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姐,您何出此言?”
“时家如今举步维艰,被惧怕,被嫉妒,亦被视为眼中钉。”
时璟说着,慢慢向牌位后面走过去,同时给潘昭笼统的解释了下:“外有三国虎视眈眈,内被诸多大臣与……那位紧盯着,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时家如今便如同走钢丝,稍不留神就会坠落深渊。
跟着时璟身后的潘昭愣了愣,朝政上的事情他是知道一点的,但也从未想过将军府如今已如此危及,而且看这路线,小姐难道想……
时璟抬眸,空旷的空间内只放有一个剑架。
剑架上,一柄白光内敛的剑泰然卧于其上,玉白色的剑柄上面雕刻着细致的红枫纹路,在白色的映衬下更显明艳似火,剑身被纯白的剑鞘保护着,也收藏了剑锋的气势。
“回京都的时候,这剑便被我父下令封存于此,我本以为与它再无相见之时——”
时璟抬头触碰着白色的剑鞘,抚摸着,似是几年未见的挚友。
时家每代子女,只要不回京都,便自出生之日起得到一把好剑。
这些剑有的是祖先用过的佩剑,选到了便是传承,有的是在外游历得到的,有的是请铁匠打造的。
其实就跟百日抓周一样的性质,只不过她们抓的是剑,是伴随一生的伙伴。
“小姐,你……”潘昭目光惶恐的看着时璟的动作,这把剑可是将军亲自下令封起来的…
时璟握住剑柄,手腕用力,铮的一声剑刃出鞘,火红色的剑身映照着她眼底血色一片,寒光从她脸上扫过。
潘昭打了个哆嗦,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姐很危险。
“其实这把剑不是我的。”她笑了笑,手指从锋利的剑刃上划过,瞬间落下大滴血珠。
她摆手拒绝了潘昭的包扎,回忆道:“这剑本来是兄长的,我那时抓到的本是一把白色的长剑,后来看兄长的这把好看,便死活要与兄长换,父亲母亲拗不过我,只能委屈了兄长。”
潘昭只是安静温顺的在身后听着,始终不曾发表什么意见。
这算是时家辛秘,因为时家从祖辈开始,便坚信剑是有灵的,除非主人死去,剑才能再次易主,奈何她父亲是个不信鬼神的,也是个胆大的。
时璟拿起剑架上的剑鞘,将剑插了回去,然后拿着它向门外走去。
她身后的潘昭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时家的封剑不只是单纯的将剑封存起来,而是这把剑的这代主人,永远都不能再使剑了。
当初时璟生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想让她回京都,因此才给她佩了剑,习了武,却没想到皇帝一纸诏书……
时大将军不得不封了时璟的剑。
时璟站在无一人的长廊上,仰头看着星空慢慢变成深蓝,浅蓝,最后看到日出——
她突兀的问:“伯伯,时家封剑了的人,再拿起剑会是什么罪名呢?、
潘昭沉默了一会,微微弯腰,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时家,从未有人被封过剑。不过违背了祖宗的规矩,应当是……是大逆不道……”
时璟笑了。
无非大逆不道,逐出家门。
时家百年声誉尽毁在她手而已。
时璟懒懒的嗯了一声,转头向她的房间走去。
她现在要洗个澡,换下这身扎眼的衣裙,其他的麻烦事等等在想。
沐浴后的时璟身着一身深蓝色衣裙,袖口宽松模样,不似长袍那般麻烦,也不似紧袖那么勒手。
她突然很喜欢这种样式的衣服,因为打起架来很方便。
那柄从祠堂带出来的剑被随意的放在桌上,她坐在凉亭品茶,目光悠悠的望向湖面,平静而空洞。
“小姐。”潘昭站在她身旁,拿出了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时璟。
“谁的?”
她接过信封,左右翻看了一遍这个素色信封,表面什么都未曾写。
“昨夜出去寻您的时候,一位三四十岁,长的有些凶悍的人塞给我的,我本意也是不想接,奈何他着实有些功夫在身上……”
时璟翻看信封的手一顿,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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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事。”时璟继续若无其事的打开信纸,淡声道:“既然带回来了便看看吧。”
不是已经告诉了他离她远点,怎么还是这般纠缠不休。
入目的是十分大气又娟秀的字迹。时璟有些好笑的拧眉,一个大男人的字写的这么像女孩子,但越看她却笑不出来了。
“你好,时小姐,展信佳,在下江冉。匆匆几面,不知道你还记得在下否,但不管你记不记得,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下面说的话。
道兴乃臻羽国皇帝下令死守不得失守之地,以时大将军的性子必定不会退缩,我观道兴现状,以现有的兵力粮草恐不足以再守上十日,我隐约猜到了你的打算,特来劝告。
另,乐萱国皇子对道兴的阴谋,十日之后的婚期是他最好的动手时机,但据我了解,想对边关动手的应还有别人,望时小姐早做决断,言尽于此,祝你所望皆如愿,祝你所做皆所望。”
时璟越看脸色越阴沉,看到最后气的甚至手都在颤抖。
她闭了闭眼,压下了眼眸中翻涌的疯狂。
“小姐,这信?”
从潘昭这个角度隐约能看到显露出的一角,能看到类似于“道兴”,“死守”,“阴谋”等字样。
他不得不质疑这封信的可信度。
“无妨,是否可信我都得亲自去道兴看一眼。”时璟垂着眼眸,让人感觉不出她的情绪。
她原本想,正好就着成婚时行到道兴时,联合父亲反扑,甚至连信件都已经写好送了出去。
现在看来,只怕是那封信连道兴都进不去,父亲他们也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时璟的目光移到手中的纸上,无意识的摩挲着。
这病秧子果真如此聪慧,竟能猜到她的打算?
她将信件折好,原样塞回信封里,拿起了桌上的剑。
天黑再跑。
她按耐住焦躁的心,又坐了回去。
过了不知多久,时璟突然道:“潘伯,拿弓箭来。”
潘昭低头转身,不一会从库房中拿出了一把精致的弓箭。
时璟憋了一眼,“不要这个,这个劲不够大,去拿父亲的弓。”
那把精致的弓箭是父亲替小时候的她寻来练习用的,即使是现在的她将弓拉满,也不能入木一寸。
潘昭领命,转身去换了将军的弓。
时风竹的弓很朴素,但却很壮实,时璟原来很难将它拉满,所以一直都不喜欢她父亲的弓。
很丑,也难拉开。
时璟拿起一支箭,搭上了弓,手臂用力——还是没有拉满,但当箭射出去的时候,结结实实的半个箭头都射进了木头里。
若是将木头换成人,只怕半只箭矢都穿胸而过了。
时璟再次搭箭,拉弓,她调整了方向,对准了府内的大门,随后——
府门被拉开的瞬间,时璟的箭便咻的一声射了出去,直直的飞向来人。
沐云庭进门便感觉一阵冷风袭来,抬眼便看到了极速向他飞来的箭,看这架势,这箭的主人就是冲要他命来的!
情急之下,沐云庭只来得及稍稍偏头,片刻后,他的感官里仿佛只剩下了左脸的剧痛。
他的下属惊慌的说着什么,身后的都统的神情似乎也十分惶恐的回头与下属说了什么,然后那个下属就跑了出去。
他偏头对上时璟的眸子,那里面渗出无限冷意,他回了神。
“呦。”时璟笑着,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二皇子反应挺快的。”
“时……小姐。”沐云庭咬牙切齿的想叫她的名字,却硬生生转变了口风。
说话带着他的脸一阵抽动,疼的他眉毛紧拧,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计划成功,他一定要杀了这个女人,以泄心头之恨。
刚才跑出去的那个下属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不知道从哪个医馆揪来的医者。
沐云庭的下属见医者来了,也不得许多,忙拽着沐云庭离开,一面劝着:“殿下,快,医者来了,赶紧包扎一下脸上的伤口!”
将军府的大门有时璟看着,任谁都不敢迈进去一步。
她只是平静的看着,就没有人敢惹她。
因为她时家没倒,她父仍在,他们不敢。
因为这群废物打不过她,他们不配。
“时小姐。”沐云庭的下属向她行礼,道:“您这次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时璟冷淡的看着他,好像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这不是沐云庭的谋士,一直与沐云庭同甘苦共患难的衷心挚友吗?她怎么记得上一世这人没跟来臻羽国来着。
见时璟不说话,谋士以为她心软了,松了口气,说:“殿下早上打开房门便看到了你送去的箱子,原以为是你送给他的惊喜,他高高兴兴的打开,却看到……看到……”他惨白着脸,一句也憋不出来。
时璟问:“看到了什么?”
“……小文姑娘被折叠着放在里面,双腿双手皆被砍去,吓得殿下脸都白了,他以为你吃醋,跑来哄你,却险些命丧于此,负了伤……”
“杜……公子,”
想了半天的时璟知道模糊的想起来他的姓氏,只能这般叫着。
杜青生一愣,眸子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殿下从未向她说过他的名字,他亦没有自我介绍过自己,时璟是如何知道的?!
“我懒得与你争辩,我的贴身侍女喜欢沐云庭,有了二心,沐云庭也相中她,我自然要成人之美。至于你们说的我吃醋,嗯,我真不知道你们是哪只狗眼看出来的,挖了吧,反正也不是很有用。”
时璟又拿起了一只箭,拉弓对准了脸色惨白的杜青生:“至于命丧于此,倒是不假,今日没能留下沐云庭,把你留下可好?”
杜青生瞪大了眼睛,道了一声告辞便匆匆转身离去,府门再次关上。
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时璟冷淡的眼眉在寂静的氛围中更显冷漠,她松了手,那箭迅速飞出,翁的一声插在门框上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