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重生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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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同的家庭

    这三个人当中,真正不爱说话的人是张红玉,而郑蓉和铁柱则属于喜欢用语言表达的那一类人。特别是铁柱,他是六六届的高中生,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学生当中的活跃分子,还是校团宣传委员,学校每逢重大活动他都是学生当中的组织者或领导者,这种经历锻炼了他极强的组织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到农村以后,因为铁柱是这五个人当中的大哥,又具有一种古道热肠的性格,所以自然成了大家的主心骨,他说的话大家也都能听。张红玉是六八届的初中生,在他们五个人当中年纪最小,体质又比较弱,加上困难的家境让她从小就养成了自卑的性格,大家在一起谈笑说道的时候她极少插言,她的态度只能通过她的面部表情来观察,笑容是她表达对大家所言的赞同,如果不同意谁的观点她就会表情木然,或者就干脆借故走开。张红玉的这种内向的性格并未引起大家反感,这可能是因为她温和的行事风格,或者再加上天生丽质的容貌,反正她是大家都乐意关照和呵护的对象。

    当时的农村生活特别苦,他们这一批在城市出生和长大的年轻人,很难马上适应农村的艰苦生活。蕲州县在地理上北倚大别山南临长江水,地形狭长,地势呈东北高西南低,北部为山区,中部为丘陵地带,南部为平原区。郑蓉他们所在的漕溪区大溪口公社就处在北部山区的南缘,山地多耕地少,农作物以高梁、玉米、红薯、土豆为主。李家坳生产大队是整个大溪口公社自然条件最好的,除了山地之外他们还有一块不算太大的洼地可以种上水稻,每年李家坳的社员都还能吃上一点大米。知识青年在农村与当地的社员同工同酬,他们所能够分配到的一点少量的大米也只能逢上好日子才做上一顿大米饭。因为张红玉得到大家的关照,每次吃大米饭盛到张红玉碗里的就自然多一些,其中铁柱的那一份几乎都给了张红玉。这也可能是后来铁柱与张红玉之间产生情愫的原因之一。

    郑蓉习惯了张红玉的少言寡语,也知道铁柱现在不说话是因为提到了罗根宝,是那次灾难在铁柱心里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伤痛。郑蓉她也不愿意再去捅这个伤疤,就这样三个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郑蓉先开口说话:”红玉,你的儿媳妇什么时候解怀?[注(1)]”张红玉结婚生子都很晚,其他人的孙子都已经很大了,她的儿子吴刚却前两年才成家,儿媳现在正怀孕待产,郑蓉问的就是这桩事。

    ”就在春节前后吧”张红玉回答说。

    郑蓉接着问:”你是喜欢他们添一个男伢还是一个丫头?”

    张红玉说:”现在养一个儿子几难咯,吴刚连自己的房子都买不起还谈养儿子。我们屋里的倔老吴就想添一个孙子好传宗接代。”

    郑蓉说:”你的心也操得太远了,你怎么就晓得吴刚以后给他儿子买不起房子咧?”

    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张红玉才开口:”一个穷警察拿么事去买房子撒[注(2)]?”

    在一起下放的这五人当中,铁柱最早回城,他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毕业以后回到武汉被分配到一个机械厂当技术员,后来被提拔当了干部,最后在市机电工业局工会副主席的位置上退休。铁柱也是他们这些人当中最早成家的一个,妻子凌薇是他的大学同学,可是他们结婚不到十年就分手了,女儿也给妻子带走,现在她们母女俩都定居在美国,女儿现在在美国一家投资公司,与铁柱的联系并不多。彭行简是67届的高中生,文化基础扎实,是他们几个人当中的最文静、文化基础最好的人,招工回城后77年恢复高考时他考入了武汉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武汉地区的一家省级社会科学研究机构,现在巳经是武汉地区的著名学者,退休后一直受返聘继续工作。彭行简的妻子李梦晴是社科院图书室的职员已经退休,他们儿子和儿媳妇同在BJ的一家央企总部,工作上也很出色,三十多岁都当上了处级干部。郑蓉、赵嘉佑是六七届的初中生,下放农村几年后郑蓉被HUB省高家洼医院招工回城。郑蓉的父亲曾是这家三甲医院的副院长,参加工作后她很顺利地被分配到财务部门做了一名会计。她的丈夫是这家医院的放射科医生,退休前已经是主任医师和医院放射科主任,退休以后一直被返聘,手里还带着几个研究生。他们的儿子是武汉星华医院的呼吸科的医生,武汉大学医学部毕业的博士,他们的儿媳妇也是医生,正在德国进修。郑蓉9岁大的孙子果果一直由孩子的外婆带大,儿媳妇出国进修以后孙子干脆就住到了外婆那里,郑蓉成为他们当中最悠闲的人。赵嘉佑现在是他们五个人当中最富有的人。当年返城进入武汉工业通用机械厂,由于脑子灵活,很快就从车间工人的岗位调到了厂供应科当业务员,最后当上了供应科长,负责全厂的原材料和零部件的采购供应。改革初期一家下游的供应商为了稳住他这条销售渠道,让他私下入股了这家民营企业,再后来赵嘉佑自己所在的国有企业垮了,他入股的这家私企却成长起来,他顺理成章成了这家企业的大股东之一。年纪大了以后,他儿子顶替了他的股东身份,现在他和他儿子的身家加在一起已经达到了几千万元。与他们相比张红玉的生活最曲折了。离开了蕲州那个伤心之地回城,张红玉顶替了她妈妈的工作岗位,在汉口汤家墩土产商店当了一名营业员,只到三十岁出头才经人介绍与洗衣机厂的一名工人结婚生子,儿子长大读了警察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市公安局缉毒支队,普通民警没权没势也没钱,儿子也是到三十五岁才结婚,儿媳妇现在正在怀孕期间,一家人蜗居在80平米不足的一套陈旧的两居室里。张红玉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才使自己一家人不如人,所以在别人谈到家人和孩子的事情时她都不愿意多说什么,只有和郑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偶尔吐一吐自己的心思。

    看到张红玉这样伤感铁柱开口宽慰她道:”吴刚这样孝顺你还有么事不满意的?我养了一个姑娘说起来好听,但跟冇养伢有么两样?”

    听到张红玉和铁柱的抱怨郑蓉接过话头:”你们俩今天么样啊?都像倒了几大的霉一样。吴刚当警察就么样不好,莎莎就么样不孝顺了?”莎莎是铁柱女儿的名字。

    铁柱一边做着肉丸一边接过话茬:”吴刚当然是冇得话说,莎莎能跟他比?一年到头电话都打不了两个。”

    ”那不都是你的错啊?”郑蓉责怪道:”姑娘给你寄钱你不要,她要给你买东西你又拒绝,到头来又要怪别个不孝顺,天下有你这样当老子的?莎莎为这事跟我打电话都哭过几次。”因为大人是朋友,他们的孩子与这些长辈都有联系。

    铁柱在心里头承认郑蓉的责怪没有错,可他嘴上还是硬着:”我一个人生活不缺钱。”

    郑蓉说:”你就不晓得邀请她们回武汉看一哈[注(3)],或者你到美国克看看他们。凌薇现在也是一个人在过。”

    ”就是因为她我才不愿意克美国”,铁柱愤愤说道,说话时脸上还流露出几分愠色。张红玉感觉到了铁柱语气中的不悦,扭头瞥了铁柱一眼又转过脸去继续炸肉丸。

    郑蓉嗔斥铁柱道:”你这个人就是有点怪,不晓得该说你是好还是说你不好!”

    注释:

    解怀?[注(1)]方言,分娩。

    撒[注(2)]方言,武汉话里的语气词,通常用在句尾,相当于普通话里的“啊”。

    看一哈[注(3)]方言,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