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的散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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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小镇》——2017年1月

    “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什么阴谋论者。”

    “你不是,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普天下有无数个小镇,你怎么可能此时此地和我相遇呢!”刘江明凝了凝神,又说道:“但我心里只剩下高兴了。”

    “是吗?”蒋远容对刘江明的话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我正好在这里办事,为此专门找了栋还算完整的房子。”刘江明瞅了蒋远容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立即又说道:“去那里住吧。”

    蒋远容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了刘江明好一会儿,回答道:“好。”说完,一转身还是径自走在前头。

    “你知道路吗,就这么走?”刘江明小跑着跟蒋远容对齐,不料前头的路断下去好几米,可蒋远容把身子一沉,翻身便落了下去。刘江明瞧着这高度,傻傻跳下去说不定要把腿摔断,当下便小心翼翼地攀上了一旁走廊的扶手,沿着倾斜走廊的外沿走了下来,所幸蒋远容并没有独自走远,而是在下头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

    这座小镇年久失修,绝大部分的建筑都已经错位,而且天空也出现了不少裂缝,从天空的裂口中源源不断有水落下来,大概再有几百年,这里便会彻底被水淹没,最终没人会再来。

    “跟我来。”刘江明带领的小队在这里已经驻扎了近两个月,对回去住所的路线已经十分熟悉。见蒋远容跟了上来,刘江明又问道:“你上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

    “七天前。”蒋远容答道。

    “居然那么快!”刘江明十分诧异,扭头看着蒋远容的脸:“你还和我最初看见你的时候一样,我知道你再次遇见我的时间一定很短,但没有想到居然只是一个星期。”

    “你过了多久?”蒋远容忽然反问道。

    刘江明露出了一脸的复杂表情,回答道:“十二年,我今年三十了。”

    “你还是很喜欢我。”蒋远容忽然说道:“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像个傻子一样。”

    “这么评价喜欢你的人,那可不好。”

    “哼,你想想,整整十二年!”蒋远容变得激动起来,脸上也多了些变化:“你有必要这么痴情吗!”

    “那也不是。”刘江明的老脸有些微微地尴尬:“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马上就上学了。”

    “你这家伙!”蒋远容面颊微红,生起气来:“吃里扒外!”

    “我这边可是十几年,姐姐,不是七天!”刘江明略显夸张地说道。

    “所以说你现在还对我含情脉脉地想要干嘛?”

    刘江明一扶额,也不再说话,领着路便往前走。这个小镇实在是崩坏的厉害,就算是刘江明找出的一条最佳线路也得要上蹿下跳才能走过去。可是这路难走,也架不住走的人身子俏,蒋远容只一会儿便又轻松超过了刘江明。

    年轻真好呀!刘江明在心里感叹道。

    “老伯,接下来路怎么走?”刘江明心中的感叹才一收尾巴,蒋远容便在前头喊道。

    好嘛,老伯都喊出来了,可这时间的流逝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刘江明心中泛苦,嘴上便喊道:“还远着呢,我们慢慢走。”

    实际上这路不远了,刘江明只想蒋远容能跟着他的脚步来,总让自己在后头吊着也不是回事啊。可蒋远容却不这么想,她冲过来背对着刘江明。刘江明正好奇她要干什么,只见蒋远容把他双腿一捞,他整个人便趴在了蒋远容背上。

    嘿,这蒋远容的背啊,小小的,刘江明双手往前一伸,蒋远容的脑袋便整个地陷在他怀里了。可刘江明还没来得及高兴,蒋远容蹬蹬蹬地便往前走去,由于蒋远容的手不是垫着刘江明的屁股,只是捞着他的大腿,所以蒋远容一开动,刘江明便不由自主地往后倒,他见势不妙,忙伸手往前捞。这一捞,不要紧,在这比崎岖还崎岖的不是路的路上来回捞了好几次,蒋远容便来了脾气:“能不要到处摸我吗,我还要不要嫁人了!”

    “嘿哟,姑奶奶,您想嫁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俗话说猪八戒背媳妇儿,你今天……”话未讲完,刘江明只觉着他的一嘴毒舌差些被牙齿咬断,他捂起嘴巴痛苦地埋怨道:“你这小脑瓜子也忒狠了点吧,下巴都要被你顶没了。”

    蒋远容不说话,继续向前走,刘江明觉得她大概有点生气,便老老实实地趴在她背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刘江明一开始并不知道蒋远容和他不是一条时间线上的人,虽然后来知道了也可以互相通信,但毕竟难以相见,最终也渐渐地不再联系。也有可能是这边的时间线中,刘江明几天一个短信换算到蒋远容那边就是一会儿一个,她感到不耐烦了吧。

    “上面有水啊!”刘江明感到有些不妙,他催促着停下脚步的蒋远容:“快走啊!”

    然而蒋远容并没有挪动脚步,只是说道:“走,去哪里?”

    “诶呀!”刘江明拿手遮住头顶,气道:“故意的是不是,随便走两步先啊!”

    蒋远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是站在一个淌水的屋角下。

    “你故意的!”刘江明抓狂地伸出双爪,把蒋远容的脸揉出了十八个褶子。蒋远容很快败下阵来,快步向前走去,却也不等骄傲的刘江明咯咯叫,冷冷讽刺道:“你手上是不是长了锉刀啊,还是平时撸多了手上长鸡眼。”

    “嘿。”刘江明不理她的讽刺,把脑袋一沉,同她脸粘着脸:“你的脸蛋白白嫩嫩的,真叫人喜欢!”

    “所以说你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蒋远容不理他粘上来的大脸,背着他一路向前:“有妇之夫就算了,还想老牛吃嫩草。”

    “这你就想错了,作为一个有家室、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怎么可能搞外遇呢。”刘江明不屑地摇了摇头:“我对你是发自真心的欢喜,是不由自主的亲近,虽然说我先老了,但我想为你做无论什么事的心情还是在的。”

    “花言巧语,之前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

    “毕竟这么多年,人都没有变傻,脸皮肯定变厚了嘛。”刘江明嘿嘿一笑,抽了一口蒋远容身上的香气,嘴上竟还砸吧了起来。

    “恶心!”蒋远容把刘江明一把甩飞在地,白皙的脸上怒气冲冲:“你这老家伙,要不是看在‘刘江明’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理你,你别得寸进尺!”

    “我不是‘刘江明’吗?”刘江明前一刻还痛得呲牙咧嘴,听见蒋远容这么一说,他一皱眉,拍拍屁股便站了起来。

    “你像只猪。”蒋远容大声骂道。

    刘江明被她骂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想着大概自己是哪里做的过了,便也低声道了声不是。谁知蒋远容一听,变得更加激动起来,揪住刘江明的领子把他硬生生拉下了与她视线齐平的高度:“你道什么歉,你哪里做错了!”

    平时有人这么对刘江明,他二话不说便赏对方一个嘴巴子,这是说话的态度吗?可现在他被一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姑娘盯得心里直发怵。蒋远容有面光滑喜人的大额头,对仗工整的中分头直落下肩膀,一双精悍锐利的大眼睛,一只精巧微翘的鼻子和一只时常抿起显小的嘴巴。

    “你怎么说都好,别生气了。”刘江明被她的眼睛盯着感到异常的不适,那双黑白分明瞪大的双眼,刘江明乍一看只觉得异常震撼,再看却打心底对这种莫测的眼神本能地感到不妙。

    “我才不喜欢你,你已经变成了十足的软蛋。”蒋远容把刘江明推开,也不再看他。这在刘江明心中已经是侮辱了,不过他现在有他的气量,便转移了话题:“来,这么走。”

    蒋远容跟了上来,刘江明也不和她讲什么气话,直说道:“直线距离大概只有五六百米,不过咱们还得绕点路,快了。这次过来我特地带了些家乡的特产,到时给你尝尝。”

    “你来这里干嘛。”蒋远容问道。

    “来这里还能干嘛,回收节点啊。”刘江明奇怪地望了一眼蒋远容:“倒是你,出现在这里才异常奇怪吧,莫非你也跟着哪个小队来回收节点了?”

    “这里的节点是什么?”

    “喜庆的东西,春联、福贴大炮仗之类的。”在这座步入了暮年的小镇里,道路与高墙相融,走廊与门窗交错,时而有地基伸出地面,最常见的则是一栋栋楼宇矮房的零部件编制成的几何图形。刘江明年轻的时候也是攀岩的好手,只是现在他更倾向于走点远路,而不是费劲攀爬。奈何蒋远容并不听他指挥,似乎是认定了那条直线,径直朝前头那高耸的“地根”走去。“地根”这个东西顾名思义,土地的根嘛,平常都在地底深处,不断地生产泥浆和矿石。它的形状像一个金字塔,约有篮球场长宽,通体金黄,因为结构十分紧密,所以还算完整。

    “咱们别走那条路吧,从这边走就不是镇子的中心,好走很多啊。”刘江明叫住了蒋远容,但蒋远容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又转过头去。

    “怎么了?”刘江明奇怪地跟了上去:“别是打死你都要走这条路啊,我可不行。”等刘江明走到蒋远容跟前,她一伸手,遥遥地指向了“地根”。刘江明眯眼朝她指的方向一望,只见那金色与褐色之间,竟然有一点小小的红色。刘江明的职业素养令他迅速发觉了这点红色的异样,忙从背包里掏出一副望远镜,调好焦距再一看,嗬,好大一炮仗!

    那红色大炮仗孤零零伫立在“地根”上附着的泥巴里,与刘江明他们上下可有足足一百来米,这一百来米平放着不是什么大事,可竖在这水泥刺猬般的小峰上,那就要了命了。刘江明心里不禁来气,这家伙长哪里不好,非得长那上面,可叫我怎么上去。

    “你嘴巴都气歪了,不要紧吧。”蒋远容冷不丁地说道。刘江明知道她在气自己,于是心里反倒把这钱财之事放了下来,笑眯眯地望着她:“阿妹啊,我看你身手矫健,帮叔叔做件事好不好啊?”

    “好!”蒋远容把刘江明往肩上一抗,便朝那座小山跑去。

    “远容啊,我的好姑娘!”刘江明只觉得蒋远容快把自己的肋骨顶裂,却看见蒋远容在这崎岖路上玩跑酷,心中戚戚,扮一脸惶恐地大喊道:“放过我吧!”可蒋远容似乎并不打算停下来,带着刘江明竟开始往“地根”爬去。

    蒋远容一只手锁着刘江明的后膝盖,另一只手辅助着双腿坚定不移地往上爬着,刘江明整个人便悬吊在蒋远容身后,瞧着离棱角分明的地面越来越远,他也识趣地闭嘴,不再喊着要放他下去。

    爬了得有十来分钟,刘江明只觉得脑部充血,小腹窝子被顶上了胸腔,但要说难受吧,他倒也还能忍着,只是一路上听见蒋远容的呼吸声是越来越大了,其实老早他就想说休息一会儿吧,条条大路通罗马,长城也不是一天能走完的呢。但刘江明瞧着脑袋壳下面的废墟,是越看越像一把把锋利的刺刀,他心里可是怕着呢,万一蒋远容一个不高兴,把他三十岁的刘江明一松手……但现在蒋远容明显体力有些吃紧,他便不再犹豫,双手把蒋远容的腰子一环,脸贴在人家的屁股蛋儿上:“我们休息一下吧!”

    万幸蒋远容没有松手,而是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把刘江明放了下来,刘江明双脚一沾地,心思方才活络了过来,忙对蒋远容献殷勤:“嘿嘿,我来帮你揉揉肩,累了吧。小姑娘家家的,力气真大!”

    刘江明是第一时间绕到蒋远容身后给她按摩肩膀去了,没瞧见人家那小脸儿煞白煞白地,大口喘着粗气,大有杀人泄愤的意思。不过嘛,刘江明老婆讨了好几年,骨子早就软了,手上地动作那是又柔又有劲,嘿,还似乎专能挑上那三两个酸酸麻麻地部位,愣是将蒋远容复仇的火苗给掐灭了。

    嘿嘿,左摸摸、右揉揉,牵起她地小手捏捏里三寸儿,扶起她地细腰肢推推后脊骨,明面儿上是刘江明给人家献殷勤,可他心里乐呵着呢!瞧瞧,诶,你瞧瞧这幼滑白嫩的肌肤,你瞧瞧这柔弱无骨的小手,你瞧瞧这精雕细琢的小嘴儿,瞧瞧这摄人心魄怒火滔天的眼眸子……

    “呵呵,你好啊。”刘江明讪讪一笑,把手抽了回去。蒋远容虽然面目不善,嘴上却也没有太过尖刻:“这么多年你也只是变成了一个无赖,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江明笑眯眯地回道:“几天不见你就变成了冰美人,还是你功劳最大。”

    “我怎么会知道你变成了这种烂人啊,你突然领先我十几年,你叫我怎么和你亲近得起来,我心里才有疙瘩,你就净给我添堵!”蒋远容的怒容是粉扑扑的腮红,飞在脸上格外诱人。

    “怪你没来温暖我咯。”刘江明双手一摊:“我也只是喜欢你而已啊。”

    “是喜欢不是爱?”

    “是喜欢也是爱啊。”

    蒋远容一脸愤然:“那你是不是出轨了!”

    刘江明眯起了眼睛,摸了摸胡茬,眼珠子一转,便答道:“好像——是吧。”不等面若寒霜的蒋远容再说话,刘江明又埋怨道:“诶,都怪你,不然我就不会出轨了。”

    蒋远容一听这话,直觉得天灵盖都得被气翻了去,当即冲上去便掐住了刘江明的脖子:“我掐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呃……”刘江明想要喊停,可蒋远容根本不给他出声的机会。感觉到眼前布满了血丝,刘江明急了,把双手往蒋远容胸前一放,掐着刘江明的脖子的双手便缩了回去。

    “咳、咳咳……”刘江明一边咳一边喘,竟还不忘说话:“你想掐死我怎地?”

    蒋远容不说话,摆出了一副被我掐死是你的荣幸,对我非礼是你活着的悲哀的冰冷神情。

    “哼哼,我还以为你对这次相遇心存感动,爱我无法自拔呢。”刘江明站了起来,望着上头一片刀山,下头一汪剑海,白眼直翻。

    “是不是随便遇上一个人,你都会觉得她喜欢你?”蒋远容皱着眉头,冷冷地望着刘江明:“是个美女和你说句话你就觉得人家要和你上床了?”

    “喂喂喂,不妙啊,你这家伙特意把我带上来审问我的吧!”刘江明谨慎地望了蒋远容一眼,见她怒气不减,心里又是一嘀咕,但脸上却立即换上了好哥俩的表情,伸手攀上了蒋远容的肩膀:“你看,大家都休息过了,是不是该下去了?”

    “你不要节点了?”蒋远容问道。

    “上去太危险啦,况且节点又不止这一个。”刘江明耸耸肩,表示对自己难以完成的事不感兴趣:“奉孝有三,活命为大。”

    蒋远容意外地没有再生气,只是失望地对刘江明说道:“你不仅行为轻浮,而且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只不过是一个市井无赖罢了。你说的没错,一开始我对这次重逢颇有感触,但现在我只是失望。”

    “啊哈,失望。”刘江明撇了撇嘴,也不反驳,只是说道:“你对我来说就像那个节点,不管是七天还是十二年,我们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我对你来说,确实只是失望。”

    “你!”蒋远容面目忽然狰狞了起来,似乎对刘江明的话感到了异乎寻常的愤怒,大声道:“我不管,今天非得让你把那个节点拿到手不可!”说话,重新把刘江明抗上了肩,朝上头拼命爬去。

    虽然脑袋又吊在蒋远容屁股后面,刘江明却毫不在意,反而是兴致冲冲地拍拍蒋远容的屁股,问道:“妹妹,感情咱们还是藕断丝连啊,郎情妾意。”

    “你人是倒过去了,但也不要用嘴巴放屁!”蒋远容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刘江明一听,一翻白眼,心道现在还是这战略地位太低,不好说话啊。

    刘江明嘴里没了声音,蒋远容还在一个劲地爬,爬了没多久,她便气喘吁吁。扛着一个人上刀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江明心里也挺感动的,不过这种感动变成话,出了嘴,却有点不是那个味道:“你行不行啊,不行拉到叻。”

    蒋远容一听这话,身子一滞,随后又加速起来。这时候离顶端的“地根”不远,蒋远容最后也算是死撑着把刘江明带了上去,等站稳了,刘江明才发现蒋远容的面颊是一阵红一阵白,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大口喘着粗气。

    刘江明心里一个机灵,从怀里掏出一面手巾,作斗牛士状,小心翼翼地望着蒋远容。蒋远容见状,一脸羞愤,只觉得与此人不共戴天,也不管休息够没,大喊道:“我跟你拼了!”便冲了过去。

    刘江明斗牛的动作诚然老练,但冲过来的毕竟不是一头牛,而是一头生气的母狮子。刘江明很快被扑到在地,并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蒋远容的拳脚不仅有力,而且是长眼的,直叫刘江明痛得翻江倒海却只伤皮肉。

    “好了,你上去把节点拿走吧。”揍了刘江明一顿,蒋远容心里也不再有气,就地画了一条三八线,漠然说道。

    蒋远容打在他身上也就那么一会儿痛的厉害,她不打了,刘江明浑身上下也就没了毛病,翻起身来不满道:“客气了,远容妹妹,哪天来我床上做客,我也会怜花惜玉的。”

    蒋远容不理他,刘江明瞅了瞅那条白色三八线,又瞅了瞅上头不远的大红炮仗,那炮仗可真大,足有水杯大小。“地根”表明不是光滑的,但也不像其它地方那么嶙峋,刘江明想着这么一点陡坡很简单,便缓缓地开始往上爬。

    爬了约有两三分钟,他便来到了那大红炮仗旁边,只见那炮仗又红又艳,一根粗长的银色引线从顶端伸出来将整个炮仗盘下好几圈。刘江明见到这副情景,心知节点里的东西肯定少不了,当下便把那炮仗一拔。那炮仗一离开它原来的位置,刘江明便只听得四周“砰砰”直响,大片大片的红色纸片从空中坠了下来,一时间倒也瑰丽。不过刘江明显然没有能够欣赏到这样的景色,他正护头免得被纸片儿卷下去呢。

    等了一会儿,刘江明才把手从脑袋顶上挪开,往下一瞧,嘿!好家伙,雪崩了似地,这一面的山上全是大红色。这红色里头,便尽是炮仗、福字贴、春联、红灯笼、窗贴。刘江明从“地根”上小心退了下来,等脚下站定了,见身边全是大红的色彩,不禁心里暗叹,真是可惜了,如果这个节点他们吃全了,就可以回家享几个月清福了。

    “下去吧。”蒋远容不看这些红艳艳的东西,说着就要来抬刘江明。

    “别,等一下!”刘江明整个人忙往旁边一闪,险些跳出了这个小平台,他擦了一把冷汗朝蒋远容靠了靠,又说道:“你等我拿好了再扛我,也别颠我,我怕我抱不住,晓得么。”

    蒋远容冷眉一竖,过来伸手便要捞刘江明,谁知刘江明这小子竟一把抱住了旁边刺出的一根立柱,死活不肯撒手。蒋远容为之气结,怒道:“你还要不要下去了!”

    “下,当然要下!”刘江明见蒋远容没有再过来捞他,双手一叉腰,数落道:“你晓得不啦,这些都是钱啦,你个败家娘们儿!”

    “好!”蒋远容一副此人天理难容的表情,反身跃下了几米才又仰头对刘江明说:“你拿好你要的东西,慢慢下来吧。”说罢,蒋远容转身又要往下跃。霎时间只听得后方刘江明一声尖啸:“姑娘!请留步!”这声音着实听着凄凉,蒋远容不禁回头望去,她一回头,便看见刘江明惊恐的大脸贴了上来。

    在刘江明撑着两个颇为不妙的支点从蒋远容身上爬起来时,蒋远容还在想,怎么回事,后面发生什么了。但刘江明爬起来之后便迅速地去收集四散的春联、福贴,蒋远容这才明白,刘江明把自己当成肉垫子跳下来了,想通了这一点,蒋远容望向刘江明的双眼便已目露凶光。

    “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一口气就下去了!”蒋远容嘴巴上虽然还是问着,手上却快一步把刘江明抱了起来,正预备找好位置往下跳,蒋远容忽然感觉后方有一股拉力,扭头一看,却发现刘江明用嘴叼起了那些大红的纸片,双手紧紧把着一根突出的木梁子,蒋远容心中一狠,猛一发力,听见后头一声惨叫,后方的拉力也为之一松,便从容地带着刘江明绕到山的另一头下去了。

    刘江明口中的住处插有一面红旗子,很好辨识,蒋远容下了山也没把刘江明放下来,径直带他进了那红旗下的屋子。他们所在的房间原本是第二层,有不少大面的透明玻璃,里头的房间也被刘江明他们清理开拓过了。一进门,屋内大红的春联、炮仗之类的物件堆了跃有三十公分高,蒋远容一翻白眼,便把刘江明放了下来。刘江明一站定,三两步来到那堆小红山前,把手里的一大把红纸洒了下去。

    “之前明明说是生命更重要,你现在却看见了钱财就忘了命。”蒋远容说道。

    “不对不对,还是你最重要。”刘江明带着蒋远容进了内厅:“我是把自己的生命放在你那里。”

    蒋远容摇了摇头,说道:“你只是见我不愿抛下你,在利用我敛财罢了。”

    刘江明把蒋远容请到了座位上,轻声说了一句稍等便翻柜子去了。不一会儿,刘江明从柜子里面拿出来几片方形的果冻状物体,这东西约有饭碗大小,通体晶莹,内里还能看见一圈浅白的薄膜和一颗深绿的核。

    “你瞧,‘恋爱的果实’,这可是我带过来的宝贝。”刘江明笑眯眯地,用手托着那果实送到蒋远容面前。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果实。”蒋远容拿起了这颗果子,却见刘江明手上有好几道血痕,心想便是这家伙非要抓着那根木梁子不放手,于是说道:“你把命放在我这里,怎么不见你去死?”

    “别这么残酷嘛。”刘江明贴着蒋远容坐着,殷切地望着她:“吃啊,我晓得你家里不缺这些东西,不过这可是我家乡产的,和你常吃的那种味道上应该有些不同。”

    蒋远容被刘江明贴这么近,微微有些不适,望着刘江明殷切地目光,她撇过头去,小咬了一口那晶莹果实。那果实乍入口Q弹爽滑,蒋远容将那一小口含在嘴里,闭上了眼睛。被含在蒋远容口中的那一小块果实很快起了变化,从它表面骤然拉出无数条细丝,好似无数条腿把那一小块果实整个支撑了起来。那块果实长了脚便有了灵性似地在蒋远容口中上窜下跳,它表面的细丝在蒋远容口中疯狂地乱舞。但蒋远容不是第一次吃,紧闭着嘴巴,任由那果实挣扎。等了好几十秒,那果实便不再挣扎,渐渐化开。蒋远容心说这时间有些短了,微微一松口,一股青涩的微酸在口腔上下翻滚着,吞了些口水,果实本身的清香便从心肺中渐渐散了出来。

    “只是有些细微的不同。”蒋远容说道。刘江明嗅了嗅空中飘散的香气,微笑道;“只是细微?”

    “只是细微。”

    “我家乡还有一门特产,这个相信你肯定没吃过。”刘江明嘿嘿笑了起来。

    蒋远容把手指伸进果肉里,捏住了果核,只见那晶莹果肉猛然炸开,霎时间满屋子都是银白的丝线。

    刘江明醒来的时候,是叫果香喊起来的,满屋虽然清香怡人,但四处皆是粘稠的白色液体,刘江明身上也是,叫人有些不舒服。他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事,却发现记忆好似断了片,再一望四周,不见蒋远容在,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啊,色狼!”外头进来了一个人,指着刘江明便尖叫了起来,刘江明叫这声音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发现是副队长刘紫鹃,便呵斥道:“嚷嚷什么?”

    “你没穿衣服啊!”刘紫鹃面色诡异地盯着刘江明,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红着脸望向了别处。刘江明一瞧自己,嗬,自己当真是赤条条一个,他忙往四处看,看见自己的衣服就在手边,但又沾满了白色的粘液,便不大想穿上去。

    刘紫鹃一回头,见刘江明拿着自己的衣服发愣,不知心里作何想法,口中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出去的时候你一个人太寂寞啦?”

    “干嘛!”也许是察觉到了刘紫鹃语气中的歧义,但又没有太过深究,刘江明骂骂咧咧地准备穿衣服。

    刘紫鹃却又是眼轱辘一转,笑着说道:“弄得满屋子都是,我真是小瞧你了。”

    刘江明一翻白眼,没有好气地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啊!有这份量,我还不得先孝敬您老人家。”说完,刘江明只觉得粘乎乎的衣服上身着实不好受,便索性把衣服仍一边,径直朝刘紫鹃走去。

    “你干嘛!”刘紫鹃连退三步,摆出要动手我可不怕你的架势。

    “我要去外面冲一下,不然怎么穿衣服啊,你这白痴。”刘江明一把推开刘紫鹃,走出了屋子。外头不远恰好有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有天上漏下来的水,水量微微有些大,不过刘江明感觉刚刚好。

    冲了许久,小瀑布一般的水幕倾泻在刘江明身上,好像在给他做按摩。

    “啊!”刘江明忽然听到有人尖叫,睁眼四处看,却没有看见别人,心里头却已经知道是谁了:内向害羞的陈文萌。她一定是尖叫一声后怕被自己看见,躲了起来。刘江明翻了个身,换一面朝着瀑布。

    “刘江明!”刘紫鹃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刘江明却不大想动,他想着这瀑布的力道要是再大点就好了。

    “刘江明!钱呢!”刘紫鹃的声音靠近了。

    钱?什么钱?刘江明翻身坐了起来,一抹脸,看见紧皱眉头的刘紫鹃朝自己跑来,还看见陈文萌在远处冒了头。刘江明喊道:“什么钱,你说清楚!”

    “我们带来的三十万钱不见了!”刘紫鹃焦急地大喊道:“你把它放哪里去了!”

    什么!刘江明闻言大惊失色,不顾他们的目光,露着白花花的屁股便冲向了方才的屋内,只见屋子里头的红色小山还在,他忙又冲向布满白色液体的里屋,翻箱倒柜地寻找着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找到。

    “哪儿去了?”刘紫鹃带着陈文萌跑了进来,看见刘江明脸色煞白地坐在地上,心中不免慌乱:“怎么会丢了呢?”

    “蒋远容。”刘江明呆呆地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是她拿走了我的钱。”

    “她是谁?我们没有带别人进来啊!”刘紫鹃问着,刘江明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刘紫鹃一时心急,冲上去扇了刘江明一个耳光:“你倒是快说啊!没有这笔钱我们怎么出去!我们会死在这里的啊!”

    刘江明被刘紫鹃一个巴掌扇得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他忽然想起来,蒋远容离开之前,问他:“你既然爱上了我,你的家人怎么办?”刘江明答道:“至少在这个小镇,我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