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盏茶功夫，青山简单洗漱，换过一身白衫，走出房门时，汀芷正亭亭立于一旁。

    林赋不知何时来了，随意坐在石桌旁，啃着灵桃。

    青山道：“汀芷，林二哥，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

    “走！”林赋起身，右臂一振，桃核划出一道抛物线，远远飞出院外。

    只见他念咒掐诀，脚下云雾升腾，缓缓生成一道祥云。

    青山两人，纵身一跃，刚刚坐稳，便觉祥云高高拉起，呼啸远去……

    ……

    云汐城坐落在山南处，因云汐山脉而得名。

    城中有一条清安河，自城西水门而入，流经大半个南城，自东南水门而出，向南汇入临河，东流入海。

    云汐北城内，一片祥云缓缓飘落，周遭的百姓，皆似没见着一般，各自忙活着。

    林赋挥手，给两人附上一层简单幻术，在凡人眼中，便与寻常人无异了，修士倒是能一眼看穿。

    林赋道：“虽然这云汐城，向来仙凡混居，但我们既然来玩，还是隐藏下身份，多见识见识才好。”

    青山也点头称是，上回他来，百姓都仙长仙长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林赋率先走去，边介绍道：“这凡间的万花会，自今日起，会持续五日，晚上应该会很热闹。”

    青山两人跟上，方才清晨，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阵阵清香扑鼻，沿街是各式摊铺，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中央大道极为宽敞，约莫能并列八辆马车，尽头处一座五层高楼，其上悬浮一片光幕。

    周边露天的茶铺中，有不少人围坐桌旁，翘首以看。

    光幕中，湛蓝剑芒大盛，深深砍入雪白狼背，引起四周一片叫好声。

    青山一怔，这不是秘境中，他搏杀冰霜玄狼的片段么？

    林赋笑道：“那座高楼，是万花宗执事分堂，光幕之中，是秘境一些精彩内容回放。”

    青山微微颔首，这事之前汀芷也说过，瞧那光幕，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

    现出的影像，速度慢了许多，血腥之处，也多有改变。

    林赋调侃道：“还别说，现在这云汐城中，你们俩可是名人，若不隐藏下，估计立马被人围观。”

    青山苦笑摇头，“林兄可莫要取笑了，这名头，我倒情愿不要。”

    说着，他走向街旁的早点铺，“店家，来一碗阳春面，加豆干鸡蛋，”又回身望向两人，面带征询。

    汀芷浅浅一笑，缓步走来，“我和师兄一样。”

    林赋道：“我要馄饨。”

    店家是个微胖的中年人，闻言殷勤笑道：“公子可还要什么？”

    青山道：“再来两屉灌汤包，六个春饼，六根油馍，便先这样。”

    “好嘞，三位里边儿请。”

    三人寻了角落一处空桌坐下，不过片刻，面条早点便已上齐。

    青山举筷，卷起一口面条，清香微咸，味道还算不错。

    林赋端起汤匙，抿了口汤，“现下为时尚早，许多店铺未开，没甚可逛的，我知道一处戏楼，还挺有意思的，不若去看看？”

    汀芷咬了一小口春饼，微微点头，“便听二哥的。”

    “我都可以。”青山也跟着应和，他是无所谓，到哪都一样。

    不过，过几日便要回宗了，得帮师尊师姐们，备些礼物才是。

    这般想着，他神识探入乾坤囊，不过四十余两银子，应该够了吧？

    于灵石，银两这等身外物，师姐向来给得少，此次出门，给的百两银子，倒是一半都被他随手送人了。

    一顿饭毕，付过二十五文，林赋领着两人，朝东侧走去。

    一路穿街过巷，青山明显感受到，行人少了许多，周遭房屋府宅，尽皆高门大院，粉墙朱户。

    想来这城中东北角，多是权贵居住？

    这般想着，青山又随着林赋，向着南侧走去，周遭渐渐喧闹起来。

    穿过数丈宽的大道，现出红柱黛瓦的牌楼，匾额之上，是龙飞凤舞“清康坊”几个大字。

    相隔一条宽阔官道，清康坊正对着权贵区域，其内青楼楚馆林立，尽皆青砖碧瓦，飞檐翘角，高低错落有致。

    踏入坊中，街道左侧便是一座青楼，彩缎飘飘，匾额上书“云雨阁”三个楷字，偶见几位女子，身姿窈窕，身着各色衫裙，尽皆手捧乐器，瞧着倒有几分淡雅之感。

    而街道右侧，亦是一座五层高楼，针锋相对，行书“醉花荫”三个大字，楼外几位花娘，衣着清凉，身披轻纱，显露出几片雪腻肌肤，扭着纤细腰肢，媚眼轻抛，遥遥招手。

    汀芷脸色微冷，瞪向林赋，“二哥，你都来些什么地方？”

    林赋有些无辜道：“小妹可是误会我了，这处清康坊内，汇聚了各式玩意儿，只是这两处青楼，来头非凡，故而位置最好，排场最大罢了。”

    青山微微点头，“林兄说的是，我瞧着那几位女子，好似有些修为在身？”

    “这云雨阁与醉花楼，是中域两个宗门，一正一魔，向来针锋相对惯了，”林赋也笑道：“故而九域之中，凡有云雨处，必有醉花荫，倒不失为一则笑谈。”

    “既是魔宗，为何能在这万花宗内，扩散势力？”青山有些理解不能，好奇道。

    “你以为何为正魔？”林赋反问道。

    略微思索，青山沉吟道：“观念相左，难以调和，故而互为正魔？”

    “你小子，倒还有几分见识，”林赋笑了笑，解释道：“大抵便如你所说，恰如世间之事，难以单纯用善恶界定，多数时候，无非是观念相左，各自结党。”

    青山若有所思，又听林赋道。

    “便如这云雨阁，擅双修之道，认为男欢女爱，你情我愿，自无不可。

    而这醉花楼，擅采补之道，认为鱼水之欢，各取所需，合则两利。

    而这云雨阁，虽自诩正道，但门内也有两种观念，其一是寻固定道侣，其二便如这楚馆，你情我愿便可。”

    “岂有此理？”汀芷打断了他，俏脸含霜，拉起青山，便欲往坊外走。

    青山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世间观念千万种，更多是各自抱团，即便是正道之间，也互有分歧，只是和而不同罢了。

    心下好笑，这云雨阁与醉花荫，倒也挺有意思，大雅与大俗，并列而立，恰对精神与躯体么？

    拉住汀芷，青山笑道：“他人观念，与己无关之事，何必置气？”

    汀芷闻言，脸上犹还有几分薄怒，只是微微低头，乖巧站立一旁。

    “顾兄？”远远一声呼喊。

    青山回眸望去，只见花清影粉瓣白衫，手持桃花折扇，面颊熏红，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之下，自云雨阁走出。

    “花兄你这是……刚起？”青山哑然而笑，行了一礼，忽而想起，当时这花清影，便是邀他来这云雨阁，想来是这儿的常客？

    花清影先是对三人一礼，又扯着青山，“嗝～”，浑身皆是酒气。

    他刚欲做邀，瞧见一旁的汀芷，果断改口道：“此次万花会，顾兄好是霸气，风头都叫你一人出尽了！”

    青山苦笑，“花兄可莫要取笑，实在是被逼狠了，不得已而为之。”

    “迫不得已？呵～，顾兄可莫要谦虚，”花清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秘境之事，也算是帮蓝长老出了口气，他还说欠你个人情呢。”

    青山微微摇头，并不以为意，询问道：“话说花兄，你们甲组先完成的比试，还不知排名几何？”

    “帝释天第一，我第二，其余两人，也皆是中域弟子，”花清影神色一凛，眸中醉意淡去，“整个东南域，倒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那帝释天，一人闯关，也夺得了第一？”青山眉梢微挑，有些疑惑道。

    “是！快了我一线，中途倒是没交过手，但想必，实力应当不俗。”花清影正色道。

    青山略微颔首，倒没什么可怕的，“话说花兄，瞧你对这比试，还挺重视的，怎么……”

    话说一半，花清影已知其意，笑道：“顾兄此言差矣，这万花会魁首，我当然会全力争夺。

    不过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比试在即，现下抱佛脚又有何用？”

    话音一转，他又调侃道：“便如顾兄，即便在意这魁首，不也领着阮师妹，出来逛了么？”

    青山一愣，也是笑道：“倒是在下唐突了，那你我便各自勉力，待到他日擂台相遇，再一较高下。”

    “说的好！若是你我相遇决赛，将那些中域弟子尽皆淘汰，那才有意思。”

    一番壮语过后，花清影复又醉意朦胧，挥手告辞，竟……朝着醉花荫踉跄而去。

    “花郎～”，一名黑纱女子，殷勤迎上来，娇嗔道：“对面那群假清高，就会装风雅，有甚么好的？”

    她说着，醉花楼里，一群小娘子趋步而出，嚷嚷道：“就是就是，还不如一早就来这儿，我们姐妹，保管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就这般，衣着清凉的花娘们，簇拥着花清影，穿过街道，步入醉花荫中。

    而街道这角，云雨阁的姑娘们，尽皆翘首而望，暗暗咬碎了银牙。

    一名白裙女子，暗自啐道：“一群狐媚子，臭不要脸，尽会勾引人。”

    “就是就是，也不知花公子那般风雅之人，看上她们哪一点。”一绿裙女子愤愤道。

    ……

    青山木在原地，呆若木鸡，这样也行？

    微微摇头，不去多想，他跟着林赋，向坊内走去。

    半路上，青山偏头望向汀芷，好奇问道：“师妹，你说说，是不是拿柄折扇，比较吸引女子？”

    “不是，丑死了，”她螓首微摇，坚定道：“师兄可莫要瞎学别人。”

    “当然不会，我就顺口一问。”青山讪笑道。

    前方的林赋微微摇头，这小子，要有花清影一成本事，还至于这样？

    三人穿街走巷，约莫盏茶功夫，停在了一处院落前，其内隐隐有喧闹声传来。

    匾额之上，是“翠微堂”三个大字。

    门前一位青衫小厮迎上前来，笑眯眯道：“三位里面请，下一场戏马上开始。”

    林赋递过赏钱，熟练吩咐道：“安排一间雅座，一壶热茶，招牌糕点各来一份。”

    “好嘞，三位跟我这边来。”小厮眼前一亮，殷勤在前头引着路。

    步入大门，入目是盘龙影壁，依次穿过走廊，垂花门，步入宽敞院中，北侧是一方戏台，方约五丈，其上铺设着红毯。

    整个院落内，摆放数十张方桌，此刻围坐了不少人，各自小声交谈着。

    沿着角落的木梯，步入二楼南侧一间屋内，小厮便告退而去。

    青山环顾四周，屋子还算宽敞，南侧开窗，可见院外风光，坐在屋内圆桌旁，透过敞开大门，恰能清晰瞧见戏台。

    “这翠微堂，与寻常戏楼相比，大为不同，”林赋坐在首座，“哗哗”，斟上三杯茶水，各自推杯，“其背后有仙家背景，故而表演起来，尤为奇特……”

    青山也有些好奇，这云汐城，仙凡混居，两相结合之下，倒的确生出了种种奇妙景象。

    “铛～”，一道悠扬钟磬声传来，场间霎时一静。

    青山抬眸望向戏台，这戏名为聂小倩，他也是在书上看过的。

    “哒哒～”，脚步声徐徐，一儒袍书生踏上戏台，手持折扇，微微一揖道：“小生名宁采臣，浙人……，生平无二色。”

    这一连串，似是背景介绍，并无稀奇处。

    忽而方台之上，濛濛白雾飘起，半空中，灵芒一闪而逝。

    紧接着，云雾蒸腾间，戏台缓缓消散，现出一座寺庙，匾额上书“兰若寺”三个大字。

    只见宁采臣步入寺中，喃喃自语，意欲留宿，四处游逛，以待僧归。

    而后天边缓缓日落，恰逢奇人燕赤霞来……

    青山一愣，没去看戏台，反而诧异望向天空，亦是日落黄昏，一院暮色。

    宁、燕两人对话，恍若在耳边响起，青山心中顿悟，这是用阵法，覆盖了整座小院？

    场间画面一转，月明高洁，清光似水。

    “吱吖～”，房门自外推开，一窈窕女子，身着白裙，现在月光下，眉目如画，轻声细语，吐气柔柔，似在耳边呢喃，“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台下众人，目光皆是痴了……

    青山拈起一块绿豆糕，这翠微堂，光是这阵法，就极为不凡。

    若他没看错，应该是阵法，对那女子施了幻术？众人瞧见的，大概各不相同。

    在青山眼中，聂小倩的模样，便与他当初看书时所想象的，并无二致。

    若所有人皆是这样，这是何等高深的阵法？

    人之五感皆如画中，倒像是，带着所有人穿越书中，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这一场故事。

    “嗷～”，鬼魅惨嚎在耳旁炸响，渗人可怖，鬼风拂面，寒毛竖起，底下众人鬼叫一片。

    青山兴致却已不在戏曲上，他抬眸望向林赋，恰逢对方望来。

    双目对视，青山正欲开口询问，却见他摇头，竖指立于唇间，使了个眼色。

    顺着他目光望去，汀芷正双目怔怔，沉浸在故事中……

    青山微微一笑，也望向戏台，宁采臣收敛小倩尸骨，带其归家，结为兄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