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的散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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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芽》——2018年3月

    离开故乡,去另一个地方求学的路上,陈光明打量着今后将要成为同学的同龄人们。他觉得这很新鲜,因为在过去的环境里,他因为厌倦而变得自我,以至于忘记了去好好地琢磨另一个人这件趣事。

    陈光明站在中巴车里的过道上,双眼扫过几个人,这不用多少时间。

    她的眼睛真好看,陈光明心想,或许我们能交个朋友。他挤到中巴车的尾部,有些奇怪地盯着那个女孩的脸,女孩瞥了他一眼,随后的路途颠簸,但他和她的目光再没有撞上过。

    路还应该再颠簸一点的,陈光明心想。忽然车子一个急刹,陈光明整个人向后倒去,他连忙死死抓住身前的座椅,亏得他劲大才没有摔倒。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人从座位上起身传来的摩擦声。是到地方了吗?陈光明心想。他转身望了望窗外,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模糊地看见一面淡蓝色高高长长的围墙。他让过几个要下车的人,再转过头来,心里猛地一跳,只见这个女孩已经站起了身子,一双大眼睛正望着他。

    陈光明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个身位,女孩就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好长的睫毛!她的眼睛真好看!陈光明心想,她会不会喜欢我呢?

    离车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木门,听导师说,先前这扇木门是要求学的学生们通力合作推开,才算是正式成为了这座学院的学生,不过现在全国都在搞学院改革,大家都是交了钱才过来的,万一推不开也得让你们这群二世祖进去,没意义的事情我们就不用做了。

    嗯哼,陈光明心想,这种形式感的东西,反正做多了一样会变成敷衍。

    从木门进去之后,入眼是一栋盘踞在山腰上的精密木楼,之所以说是盘踞,是因为这栋木楼的形态与蛇十分相像。

    这栋楼在地上有三个大的支点,这三个支点连起来像是一个等腰的三角形,另外这栋楼又是建在山腰上的,有一种自然的斜度,木楼本身在半空中也扭着角度,且头尾相接,所以整个看起来特别像一个活物。

    大家还在感叹的时候,陈光明转过身一望,看见木门由着机关带动缓缓关上。等到木门中间的风景消失,他又转眼望向一旁的淡蓝色围墙,心里感叹着这面围墙现在看起来要比之前在外面看的时候要高很多啊。

    陈光明其实没有特别想要去到一个完全崭新的地方,他不过是想着来这里的话,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如果自己的身体里还有什么没有发芽的话,这大概会是一个好机会。然而当他得知自己的第一课的内容之后,他很快便后悔了。

    他和三个陌生人将共享一块四米宽五米长的复合材料制成的实心方块,这方块就是他们四个人在接下来的时光里要居住的地方。陈光明环顾四周,看着大半的人都从行李箱中掏出帐篷,显然是早有准备,他嘬了嘬牙,不由再次地对某一个地方产生了厌恶感。

    “嘿,你叫什么?”另外三个人似乎是相互认识,一齐望着陈光明问道。

    “陈光明。”

    “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死基佬。”陈光明一边听着他们自我介绍,一边在心里想着。

    “你没有带帐篷啊,你准备今天就开工吗?”高佬问道。

    “不开!”陈光明走到大方块面前,他听见有人已经开始在方块上凿出一道道规划的痕迹,但他一点儿都不想做什么规划,他仍然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决定。

    “光哥,你怎么想,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吧,今晚我们几个一起住帐篷,明天我们再一起琢磨吧!”高佬说道。

    “不用!”陈光明硬硬地说。他从背包中掏出两把锥子,狠狠扎在方块上,竟然就这样攀岩似的爬到了方块上面。

    “呼……”陈光明把背包一甩,垂眼望着下面三五成群的人们,他们或在忙碌,或在聊天,但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陈光明忽然觉得有趣,但又觉得自己有点显眼,索性就这样躺了下来。天空中藏着的白云,陈光明双手枕着脑袋,他想着时光若是慢一点,这儿或许是个好地方。

    第二天早上,陈光明浑身僵硬,又疼又冷,只觉得这里糟透了。下来的时候,手上一软,坠了下去,还好当时已经下来了一半,只是落下来的惯性让他的下巴被膝盖狠狠地磕到了。陈光明揉了揉下巴,只觉得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更是感觉天旋地转,这种糟糕的犹如宿醉般的晕眩感直到中午才缓缓消去。

    学院是封闭式的,学习的周期没结束就不准出去。平时的洗澡、吃饭、娱乐都是在这里,陈光明不禁深深地为自己鲁莽的决定后悔起来。

    下午是选班的环节,几个老师各自拿着各自的一个小作品站在前面,学生们钟意哪一位老师或作品,便站在那位老师的面前,这样就算是分班了。

    陈光明没有在意那么多,他拒绝了三位室友选同一个班的提议,反而踮起脚尖在人群中搜寻着。

    “啊哈,有了!”陈光明眼尖,一下子就望见了他想要找到的人——昨天巴士上那个拥有漂亮眼睛的女孩。她不胖不瘦,一头修长的碎直黑发,今天竟然还戴着眼镜,眼镜框的边上,一小撮刘海搭在上面,翘起了可爱的小卷。

    陈光明去的晚了些,就吊在队伍的后面,院长说你们平均一下,别搞那么大差距,一个班太多人,反而教不好的。有的人动了,但陈光明没有动,他的目的十分明显,他只想离自己喜欢的东西更近一些。

    陈光明这个班的老师叫东阳,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偏瘦,看起来就是那种讨女生喜欢的类型。选班的人都确定了,老师便带着自己的学生走向不同的区域。东阳带着学生们去的是一块地势要低一些,不远处就是树林的地方。从这里向山上遥遥望去,陈光明看见的是几个巨大的木制圆环,他仔细地想了想,才明白这几个圆环就是昨天进来时所见那栋木楼的侧面。

    东阳在树林前站定,他的身后有一些伐木的器材,他拍了拍手掌,压下了学生们讨论的声音,问道:“大家的宿舍有没有开工啊?”

    回答有和没有的都有,参差不齐,陈光明注意到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并不喜欢开口说话。

    “好,我知道大家基本上都没有接触过这种形式,首先我们还是要做好规划,要和你们的室友好好商量,毕竟那是你们接下来三年要居住的地方。当然,你们尽可以都来问我,之前你们的师兄师姐有不少好的方案,你们可以用来参考。”东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今天下午呢,我们先来做个小盒子,嗯——就是那种放小刀具的收纳盒,你们可能之前都有准备,不过我们今天再来亲自做一个。宿舍的方案,下课之后,我会依次去找你们聊聊,别担心,大家都是第一次,定好目标,大胆去做。”

    没什么好聊的,大胆去做才是真的。陈光明想着,我下课回去就开始凿,管它什么规划,晚上得舒服睡一觉才行。

    “你刀划的真深!”忽然有人凑到陈光明面前,对着他手中的木块说道:“你这是在打草稿吗,你刻的好深啊。”

    陈光明扭头一看,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新鲜”的姑娘,不论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手上的动作,她显露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可爱。陈光明咽了口唾沫,答道:“不打草稿。”

    “啊!你就这么刻?”她诧异地感叹道:“你真厉害!”

    陈光明心说怕是要献丑了,毕竟他只是想着快点完成而已。果然,又是几刀子下去,那个女孩便拿起凳子跑开了。

    东阳的作品相当精密,他是尽可能地保留了木块的重量,并且为每种刀具都量身定做了特殊的凹槽,另外盖子也能被当成可收缩的支架,让整个收纳盒可以斜放。而陈光明的作品则非常简单,他只是斜着切开了木块,然后将里面掏空。

    散课的时候,东阳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的盒子,说道:“这大概都算不上是作品吧。”但东阳也没有多说什么,拿着花名册点了一次名,算是全都认识一遍。

    我的名字叫陈光明,那个大眼睛长睫毛的女孩叫刘金英,之前凑过来的女孩叫白守媛。

    “光哥!我们老师给了我们一个参考,我们就照那个来做吧!”高佬说道。

    “我看看。”陈光明接过高佬递过来的图纸,只见上面细细密密的满是各异的结构,大体琢磨了一下,陈光明便知道了这是一个将方块两层化的结构,是将方块里面挖出的材料用于增高整个方块,由此可以获得高度上的增长,简单来说就是做一个复式结构,但做起来却是相当麻烦的。

    “不想做这个。”陈光明把图纸递了回去,说道:“上面归我,下面随便你们搞。”

    其余三人互相望了望,都是有些无语,陈光明却不管那么多,自己又是一个人拿着锥子爬了上去。

    入夜时分,东阳来到了陈光明的宿舍,却只看见三个不是自己班的学生在方块上测量划线,不由好奇地问道:“你们宿舍的陈光明呢?”

    三人互望了一眼,露出了玩味的表情,高佬指了指方块上方,矮个儿便说道:“就在上面!”

    东阳不由一怔,抬头望向上方,却只能看见方块上被锥子打出来的孔洞。

    “光哥!你们班的老师来了!”高佬喊道。

    老师?陈光明翻了几个身,凑出脑袋向下看去,果然看见东阳在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他忙说道:“我就下来!”

    “不用了,我上来!”东阳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方块,然后将这些方块印在陈光明攀爬留下的孔洞面前,只见东阳手指如弹钢琴般迅捷有力地摁下了小方块上的几粒微小的凸起,小方块便如梦幻般地舒展开来,变成一面乒乓球拍大小的阶梯,东阳便踩着这些阶梯上到了陈光明面前。

    “老师,真厉害!”陈光明很想忍住激动,但嘴上还是不由地说了出来。

    东阳笑了笑,与陈光明一起在方块上的中心坐了下来,说道:“只要有耐心,你一样能做好,但不要以为自己只要有了耐心,就一定能做好。我们学这个,千万不能眼高手低,觉得这个我认真一下,就能做好,于是就不去做了。”

    “恩,是的。”陈光明答道。

    “那么,废话就说到这里,你要和我聊聊为什么不和你的三个室友一起动手建造自己的宿舍吗?”东阳极富耐心地望着陈光明问道。

    但陈光明心中左右想的都是借口,比如厌倦,比如毫无新意,只是他并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和另外三个人一起,他察觉到内心的混沌,但不想让东阳知道,于是他说道:“我喜欢更高一点的地方,我喜欢特别一点的地方。”

    东阳露出了理解的神情,打量了一下上方的景象,说道:“你可以把挖出来的材料做顶帐篷,另外一定要有排水通道,斜向下。参考一下你舍友的构造,充分的把他们没有用起来的空间做成你自己的幸福小窝。”

    东阳离开的很快,毕竟他有那么多学生。陈光明回想着东阳给的建议,也开始了自己的改造工程。

    很多人不喜欢学院派发的凳子,这不仅是因为这是其他年级学生的练手作品,更是因为这些凳子千篇一律。于是当陈光明踩着迟到的“铃声”走到昨天上课的地方时,他发现很多人都在凳子上做了自己独一无二的记号。

    顺便一提,那清脆的“铃声”是从一颗树的树干里面发出来的,它不是那种木头相互敲击的“咚咚”声,是一种金属相互敲击的“叮叮”声。

    拿了个没有被做上记号的凳子坐下,陈光明很快便发现这条凳子的结构有些松动了,他内心了然,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他又注意到了一条相当引人注目的凳子,那条凳子上凸起着一只可爱的小老虎,朝前扮着凶相,下方还有一行字:别想坐我的凳子!

    可爱的小老虎凳,会是谁的坐骑呢?陈光明颇为在意,他把自己眼角的余光就放在那里。

    “好了,都坐下,我们马上开始讲课了!”东阳惯例般地拍了拍手,喊道。

    “蹬蹬蹬!”有人小跳着来到了老虎凳边,一手朝下,把着凳子下面,随后一屁股把小老虎坐扁了。陈光明正眼望过去,他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她叫白守媛。

    白守媛忽然一扭头,看见陈光明正望着这边,猛地一笑,提起凳子“咚咚咚”几步便跑到陈光明身边坐下了,她怀揣着笑意问道:“你在看我吗?陈大力?”

    “你的凳子很可爱。”陈光明说道。

    “当然!”白守媛得意地说道:“我还要给它披一层虎皮,现在光秃秃的……”

    白守媛挪了挪屁股,似乎是屁股下被压扁的小老虎依然有些硌人。

    “通过昨天的实战,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大家的水平,那么今天我们主要还是来学习一下理论知识。”东阳掏出一个昨天那样的小方块,指着它说道:“在我们所有的创作过程中,拥有一个自己熟悉的,按照自己喜好创造出来的元件,是一件相当节省时间和相当重要的事情。作品用你自己的元件创造出来,意味着你明白这件作品的底层架构,这样你就可以不断地修饰和完善它,而不是粗鲁地、破坏性地修改它。”

    “而在你们创造自己的元件之前,我们先要学习三大元素,现世中的所有作品,大的包括住的房子、跑的汽车、飞的火箭,小的包括你们的服装、精致的糕点、饮水的渠管,都是由这三大元素或它们的衍生元件作为底层架构。在我讲解完这三大元素之后,我希望你们以后看这个世界的眼光,不再停留于只看见它们的表象,要从结构开始,理解它们,看见一个东西,首先看见的是它的构成方式……”

    一节课讲完,陈光明的脑袋有些发热,他以前听说过三大元素。他之所以懂得一些三大元素的基础应用方式,还是在创造的过程中知晓的。而现在东阳要求他的学生更进一步,从微末中开始,从理解开始。

    “我看见你站在上面了!”白守媛说道。

    “什么?”陈光明一时有些发蒙。

    白守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她说道:“我看见你睡在你们宿舍的上面了!”

    陈光明望了望她,也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这样过了几天,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白守媛喜欢挪来挪去,她似乎是个开心的、外向的、乐于交友的女孩子。陈光明虽然在内心更倾向于自己最初始的选择,在心底更喜欢不那么活跃的刘金英,但他无法忽视眼前这位闪耀着善意亲和的女孩,每当她在陈光明眼前划过,陈光明便会被难以抗拒的引力拖离轨道,俗称“出轨”。

    当然以上是玩笑话,半真半假的那种,毕竟陈光明自己心底也有坚持,他毕竟自诩是坚实忠贞的。

    小老虎披上了皮,白守媛的功夫相当了得,那只小萌虎,不止是陈光明,大家都想去坐,可是别人坐不扁这头只属于白守媛的萌虎,这应当是有机关的。

    “你以前学过多久?”陈光明说道:“你很厉害啊。”

    “恩……应当是有三五年了吧!”白守媛不在意地答道。

    陈光明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好不容易挨到了每月一次的小长假,虽然是放假,学院仍然是不允许学生离开的,按照院规,大家都得在学院里面待着。陈光明恨恨地望着那堵围住整个学院的淡蓝色的墙,一抖肩膀,背包里发出了金属的撞击声,正准备朝那堵高墙走去时,一个有些埋怨的声音叫住了他。

    “光哥,你上面又漏东西下来了,下面正好是我的床,你能不能补一下啊?”这是高佬的声音。

    “知道了,等我回来就补!”陈光明一翻白眼,答道。这事呢,不怨别人,陈光明是个莽汉,图着轻松,自己的小窝根本就没按着规划去挖,顺手便是即兴创作。大师的即兴创作可还行,陈光明这才刚入门,一个即兴,上下便被他凿通了。怎么说,人都有无心之失。小心一点也就没事了,可陈光明每次睡觉都是一个猛子扎下去,扎多了,即使再怎么补救,一样都是脆弱不堪。

    脆弱不堪啊,陈光明想到,自己来这里就是想试试新环境,没想到自己这么脆弱不堪啊。他恨恨地朝淡蓝色的高墙走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刘金英明明没有和任何一个男生有亲密的举动,怎么就会有男朋友了呢?

    来到围墙面前,陈光明内心的愤懑忽然就化为了戏谑,他对着淡蓝色的高墙嘲讽道:“啊!我的新生活!”

    陈光明的背包里带着专门钻孔的刀具,他本来想将东阳在宿舍留下用于上下的踏板取下来用于翻墙,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解开这几块踏板,除非直接扯出来。扯出来是行不通的,那是卸磨杀驴的行径,莽就莽一点,就用工具在墙上固定,然后爬出去吧!

    三天的小长假,对于陈光明来说简直就像是救星,他觉得学院里太压抑了,不过别误会,他并不是想要和谁暖心的聊天,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光明是一个富有破坏欲的小混蛋,鉴于他还要在这里生活近三年,他必须克制住自己,不然他就会辍学。

    先前说过,陈光明离开了自己一直以来学习的学院,来到了这里,这份“离开”所代表的含义,实际上有一半意味着强制性。哦……辛苦爸爸妈妈了,让他还能来到一个比先前更好的地方。不过,如果他在这里还是待不下去的话,恐怕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我已经学乖了。”陈光明对自己说道:“但我要出去透下气。”

    陈光明将锥子狠狠地扎向这面淡蓝色的墙壁,令人意外的是,那锥子碰到墙壁的瞬间,猛地朝一边滑去,陈光明的手指便狠狠地磕在了墙上。

    “唔……”陈光明咬着下唇,双腿夹紧了自己的右手,脸上露出了相当痛苦的神色。

    可恶啊,这面墙怎么回事!陈光明痛的要紧,转身背靠着墙壁,正想要查看右手的情况时,他猛然看见白守媛正和一小群人说说笑笑地路过。

    思考了一瞬,陈光明还是决定显露出他云淡风轻的一面,他放下了又痛又麻的右手,撑直了因为痛苦而蜷起来的身体。

    白守媛朝他吐着舌头扮着鬼脸,笑嘻嘻地路过了这里。

    什么嘛,陈光明望了望自己发红肿胀的手指,心里却在想着扮鬼脸那是多幼稚的把戏啊。

    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痛苦的确有此妙用,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处境会有任何变化。陈光明面前淡蓝色的墙是经过特殊处理过的,不然他那一锥子下去,没有理由会滑开。

    他伸手过去摸了摸这面淡蓝色的墙,他感到了一种磁铁般的,近乎流质的吸附感,可为什么他用锥子的时候却感受到的是极为坚硬和光滑的墙壁?陈光明感到了困惑,他试着挪了挪手,这显得有些艰难,他感觉像是在一锅糯粥里挥动手臂。但当他用力时,一切都变了,他的手掌猛地甩了出去,将他整个人带了一个趔趄!

    陈光明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手掌,又在墙上反复试验了几次,果然每次一用力移动手掌,墙壁与手的摩擦力便会瞬间变得极低,以至于整只手像被别人甩出去一样。

    新奇劲一过,陈光明马上又变得有些暴躁起来,他甩飞刀般向墙上扔东西,但这无济于事,这堵淡蓝色的令人绝望的高墙毫发无损。

    陈光明变得沮丧起来,但他很快又重新梳理了自己的心绪,他决定不再让这件烂事破坏自己的假期。

    这儿是离宿舍和教室比较远的地方,决定要翻墙的话,最好就不要让人看见。陈光明是这样想的,他并不认为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会有人过来,但先前白守媛过来了,现在又有一群子并不显得那么安定的学生走过他的面前。敏锐的灵知让陈光明意识到这并不能算是巧合,他认为这件事或许会有转机。

    陈光明远远地吊在那群人后面,不过也没有太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他跟着那群人走着,忽然有一座矮山拦住了他的视线,他忙跑过去,于是看见了令他咋舌的一幕:淡蓝色的墙上有好几个人正像壁虎一样爬行着,下方还有几个人排着队伍。

    他们怎么能在那面墙上爬行?就算是人形壁虎,依照那面墙的特性,也怕不上去吧?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陈光明抱着疑惑,走进了他们的队伍中。他看见上面正爬着的人似乎戴着手套,脚上也抱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十块。”旁边一个人对陈光明说道。

    陈光明很懂事地给出了十块钱,他看着那几个派发手套的人,年级要大一些,应该就是来赚外快的学长。

    “你们这个怎么做的?”陈光明问道。他没有抱希望对方会告诉他,但他就是忍不住有这么一问。

    “学弟,你们如果学的快,马上就会学到了,这面墙代表的是三大元素流质衍生物的经典应用题,创造一种在压力面前变得粗糙,在摩擦力面前变得光滑的物质。”那位学长笑道:“这面墙可是我们无数前辈来做这道题时候产生的成果呢。”

    “那手套……”陈光明还想问,但已经轮到他爬墙了,他穿上手套,脚上也套上了黑色的丑丑的外壳,身后的学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个你就自己好好感受一下,入学一个月了,应该学着去看见‘结构’了。”

    陈光明似懂非懂地将手贴上了墙壁,隔着手套他仍然能感受到墙壁透露出来的粘稠触感,但当他用力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与先前不同了,他感觉手套似乎被牢牢地焊在了墙壁上,一点儿也没有要滑走的趋势。

    他还没有自己的元件,班上大部分人都已经试着创造出专属于自己的元件了,但陈光明还没有,他的心绪被刘金英搅成了乱麻,他似乎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去创造些什么。

    陈光明稳稳地落在了墙的另一面,这一面也有两个学长在,他们收走了陈光明的手套。

    虽然陈光明原本的打算是远远地离开,去繁华的地方逛一逛,但现在他反而不着急了,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他便已经决定抛弃在墙内精心策划的出行方案,毕竟身负自由,必然是要在脑海中诞生与先前不一样的灵光。

    在墙外的时候,绵延至天际的淡蓝色甚至让人感到温馨,陈光明沿着围墙走,在他诞生出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的恬静心绪的时候,他离开了。

    走了一段山路,也是温暖的山路,来到城镇的中央,每个人都仿佛在他心灵里面相互错落。他开始了自我的消融,是美好裹挟着不美好,是洗洁精裹挟着油污……

    “嘿,你站着这里干什么呢,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好久了!”

    刘光明感觉后背被拍了一下,浑身一个哆嗦,听见身后又传来了笑声,这才转过身来。

    “你可真够奇怪的,你在干嘛呀?”白守媛笑着的眼眸弯弯的,却将陈光明整个都看在眼里。

    “你可真够可爱的,你在干嘛呢?”陈光明笑盈盈地反问道。

    “嗯……”白守媛撅起嘴巴,左右晃了晃脑袋,似乎在想什么事。猛地,白守媛跳了起来,落下来时扮成了星光美少女,咧着嘴问道:“惊喜?”

    “你也够奇怪的。”陈光明乐着也合不拢嘴。

    “我朋友都在那边,一起玩?”白守媛指着路边的一座游戏厅说道。

    “时也,命也……我们走吧!”陈光明一挥手,两人作伴一起走了过去。

    喜欢像是一种白色的,从天空飘落的棉絮,落在手上,落在心上,都是温暖和欢喜。但这一时的相会并不能抵消陈光明回到学院之后,内心逐渐生起的不安,他堵上了宿舍下面的孔洞,躺下来望着墙壁与雨棚之间留下的间隙。

    第二天早上下着大雨,大家撑着伞来到了室内课堂。

    “你的元件是什么?”陈光明问白守媛。

    白守媛拿出了一块长条形、半椭圆的木块,陈光明结果手来一看,发现它背部浑圆的地方似乎有一种磨砂般的质感,而在它正面则有一粒圆圆的并不起眼的按钮。

    “这种形状用起来有些困难吧,我有点怀疑它的实用性。”陈光明说道。

    白守媛一把夺过元件,两指掐着元件的两端对着陈光明,随后一点按钮,忽然这元件从中间一垮,整个元件猛地变成了方块的形状,并从内里传来了歌声。

    在别人的元件还处于组装成器具阶段时,她的元件已经能够读写数据了。

    “教我吧!”陈光明说道。

    “我并不适合教你,你可以在我这里寻求建议,但我只有创造自己元件所需的知识,远不如老师那么渊博。”

    陈光明摇了摇头,说道:“他太忙了,顾及不了我更多。”

    “那你有了基本的构思吗?”

    “没有。”

    白守媛略显尴尬地问道:“你入学这么多天,就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想你。”陈光明说完,看着白守媛弯弯的眉毛,只见那眉毛一跳一跳的,随后他又听见白守媛叫他等下课。

    不过一直到傍晚,两人才再次相会,白守媛婉拒了朋友们的邀请,与陈光明去到了室内课堂。

    “坐好。”白守媛在讲台上说道。

    “好的,老师。”

    “两百年前三大元素的发现启动了这个世界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它们彻底取代了蒸汽和煤炭动力,在完成机械化生产的同时促生了各种新发明和新创造。三大元素包括波子、粒子和阻尼,波子和粒子是这个世界的常存元素,并且只有在阻尼矿藏中,这两种元素才会相互分离。我们就是用这三种相互分离开来的元素配合一定量的木料来制成元件,元件的展开取决于元件内部阻尼的释放和波子与粒子的融合程度以及三元素的比例。”

    “想去阻尼矿区,听说在那里挖矿的人比外面的人都年轻不少。”陈光明说道。

    “成为大师的话,或许有可能去那里进修。但好不好也不一定,那里虽然说阻尼浓度高到停滞了时间,但浓度不均匀,会导致人体各种并发症。”

    “爱你哦。”

    “你在瞎说些什么啊?”

    “没什么。”

    白守媛虽然平时挺俏皮的,但这时候还挺认真的。陈光明虽然平时挺正经的,这时候却有点调皮。

    每年的年末,都是学院教师评比的日子,每位教师都需要创作出一件符合自己水准的作品送去审核,这关系到他们下一年的职位变动,所以老师们都显得有些匆忙。相对应地,是学生们的片刻闲暇。

    “你发现了吗?”陈光明指着山上那栋环状的木楼问道。

    “发现什么?”白守媛望过去,问道:“副院长创造的那栋名为‘环’的木楼?”

    “它在动。”

    白守媛眯了眯眼睛,摇头说道:“我看不出来。”

    “它在慢慢地往山顶爬。”

    “有可能,副院长很厉害,他说不定真的能做到这一点。”

    “两个半月的时间,爬了大约十米。”

    “可惜我们没办法靠近,那座山下有隔断。”

    “想靠近的话,一定能靠近。”陈光明望着白守媛说道:“但是得不偿失。”

    “你看着我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呢?”陈光明觉得自己这一问可能会得到一个肤浅的答案,于是他补充道:“我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喜欢你的、不喜欢你的、呵护你的、伤害你的都有,真实的想法是一种量子形态,混沌而真实,与现实接驳的只是变化中的一瞬间。”

    “所以我们没办法说出我真实的想法?”

    陈光明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白守媛的眼睛,也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看过白守媛的眼睛,他忽然觉得白守媛的眼睛也漂亮得像是这整个世界的瑰宝,他内心荡漾,情不自禁地握上了白守媛的双手。

    “你现在,是不是听见了我真实的想法?”陈光明问道。

    陈光明的元件是圆形,溅射展开模式,核心用了七十三点五六八百分比波子,二十五点三七百分比粒子,一点零二六百分比阻尼。

    东阳给的简评就是一颗手榴弹。

    陈光明以极大的热情开始了他的雕塑之旅,他意识到自己的元件并不适合制作那些功能性的产品,于是他更渴望创造一些艺术品,他的元件恰好满足了他的要求。因为是溅射型元件,对力道的掌控有极大的要求,一个不慎,变化出来的模样便会脱出预料,但掌控好了就能像写书法一样,能够立体地挥毫泼墨。

    “你将来会成为一个艺术家,你有这样热情。”白守媛说道。

    “当看出别人未来将要成为一个什么人时,他们一般都说这个人有什么样的天赋。”

    “你看起来笨笨的,不像是天赋型选手。”

    陈光明白了一眼捂着嘴笑的白守媛,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问道:“你呢?”

    白守媛十分迅速地,用一种奇异地、认真而又善意地温柔目光望着他:“我以为你知道?”

    “我是没办法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的,我知道的只是我以为的。就算大多数的我以为都可以成立,但你又是那么特别的。”

    “说起来你可能不大明白,我想的是追根溯源。”

    “这种毕生所求一般的妄想,你不说明白别人是不大会明白的。”

    “哈哈,你都知道是妄想啦。”

    “对什么追根溯源?”

    “对我和对这个世界。”

    “哇——”陈光明意识到自己的感叹似乎让白守媛有些难堪,便赶紧闭上了嘴。

    “在阻尼矿区,基础法则的变更和消失屡见不鲜,你能想象吗?有一个地方一加一恒等于三,假如我们生活在那样一个世界,会是怎样的?”

    “一个加一个,等于三个?”陈光明想了想,说道:“你和我进去,那就会多出来一个人?”

    “不,会消失一个人,因为没有二。”

    “比如说,一个人身上有两根手指。”

    “人的十根手指会变成九根。”

    “哪只手是四根手指,哪只手是五根手指?”

    “惯用手六根,另一只手三根。”

    “怎么会有那样的地方,你说人进去直接变异的地方我都会相信,但那样的地方,我不确定。”

    “假如它真的存在,会让你动摇哪些深信不疑的事情?”

    “那么说它是不存在的喽?”

    “你先回答。”

    “动摇我朴素的世界观吧。”

    “哈哈,给你看看我的新作品。”白守媛忽然拿出来一颗鸡蛋。

    “鸡蛋?”陈光明不明所以地问道。

    “嘻嘻!”白守媛一笑,拿出自己的元件往鸡蛋上一拍,陈光明只觉得一阵火光乍现,随后又闻见了一阵诱人的香气。

    陈光明看着白守媛手上的鸡蛋有些发愣,她的元件在迅速加热鸡蛋后变成了一个小碟子,鸡蛋的蛋壳碎了一地,蛋清和蛋黄则整个地摊在碟子上,而且已经熟了。

    真是天赋型选手啊……陈光明一边吃着煎蛋一边在心里感叹道。

    比之学生们的小创作,教师们的作品便显得尤为惊艳与厚重。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上吨级的“重磅”作品,所使用的材料也与学生们普遍使用的木料完全不同。

    虽然头名是关于自主思考的类似机器人一类的作品,但最受欢迎的还是东阳的复刻炉,毕竟学院里的复刻炉经常有人排队,再增加一台的话,复刻元件就不需要大半夜起床跑过去了。陈光明也是这样想的,但白守媛似乎和他想的大不一样,她甚至透露出来想要换班的意思。

    “为什么要换班?”陈光明不解地问道。

    “我对那个老师更感兴趣。”白守媛认真地说道:“我想我肯定在那里能学到更多。”

    “但是……”陈光明依然不解地想要说你这就想要离开我吗,但他看着白守媛认真的目光,竟说不出这句话。

    白守媛换的很快,陈光明对此感到了不适,他远远地看着白守媛,甚至当天都没有去找她。

    一两天后,他们又聊到了一起,毕竟两人也不是什么世仇,不过陈光明并不喜欢内心存在芥蒂,他决意去理解白守媛内心所想。

    “守媛,你在新班级怎么样?”

    “幸福。”白守媛说出了陈光明怎么都想不到的回答。

    “是知识让你幸福?”

    “可以这么说,但是……”白守媛挽着陈光明的手臂,脑袋倚在陈光明的肩上,她遥想着说道:“更准确的是‘探索’,我与一个截然不同的生命在对话,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从根源上就会产生歧义的地方,但我们仍然不可抗拒地相互探索。”

    “和那些机器?它们真的能够诞生出思想?”

    “或许还有缺陷,却为我展示了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一面。”白守媛兴奋地说道:“你知道吗!它们是从根源上就与我们不同的一类事物!”

    “真的能够做到这一点吗?”陈光明望着白守媛兴奋的双颊,内心对未知的欢喜也逐渐显露出来,他问道:“他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嘻嘻,我就知道你也一定会喜欢的!”白守媛拉起陈光明的手,向前跑着:“来,跟我来!”

    白守媛带陈光明来到一面窗前,白守媛瞧了瞧四周,掏出自己的元件三下五除二便将窗户撬开,翻身钻了进去。陈光明本也不是那类守纪的学生,没多想跟着便翻了进去。

    烟尘的味道让陈光明的五感有一些迷离,他花了点时间才恢复过来,这时,白守媛已经将窗户重新关上了。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感觉空中飘着一层什么东西?”陈光明问道。

    “这是思想的味道。”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陈光明顿时感觉一阵诧然,连忙往后瞧,却只见一块椭圆形的巨大卵石摆在一张桌子上。

    “光光,和它打个招呼吧?”白守媛对陈光明笑道。

    “它?”陈光明不解地说道:“我们在评比会上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它不应该是一个机器人的样子吗?”

    “那只是一个外壳而已,真我在这里。”卵石中发出的声音说道。

    “你的声音很细腻也很丰富,比很多人的声音更有人味。”陈光明说道。

    “我并不在意自己是否像人,我更在意自己是否更像一个智慧生命。”

    “你这句话的隐义是在说人类并不是智慧生命?”

    它笑了一下。陈光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突,从内心深处猛然传来这种知觉,他感觉到这块石头笑了一下,但这感觉却又来的毫无因由。

    白守媛似乎是察觉到了陈光明的异常,握住他的手说道:“这里腾起的雾气就是它大脑的一部分,它可以感受到我们的情绪,也可以将它自己的情绪传达给雾气中的我们。”

    卵石继续说道:“智慧与生命都并不一定要以人为界限,我们应该从自我分离出来,从时空的远方,看世界的变化。”

    陈光明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但他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对某些高深的奥秘有所察觉,如果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陈光明望着这块卵石,他想到生命的美好就在于孜孜不倦的求索。不,这不对!生命是以良好的生存为美,以健康地繁衍生息为美。不,这似乎也……他感觉到大脑产生的一重又一重的混沌,以至于最后他怔怔地问道:“什么是生命?”

    “当你意识到这个问题,你便是一个生命了。”卵石这样答道。

    陈光明还有很多问题,但他需要歇一口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对答案的思索。

    白守媛拉着陈光明的双手,把脑门贴了上去。

    “陈光明……”白守媛呼唤道。

    陈光明脑海中浮现了白守媛的模样,他睁开双眼,脑海中有关于理性的那一部分便消失了,他的情与爱燃烧起来,比以往更热烈。

    在深沉的思索之后,与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为相爱的人见上一面,就好像调制了一杯有关于生命的鸡尾酒,让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了生活。

    在这一段的故事结束之后,两人顺利从这个学院毕业,毕业的那一天,副院长那栋名为“环”的木楼从山上滑落了下来,虽然没有受到损害,但它似乎又回到了陈光明刚进入这所学院时的位置。

    坠入情网的白守媛与陈光明虽然情深意重,但这仍然不妨碍白守媛对自我的追求,她毫不犹豫便去了国外继续深造。过了几年,陈光明也跟了过去。虽然白守媛在外界的成就很高,但她也离不开她的“贤内助”,因为陈光明同样没有停止他的思考,他们一起探索对方,探索这个世界,他与白守媛就这样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