郑蓉、赵嘉佑被招工先后离开六溪冲回城,张红玉最后一个顶职[注(1)]回到武汉。铁柱仍然年年回六溪冲看腊枝嫂子,他虽然有了很多次与张红玉碰面,但就是没有两人独处的机会。几十年都过去了,铁柱心里的谜团一直没有解开。

    铁柱与张红玉的这次相约是昨天聚会上大家无意中促成的。

    每一次的聚会时总是赵嘉佑挑起头要闹酒。昨天在桌上铁柱用筷子指着一个大碗向他们推荐说:”这是野鸭闷莲藕,现在难得见到真正的野味,你们多吃一些。”没等旁人开口赵嘉佑便问道:“哪里搞到这样的好东西呀?”嘴里的话还没说完筷子已经伸向了大碗。彭行简接过赵嘉佑的话不急不徐地说道:“现在不能吃野生动物,你这个当领导的怎么带头犯规?”赵嘉佑夹起一块肥大的鸭腿肉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称赞道:“不错!铁柱的厨艺冇得话说”,很快它吐出了一块鸭骨头说:“你们赶快吃,莫听这个书呆子的话。国家只说了不让捕杀野生动物,又没有说不让吃野味。”他辩解道。彭行简对赵嘉佑的辩白一边笑一边摇头,把筷子伸向了另外一个菜碗。坐在郑蓉旁边的张红玉夹起了一块野鸭肉放到了郑蓉的碗里,又夹起了一块递给了坐在上手的铁柱,铁柱端起碗接过了鸭肉。张红玉放下筷子说道:“这是我昨天去给腊枝嫂子打年货的时候,看到华南海鲜市场门口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站在墙脚下,逢人就问要不要野鸭,蛮可怜的样子,我想正好我们要见面就把两只鸭买下来了。”她说这话时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看到张红玉这个模样铁柱宽厚地说:“盆子讲不杀野生动物是对的,但是你也冇错,不知不为过嘛。”郑蓉这时插嘴道:“盆子就是喜欢小题大做,这算个么事情撒。来,你也一定要吃野鸭!”说完夹了一个鸭脖子站起来递到了坐在桌子对面的彭行简的面前。”好,好!我一定吃。”彭行简端起自己碗伸过去接住了鸭脖子,引起桌子上一阵哄笑。

    赵嘉佑坐在彭行简的下手,这时他端起酒杯对着彭行简说:”盆子,野鸭我们都吃了,现在该喝酒了吧?来,走一个。”说完头一仰一杯酒倒进了肚子里。彭行简端起酒杯,呡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最近咽炎蛮厉害,不能多喝。”“不行,不行!感情深一口闷。”赵嘉佑端起彭行简的酒杯递到他嘴边要彭行简喝下去。这时铁柱说:”嘉佑莫逼盆子,我来陪你喝。”说完喝干掉了自己酒杯里的酒,然后拿起桌上的酒瓶又给赵家佑和自己斟满。郑蓉这时说:”你们现都不年轻了,莫再这样喝,就是嘉佑馋酒!”语气里有一丝指责的意味。赵嘉佑从来心里就怵郑蓉,听到郑蓉这样说转眼脸上堆满了笑连连说道:”好,好,好!听姐姐的,你说么样[注(2)]喝我们就么样喝。”郑蓉说:”还是盆子跟我们讲一点有意思的东西,盆子有学问。”过去每一次聚会彭行简都会讲一些掌故、趣闻或时政消息给席间添乐,这也成为他们聚会的保留节目。彭行简听罢郑蓉的提议连连摇手说:”今天免了吧,我喉咙的炎症蛮狠,还是红玉唱歌吧,你唱一首歌只要大家鼓了掌,嘉佑就喝一杯酒。”赵嘉佑听了接声反驳:”盆子这算么规矩?要喝我们都喝,凭么事要我一个人喝啊!”郑蓉不理会赵嘉佑的反驳侧过脸看着张红玉,张红玉静静地与郑蓉对视默默不语。赵嘉佑又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说:”还是铁柱和红玉来一个男女生重唱吧。”说完筷子又伸向了碗里的野鸭。听到赵嘉佑的提议铁柱立马应声:”行,我们来个二重唱。”说完便站起身来。郑蓉看见铁柱站起来了,便悄悄地扯了扯张红玉的衣襟示意她也站起来唱歌。张红玉微微起身挪了挪椅子,然后站了起来并轻轻挪步向铁柱靠拢了一些。铁柱的目光向大家扫了一下问道:”还是《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这是他们每次唱歌的保留节目。彭行简说”眼下正流行《鸿雁》,你们俩来一首行不行?”铁柱转头征求张红玉的意见:”你可以吧?””嗯!”张红玉点头回应道。听到了张红玉的回应后,铁柱侧过身稍稍低下头与张红玉耳语,商定了他们两人唱歌的音调和各自的声部,然后正过身来。两人都有意识地直了直腰,铁柱开始放开歌喉:“鸿雁天空上,对对排成行,江水长,秋草黄,草原上琴声忧伤。”一股低沉、舒缓的男声从铁柱的胸腔被挤压了出来,铁柱在唱这首歌时脸上自然地流露出一股虔诚、刚毅的神情,他继续唱道:”鸿雁向南方,飞过芦苇荡,天苍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乡。”铁柱的余音尚末完全消失,随后一股清泉一样清脆的女声漂然而至:”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颤,草原上春意暖。”张红玉柔美的歌声里夹杂着一种忧伤,郑蓉怜悯地看着张红玉,胸中也泛起一阵悲凉的涟漪。”鸿雁向苍天,天空有多遥远,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铁柱浑厚的歌喉与张红玉柔美的声音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刚柔相济、珠圆玉润的声韵,这股声韵与歌词的意境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悲怆的力量,猛烈地撞击着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扉,他们的心灵被震撼了,放任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他们终身难忘的岁月。

    注释:

    顶职[注(1)]上世纪70、80年代的一种特殊的就业形式,一般是父辈退休或退职后由自己的子女或直系亲属到父母原来的单位就业。

    么样[注(2)]方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