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色渐暗,黑夜降临——
时璟一身深蓝色衣服,长发简单的束了个马尾,慵懒的垂至腰处,她拿着那柄招摇的剑,正跟潘昭嘱咐着:“潘伯,您在京都自己小心,我不在您肯定会受连累,他们若敢对你用刑打压,你便拿我将军府的名声压回去,万不可受了委屈。”
潘昭一一掉头应下,对时璟无奈笑笑:“小姐,您不用担心老仆,倒是你,此去山高路远,危机四伏啊……”
等京都有人发现她不见以后,消息就算再怎么封锁也必定会传开,若是她已经到达了道兴便好说了,自然会有父亲庇护她,若是没到,只怕会有几场血战。
时璟眸光平静,她向潘昭安抚的笑笑,没在多说什么。
她爬上屋顶,半蹲着身子观察着围着将军府的守卫。
啧,可真是把将军府围的水泄不通,连个蚊子都飞不进来。
时璟试探的动了下,尽管将自己的脚步放到最轻,还是避免不了瓦片翻动产生的动静。
潘昭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下面站岗的侍卫闻声抬起头向她的方向看去,然而就在这时——刘不凡出现了。
他赶着车,一副受惊模样大喊大叫着:“快让开!快!马车失控了!”
那侍卫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时璟则趁这时跳入了隔壁的丞相府。
半蹲着落地泄了力,时璟刚想摸着丞相府的小道跑出去,眼前一双素色靴子便停在她眼前。
时璟一愣,下意识的以为是鬼,转瞬却又被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何来鬼神。
她顺着视线抬眸,江冉那副病恹恹的脸便映入眼帘,此刻他微笑着看着他,眼眸都在闪着光。
“你怎么进来的?”时璟拧眉看着他,脑子里闪烁着江冉千难万难混进来的危险画面。
江冉挑眉,语气含笑:“用钱收买了后门的看门伙计,刘叔提前进来摸清了小道路线,自然就轻松进来了。”
时璟沉默的听他道:“你的将军府被围的水泄不通,我猜你唯一的路线只有丞相府了,所以我便提前接你来了。”
此时已然深夜,四周漆黑一片,很少有府中侍卫跟奴才走动,时璟咬咬牙,走在江冉身前,低声威胁道:“跟在我身后,暴露了我便第一个宰了你。”
江冉低低的笑了一声,伸手抓住了时璟的剑鞘。
时璟身形一顿,声音崩的又低又狠:“做什么?!”
“不能抓吗?天太黑了,又是在丞相府,抓着东西总会有点安全感…”
时璟:“……”
你害怕还来?就应该让丞相府的府兵把他当成盗贼抓起来,送进大理寺——
“一会出去你就回家去。”时璟面无表情道。
“我吗?我没家。”
时璟摩挲着剑柄,想着要不要把这个麻烦的病秧子弄死在这。仔细思索了一下权衡利弊,便又放弃了这般想法。
这病秧子帮过她不止一次,不能坐忘恩负义之人。
“随你。”时璟淡着音道,没有再搭理江冉。
走了没多长时间,便找到了丞相府的后门,因为好多年都不曾偷跑过丞相府的后门,她甚至都有些记不清位置了。
她刚回京都的时候丞相的千金与她很要好,天天带她玩,后来不知道怎的就淡了。
出了丞相府,江冉问:“今夜出城还是明早出城?”
时璟转头看向他,面露疑惑:“京都晚上现在已经不关城门了吗?”
“关啊。”
“那你说什么出城……”时璟话说一半,才知道江冉是在戏弄她,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江冉一脸无辜,温温和和的看着她。
“……你可以滚了。”时璟将剑鞘从江冉手中抽了出来,轻轻松松,没遇到阻力。
也对,一个病秧子会有什么力气。
江冉垂着的眼眸似乎有些落寂,时璟看了眼,转身离去。
只留他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冷风一吹,他便又低低的咳了起来,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刘不凡的搀扶回到了丞相府中。
第二日清晨,时璟头上戴着从哪个小摊顺来的斗笠,靠在墙上看着城门的位置。
她在想,她一堂堂逃犯,该怎么出城。
时璟面无表情,手里攥着扎眼的剑,身上穿着深蓝色的中性的特异衣服,站在一堆乞丐旁,引来了不少行人的驻足。
手中的白色剑鞘被她手指敲得叮叮直响,她的动作始终未曾变过。
耳边传来大批侍卫行动的声音,时璟敏锐的察觉到了,浮着的心瞬间一悬——
时璟微微偏头,看向西边,直到那人出现。
看这模样……是那大皇子?
大皇子洛泽峻,为人狠辣残忍,智力可以说完全不在线上,常常与各世家某族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是个只抱有皇帝梦但没有脑子的白痴。
时璟打量着洛泽峻的时候,他突然转头向她看来,她暗暗的握紧了手中剑。
洛泽峻停了下来,他身边的所有人随着他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全都向他投向疑惑的目光。
正当时璟以为暴露了,心里计较着硬闯怎么能把伤害降到最低时——江冉挡在了她面前。
他似乎天生就喜欢笑,见到他的时候永远是温温和和带着笑的。
他伸出手,将一个淡紫色的玉制剑穗亮了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像极了寻常夫妻逛街的模样。
洛泽峻收回了目光,说了一声“没事。”便带着他的大部队离开了。
时璟松了一口气,没接那个剑穗,只别扭的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江冉也不恼,把剑穗好好的收起来,不紧不慢的跟在时璟身后,轻声问:“时小姐,可有想到怎么出城了?”
时璟随手从身上摸出一块碎银,扔到了一个乞丐的碗里,他带着个孩子蹲在那,一直向她道谢。
知道时璟不会回答他,江冉笑的狡黠:“我可以带你出城。”
闻言身前走着的人脚步一顿,淡淡的反问:“什么条件?”
正如商人无利不起早,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你。
“没有条件,我自愿的。跟你呆在一起,我心情好。”
“……”时璟停下,转身看着他道:“没有想要的,那便算我时璟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想要什么,来找我。”
她声音冷清,哪怕隔着斗笠江冉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了呢?
江冉沉思着,随后笑吟吟的应下。
”好啊,那你以后可别反悔咯——”
然后,江冉带着时璟,走走转转,又回到了丞相府,从后门堂而皇之的走了进去。
时璟任由江冉拉拽,斗笠下的脸颊自始至终都十分平淡冷静。
她突然笑了声,斗笠的层层面纱抖了抖:“听闻丞相大人有一个远在乡野的表外甥,未曾想竟是个病秧子。”
江冉步伐顿了顿,攥着时璟的手掌紧了紧,转瞬却又放开来。
虽然她在笑,但他能感觉到,时璟似乎冷漠了许多。
现在已经白日,府内往来婢女奴才不少,时璟特异的服装跟扎眼的剑,尤其惹人注目。
“对不起,我不该瞒你…”江冉目光低垂,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时璟没理他,绕过他继续向府院中走去,说道:“你有恩于我,不必道歉,原本我还在想出了京都该如何保全你。”她的声音清冷,说到此顿了顿,“这回倒是不用我操心了。”
只是个过路人罢了,早不该费心的。
江冉一直安静的跟在时璟身后,时璟也懒得多劝。
好在丞相府的路她还记得一些,不需要拉下脸去求人家带路。
然而,不多时,时璟便黑着脸站在一个三路分叉口,不耐烦的皱起眉头。
这路口什么时候修的?明明她上次来还没有吧?!
没记错的话,时璟记忆中上一次来这里是上一世的丞相千金十六岁生辰,然而这一世她却没来。
就在时璟疑心过去怎会被改变时,一个年岁稍大的男人停在她面前,弯腰行了一礼。
她本以为这位是跟那些侍女侍卫一样向江冉行礼时,他却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时璟恭敬道:“时小姐,丞相大人有请。”
时璟抬了抬眼,她确实要去见丞相。
来的正好,刚好不认识路了。
“管家伯伯来的刚好。”时璟甜声道:“丞相大人的表外甥迷路了,您正好将他领回去。”
江冉:……
李武低着头:“抱歉,时小姐,少爷小姐的事情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时璟从他身旁走过,嘴边的笑容弯了下去,连声音都变淡了些许,“废物。”
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李武一愣,看到江冉示好的向他笑笑,内心一阵无语。
他好像被当做了某种牺牲品。
一番周折,时璟终于来到了丞相府正院,太阳正是热烈。
她站在太阳底下,目光环视了一圈围观的侍女,最后落在禁闭的房门上。
李武进去通报,报了将近半个时辰。
时璟动了动,转身走到了亭子里,靠在柱上,江冉这个病秧子,晒不得太烈的太阳,早就被刘不凡拉进来了。
她皱着眉,手指在剑鞘上摩擦着。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来求丞相,她本以为江冉这个病秧子是真的有办法。
“时璟。”是江冉那个病秧子在叫她。
时璟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有计较他的不合礼数。
“午时七刻了。”
阳光缓缓移动,她站着的这个位置已经不是阴凉处了。
她声音淡淡,却带着某种压抑的深沉:“在这呆着。”
时璟计算过时间,若今日出得这城门,日夜骑马赶路,不过三天便可到达道兴,她的时间说不上多紧急,但却很宝贵。
她执剑,一步一步走近,剑未出鞘,她也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却让人觉得她戾气深重,是来讨命的。
“吱呀——”
寂静的府院中,房门打开的声音尤其明显。
她才刚刚行至台阶处。
丫鬟愣了,准备动手的侍卫愣了,连时璟一时都有些摸不清这位丞相大人在搞什么鬼。
李武站在门口,里面传出丞相的声音:“丫头,进来吧。”
时璟眯了眯眼,抬脚走了进去。李武出去,反手将门小心的带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