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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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从远处黑压压的方队里,零星冲来了几个人,分别向着时璟与云朔的方向闪掠而来。

    时璟强撑着一口气,杀出了一条血路,抬眼看到援兵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将她左手搂着的,比她高又壮,但哪怕吊着最后一口气,都未曾放手让其受伤的尸体甩了出去,然后翻身从来人的背后巧手将弓箭摸了过来,然后从他腰间抽出一箭,搭满了弓,对准城墙上的杜青生。

    他此刻,也正拉弓对准了时璟。

    如果城墙上的弩兵不被他早早撤下,此刻他是必赢之局。

    时璟面无表情,对上杜青生铁青的面色,眼中闪过森然杀意。

    手指轻飘飘的一松。

    嗡——

    弓弦极速颤动,在时璟手中颤抖不止。

    两箭在半空中短暂的交汇,最后分离。

    时璟回身掐住他的肩头,带着他向后撤离,杜青生的箭直愣愣的插在了时璟站过的猩红的土地上。

    而时璟的箭,穿过杜青生的发梢,带着破空之音,将乐萱人刚上去的战旗撕裂。

    而杜青生本人,则喘息着站在原地,看样子应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爆发着死而后生的喜悦,但当他回头看到被撕裂的战旗,瞬间呆若木鸡,心如死灰。

    她时璟,一定会夺回道兴,让你们生不如死。

    回到自方军队前面的时璟向县令点点头,“军队后调六里,朝中援兵未到,切不可离凝烟太远,扎寨安营,道兴城的驻扎兵至少三万打底,我们,得等。”

    言到最后,她甚至忍不住有些哽咽。

    县令望着时璟,充斥着沉痛的目光中闪过心疼。

    一面别过,她竟已如此沧桑疲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力与气力。

    就算再怎么逃避,时璟的目光还是能够撇到怒目凝视的时风竹脸上,他的儿子脸上还残存着不甘的情绪。

    她的面上还是一惯的清冷,如今一身狼狈,血煞戾气遍布周身,让人带上了一身冷漠。

    让人怎么也不能将她跟刚刚的杀神联系到一处去。

    何曼香站在他们身前,身上披着不知是谁的厚重的斗篷,遮住了曼妙的身姿,她垂眸,抬手抚住了她丈夫的眼睛。

    那个女人虽低着头,但零碎的情绪扔从她颤抖的身躯上传出。

    云辽在她身旁,小心的扶着她,目光不再敷衍冷漠。

    她刚刚冲上去,救下来何曼香,仅差一寸,利剑便刺穿了她的身体。

    云朔一人护住时喻的尸体已颇为困难,又多了一个何曼香,他也差点藏身于此。

    时璟沉默的走上前,抚上何曼香的腰身,耳边传来县令后撤的命令。

    “母亲,您……注意休息。”

    经历了大战,经历了那般打击,还被那群畜牲那般……时璟怕她的身心经受不住。

    她只剩母亲一人了……

    何曼香迎上时璟的目光,轻轻的点了点头,回身借着侍卫的帮助上了马。

    云辽想了想,与何曼香共乘了一匹马。

    时璟安顿好父亲兄长的尸身,翻身上了马,余光看到了云朔满身的伤,“……等下好好处理伤口,别留下病根。”

    她桑音暗哑,不复从前清脆,目光冷淡,满身弑杀血气,令人望而生畏。

    云朔一愣,“姑娘,您身上也有伤啊,您……”

    时璟肩头被戳了个大洞,腰部手臂腿部等位置都有不同程度的伤痕。

    浑身血迹,将深蓝的衣服染成了蓝黑,而且蓝黑色还在继续蔓延。

    “死不了。”时璟漠然,顿了顿,回眸看向杜青生站着的方向,道:”就算我死,也一定拉着这群人,陪葬。”

    她与云朔行于队伍最后,身后寥寥数人的军队,却无一人再敢上前。

    两三之数,形如蝼蚁。

    城内也许驻扎着军队,但更多的军力,一定位于城南门口待命,且不提杜青生有没有能力调动军队,道兴城如此大,那般庞大的军队如何在这般短的时间里赶来。

    如此松懈,他们以为封闭了消息便高枕无忧了吗。

    时璟嘴角挑起冷笑,呵,天真。

    凝烟城外,数里,军力驻扎。

    时璟神色少见的慌张,她快马加鞭向凝烟奔去,怀中抱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身后数步,紧跟着云朔跟云辽两人。

    再后面几里,跟着小心翼翼缓行的马车,马车上载着两具血淋淋的身体。

    时璟此时已然顾不得照顾父亲兄长,就在刚刚,军队驻扎,她的母亲昏在云辽怀里,面色萎黄。

    她怕的手都在颤抖,顾不得质问云辽为何近身照顾还没发现人不对劲,只抱着母亲奔向县城求医。

    何曼香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口,这般模样,应是心绪瘀结,军医束手无策。

    边关的风刚烈,吹在脸上如同刀子一般,时璟将怀里的母亲搂的紧了些,手指抚过她额头,发现她在冒汗。

    眼眸紧闭,似是十分痛苦。

    “母亲,小璟只剩你了……”时璟喃喃,再也伪装不住脸上的冷漠。

    已经能看到凝烟城模糊的轮廓了,时璟挥鞭再次加快了速度。

    她身后的云朔两人无奈相视一眼,只能尽力跟在时璟身后,却被越落越远。

    云辽看着时璟越来越淡的背影,目光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相见时她觉得时璟那一副淡然模样,只看着就叫人觉得不爽,觉得时璟仗着自己是时家大小姐,会点功夫便没有脑子的横冲直撞,丝毫不顾及后果,觉得她自己异想天开的想去边关帮忙,简直就是添乱。

    但当她跟着县令赶至道兴之时,入目的不是道兴的满目苍痍,而是那一边与敌人厮杀,一面全力保护自己父亲尸身与母亲安全,满身伤痕的时璟。

    时大小姐。

    世人愚昧的认为她时璟是京都的纨绔,不遵礼法,耍小聪明,阁中小姐的知书达礼,端庄自持,她样样都没有,所以这次,她口口声声喊着要去边关解救亲人,在所有人眼中,她还是一时起兴,平白捣乱罢了。

    在她眼中亦然。

    但这时云辽才明白,那时的她不是什么大小姐,她只是想救她的亲人的普通人。

    如若他们都没有拦着她,说不定她的亲人都死不成……

    “让开,都让开!”

    马蹄铮铮,时璟狠声高呵,惊的行人四散而逃。

    她目光狠戾,守城的士兵对上她的目光皆是不寒而栗,不敢出手拦截。

    时将军的女儿,谁敢拦?她怀里抱着的女人,是时将军的妻子,谁敢拦?!

    一路急行,赶至县令府,时璟跳下马,将何曼香横抱而起,匆匆进府,冷声高喊:“去寻医者!寻此处医术最好医者来!”

    下人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向外跑去寻医者,出门甚至撞到了行色匆匆的云朔两人。

    云辽冷着脸,扶着云朔继续向府内急行。

    县令府内,被惊扰的县令夫人急急的带着时璟向客房走去,沿路的侍从纷纷低眉顺目,让开一条路。

    时璟将何曼香小心的轻放在床榻上,她眼眸禁闭,修眉紧拧,浑身虚汗连额前的发都湿透了。

    看起来就十分痛苦的模样。

    时璟靠在床边,挡住了晃眼的阳光,阴影大片的落在何曼香煞白的脸上。

    她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沐云庭……

    “时姑娘,你别太过担心了,时夫人会没事的。”县令夫人想去抱抱时璟,但此时她如此吓人之态,当真令她不敢上前,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安抚。

    时璟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母亲。

    客房里许多侍从皆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放低了许多,一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十分难熬起来。

    云辽云朔两人在客房的最外面,也都是未曾出声。

    “医者来了,医者来了!”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欣喜的重复“医者来了!”

    时璟终于抬起头,冷冽的目光落到那哆嗦的医者身上,目光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县令夫人引着医者来到帐前,和蔼的模样倒是令医者安心了不少。

    “治不好,我让你给她陪葬。”

    时璟吐出的话语仿佛淬了毒的冰刃,眸子由澄澈的黑色逐渐变得深沉——

    她满身伤痕,一身血污,看起来狼狈至极,也似地狱索命的修罗。

    “是,是……”

    那医者骇破了胆,哆嗦着身子连声应道。

    他摸上何曼香的脉搏,须臾,皱起了眉头。

    许久,才开口道:“县令夫人可否将室内之内禀退,让室内空气流通起来,如此,再让在下想想解决之法……”

    县令夫人点头,转身将一屋子的侍从撤去。

    不一会,屋内便只剩云辽云朔,县令夫人及其贴身侍女,时璟七人。

    医者跪坐在床边,额边不停在冒冷汗。

    不是他不想救,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怎么医这个病啊……

    床上的女人痛呼出声,肉眼可见的,她变得更加痛苦了。

    “你,医不了是不是。”

    医者更加惶恐了。

    这时县令夫人挡在时璟面前,伸手扶起战栗的医者,安抚的笑笑,“别怕,你不会死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是否能医此人?”

    医者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时璟,发现其正直愣愣的盯着那伤患,吞吞吐吐道:“夫人……在下真的医不了啊……”

    屋内寂静非常,所有人都在看时璟,怕她真的动手杀人。

    许久,时璟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淡淡的憋出了一个字:“滚。”

    这个时候谁都不敢计较,甚至那医者更是如同得到了圣旨一般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县令夫人看了看时璟,想开口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便也只能带着云辽云朔出了房间。

    时璟如同脱力般跪在何曼香床上,额头抵在她的手上,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她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

    为何重活一世,她仍就没有救下她的亲人,为何提前了那么久,她的家依旧……

    真的是人算抵不过天算吗?

    时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开门进来了,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低声道:“医者说,时夫人患的是心疾,应是平时思虑过重,近来又接连遭受重大打击,才会如此。”

    是县令夫人的声音,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是哭了吗?时璟想。

    她抬头,看向县令夫人,她的眼眶积满了泪水,眼眶红红的,应是在外面刚哭过吧。

    “他说,”她顿了顿,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时夫人,活不过今晚了……”

    今晚……

    是啊,这须臾片刻,她时璟上哪去抓个神仙来救命。

    她神色淡淡,仿佛毫不在乎道:“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若不听她那嘶哑的嗓音,只怕真叫人会认为她是个冷血无情至极之人。

    时璟疲惫道:“夫人,您出去吧,这最后的时间,时璟想好好陪陪母亲。”

    县令夫人看时璟的模样,只感觉喉咙一紧,再说不出半句话。

    她也本是个无忧无虑的贵人千金啊……

    行至门口,她又停下,道:“按照路程来算,时将军与时公子都该到了。”看着时璟颓然的身影,最终还是不忍将话说得重了,只说:“你……看着时间出来送送他们罢……”

    臻羽国战死的将士,尸体都是要加急送回京都受封赏的,那对于他们,是无上的荣耀。

    时璟却道:“人都死了,还要那破封赏有什么用。”

    如此大逆不道,连县令夫人听了都忍不住为她担忧。

    若时璟日后回京也是这般,势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出房间,并给她轻轻带上了房门。

    床榻上一直安静躺着的女人此刻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到了时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