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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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前世死时

    明姝的梦不大安宁。

    闻着老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耳边是淅沥绵密的雨声,她恍恍惚惚以后自己又回到了前世。

    她死在深秋的夜雨里,平日照顾她的老嬷嬷也被她放回去照顾小孙子了。冷风吹得窗子哐当哐当响,破掉的窗纸呼啦如哀鸣。

    墨菊来了一趟,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又走了。

    那时候明姝早就不在乎这些讥讽得意了。

    她活得像一个游魂,半梦半醒,半生半死。

    墨菊走后,明姝就坐在窗子前吃花生。干而生满老茧的手一用力,细皮子飘飘地都落了。她吃一颗,天色暗似一分。

    林朝提着一只玻璃灯笼,有小厮替他撑着伞,他也披着件蓑衣,在夜雨里朝偏院走来。走到檐下,满眼嫌弃地打量了一圈。

    目光转到窗前时,骇了一跳,险些跌进雨里去。

    明姝扯着嘴角森森一笑,她故意的。

    林朝不忿地一甩袖子,大步走进来。站在明姝对面,张口便是,“我请了顾阁老休沐时来家里赏菊花,你陪嫁的那尊越窑秘色瓶去了哪儿?”

    越窑的秘色瓷是有价无市的珍宝,便是皇家勋贵也是难得一见的,拿来巴结人自然气派。

    “不知道。”明姝神色淡漠,把脸又撇向了窗外。冷雨拍到她脸上,脸都是麻的。

    “你藏到哪儿了?”

    明姝只不理。

    “搜!”他带来的几个小厮就起了作用,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实则是打砸抢撕,破烂不堪的屋子瞬间就没件完好的器物。

    仍旧什么也搜不出来。

    “你把东西藏哪了?”林朝的语气很不好,他的才子风度,从来只在那些同僚和勋贵身上展现,好博一个虚名。

    明姝又剥了颗花生,不愿意搭理狗叫。

    林朝却被明姝气着了,抄起铜炉便砸到明姝头上。血缓缓地流下来,粘腻猩红,衬得苍白的面皮如死人面。

    “林朝!”

    明姝疼得意识都被抽出来了,心里的恨意铺天盖地地挤出来,眼前都是黑红浓稠的,她反手就把砚台更用力杜砸到林朝面上。

    她这一辈子,全是这个狗东西毁的!

    小厮尚还错愕,明姝已经一脚踹在了林朝身上,一抓衣襟对着脸就是一巴掌,清脆得好似六月里落玉盘的雨珠儿。

    她当然打不过林朝和几个小厮,这么一会功夫,自己身上已经被椅子砸断了两根肋骨,脸上挨了林朝好几巴掌,耳朵嗡嗡地响,痒痒地像是有热乎乎的毛毛虫爬了出来。

    她听不见声音了,喉咙里也是咯咯的血水声。

    那时候她看见林朝神色恨恨,双唇翕动。

    在梦里,明姝却是看着林朝眼神阴毒地说:“贱B子,你当顾阁老问起了你,就有人给你撑腰了?顾家死光了,你也早该死了,免得碍爷的眼。”

    明姝那时候已经病了好久好久,也慢慢明白了,这是林家人给她下了毒,悄无声息地要除了她。可也没用了。

    她躺在地上,看着林朝又走了。因为没拿到越窑秘色瓷骂骂咧咧。

    明姝疲倦地闭上眼,她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却如纸片人似的被嫁了过来,煎熬卑微了一辈子。

    窗外的风声与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明姝整个意识都是模糊的,只觉得浑身都在被撕扯,像是在被抽走浑身力气。

    天边猛然一个炸雷,破开满世界的黑暗。明姝猛地瞪大眼,两行带着血色的泪却缓缓流下来,她整个世界都模糊寂静下来。

    她死了。

    明姝心口一窒,巨大的悲伤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心口沉甸甸的像是不会跳了。这种滋味骇得明姝一惊,猛地睁开眼。

    暖融融的阳光从漂亮的菱格子窗照进来,檀纱帐子上的寿桃像真的一样。祖母的脸浸在晨光里,满是担忧与关心。

    明姝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来。

    “做噩梦了?”老夫人探了探明姝的额头。

    明姝“嗯”了一声,抓紧了老人的袖子。

    “莫怕莫怕啊,都是假的,祖母在边上守着你呢。”她揉了揉小姑娘软趴趴的额发,“我昨晚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笋蕨馄饨。”

    明姝的眼泪就猛地出来了,只把脸埋在被子里,不敢探出来。整个身子却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老人无声叹了口气。

    老夫人也任由明姝哭了会,才让春兰和白芷进来服侍两人起来。

    等穿戴齐整了,朝食也摆好了。

    金黄的小馒头,精巧的兔儿包,翡翠水晶饺儿,龙凤水晶糕。珍珠翡翠汤圆、豆腐皮包子、牛奶茯苓霜、糖蒸酥酪、建莲红枣汤、冰糖粳米粥。还有明姝最爱的笋蕨馄饨。

    白芷笑道:“自从七娘子搬了出去,老夫人贯来吃得简单,今日可为了七娘子破了个例。”

    明姝心里暖得不行,拉着祖母的手只弯着眉眼笑。

    越是感动,倒是越是口拙。

    老人捡了个小包子给明姝,嗔白芷道:“吃什么不是吃。”

    白芷和春兰只是笑。

    吃过早饭,明姝没急着回去,而是往顾华礼的清嘉院里去了。按惯例来说,他今日上午就会回书院,去瞧瞧是不是已经走了。

    清嘉院如往日一样冷清,夏日里草木荫葱,越发显得冷意沁人。书房里湘竹帘子半卷着,遥遥就可以看见一个清瘦人影。

    红蓼手里还领着从老夫人那带的几样吃食,明姝走进去径直坐下,支着下巴道:“五哥吃饭了么?”

    她扫视了一眼苦哈哈的阿乔,就明白了,这是厨房里的人又怠慢了。抬手示意红蓼,亲自把食盒揭开了,道:“豆腐皮包子,笋蕨馄饨,珍珠翡翠汤圆,做朝食尽够了。”

    顾华礼把笔搁下,又净了手,在明姝对面坐下了。

    “你用过了?”他抬了抬眼。

    明姝点了点头,“在祖母那儿吃的,这些是祖母给我带回去。”祖母那儿的厨子是花重金聘来的,等闲的人吃不上他做的菜。

    他也就不客气了,在明姝对面吃了起来。

    明姝不好盯着别人吃饭,便闲闲地走了几步,打量他的书房。

    鬼使神差地问道:“五哥可喜欢越窑秘色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