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的散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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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的村庄——2017年2月

    在下过了大雪的泥巴小丘上,我踩着咯吱咯吱蓬松的雪,眼皮底下是我靠近小丘的家,家的大门朝着朦胧的另一头,家里圈出的养鸡小院朝小丘这一头。

    这时的我四岁有半,浑身裹着厚重的布袄,从小丘走到院子里,从院子里再走回家里,立即便被打了一顿屁股,原来我的脚上穿着布鞋,布鞋上裹着雪,雪底下粘着黄泥巴。

    没有电,柴薪是雪夜里的俏公主。

    漆黑的灶台上架着一口漆黑的大锅,大锅的内壁上长着一圈一圈细密的“年轮”,锅里的水顺着“年轮”往锅底去。“去吧!”水是一种遇上大锅就会流动的漩涡。

    院子里的鸡不打鸣,在雪夜里孵着来年才会长熟的青菜。

    妹妹藏在老鼠打的洞里,双眼放着幽绿的光芒:“哥哥,外面有怪物,你快躲起来。”

    我知道外面下着雪,雪是白的,漫天下着白雪,屋子里却是黑的,去外面吧,外面一定是被雪下得亮白。但我走到外面,才发现下雪的夜晚也是黑色的,在那些黑暗的深处传来“咕咕”的声响。

    我们的河流在裂谷的下面,幽蓝的水波斜斜掠过天上的云彩,从裂谷两旁的断崖边上,我把自己倒映在河流中央。

    这时的我还是少年,有着青春矫健的身手和麦色的皮肤。从太阳上下来的是我的伙伴,他们牵着菠萝花坠下河里,清脆地大喊:“快来!快来呀,我的朋友!”

    “哟~回家喽!”我又听见远远地一声呼唤,那个耳熟的声音从我脑后传来,我回头望去,看见了一个村庄。太阳正当空,在我走进村庄之后,太阳变成了一块薄薄的橘黄饼干,它斜斜地挂在远远地晚霞身边。

    阴冷的雪花舞起来簌簌的风,我又裹起来厚厚的布袄,只不一会儿,厚厚的布袄外面又裹了一层厚厚的雪。村庄里降下黑夜,虎与狼的叫声忽远忽近,还有硬绷绷的僵尸一蹦一跳,我不敢轻举妄动。

    记忆中“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从身边不断传来,我乍然又想起来,有人曾经对我说过,外面有怪物,你快躲起来。

    我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随着钢笔落下,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案桌,一份田字格的作文手稿,一瓶英雄牌的墨水。

    我抬头便是一扇对我开的窗,窗户上装的是雕花玻璃,一边两个、一共四个,四方四正,合起来便是一个田字。木头镶边的窗台外面是深深的雪夜,是我的写作之夜。

    越来越深了,是深深的雪、是深深的夜?雪太深会从窗户涌进来吗,夜太沉会从窗户爬进来吗。我感受到的是不一样的深沉,我拿起自己的作文手稿,从那些田字格的中间,看见自己写了一个梦,在梦中又写了一个梦。

    时间皆是大雪的深夜,第一个梦在幼时,第二个梦在少年时……我乍然明白了,为什么记忆中世界是僵硬而离奇的了,那是我的梦。

    我在被风雪遮掩的夜里不再思考琐事,生命与石子投下去都有浅浅的波纹,生命真的在活动吗,石子真的没有在生活吗?

    从梦中、从字里抓一把是我也是风雪的灵魂——它们并无区别,梦中的你是梦,梦中的山水是梦,梦中的木屋鬼怪是梦,字里的你是字,字里的沧桑痕迹是字,字里的高深情意是字。

    我有些明白了,在这样的雪夜里,我心中为何有异样的感觉,我感觉我的笔、我的案桌、我的写作之夜都是充满灵魂的意境。在这不论生死、存否的境地,我思考着、我的笔思考着、我的桌案思考着,我为它们的思绪影响着,也恍然大悟:我亦不过是在梦里。

    我与自己错落开去,与“事物”为伍,我感觉到世界自始至终的磅礴,我看见生命与石子的曲线,琢磨着它们的停落处。

    最终我又停下笔来,在这个难以忘怀的雪夜里,我从遥远的梦境抽离出来,细细的往事又进入我的脑海:在还未落下大雪的村庄,我买过七彩的糖果,在去买七彩糖果的小路上,铺满了小石子……我彻底把笔放下了,回忆与思绪超越了能够书写的极限,我便不再书写,只望着窗外呼啸不停的风雪,感觉到生命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