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迦韫的病没好，明姝就没离开。这哪里像是病了，倒像是被下了药。

    什么病会浑身无力口舌难言？

    明姝暗自心惊，却也庆幸自己身上总带着装着药物的小香包。原本是方便用的，不想无形这也是保护自己。

    大夫给韩迦韫开了方子，倒说不碍事。果然，没一会韩迦韫就慢慢好了。

    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她有点难堪。

    韩迦韫道：“令令，今日连累你了。”

    明姝赶紧道：“这算什么，害姐姐平白病了一场。”

    韩迦韫身边的丫鬟走进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两人脸色都有些古怪。

    这时候，杜嬷嬷也进来了，在明姝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刘秉叫了阿梓的事情说了。又把各家小娘子议论的话捡了几句给明姝说了。

    明姝有点惊异，又忍不住笑了。

    子秉哥哥贯来是坦荡又不受拘束的做派啊。

    明姝陪着韩迦韫歇了会，又给她换了衣裳，这才送着她上了韩家的马车。只是这回，韩家太太对明姝的笑淡薄了三分，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伯母，这匣子灵芝您拿着。灵芝性平，温和滋补，给老夫人吃是再好不过的。”明姝笑盈盈的。

    韩家太太也是书香世家里出的女郎，看明姝出手如此大方，下意识要推拒。却被明姝塞进手里了，她就不好在说什么了。

    倒是韩迦韫笑起来，“令令最是好心不过的，母亲您只管收下。若是不过意，下次我们家里几个姊妹开诗社，把令令邀来吃顿便饭也是好的。”

    韩家太太只是笑。

    论喜欢，她是喜欢顾七娘子的。

    只是看一个人，却还得把出身经历朋友样样都看在眼里。这顾家，太乱了，太深了。

    等告别了一家子的客人，明姝才回了婵娟院。

    青莲早就备好了香汤。

    明姝沐浴过，只穿着件素绢中单，外头套件合领对襟衫子，湿发绾个小髻，身上半点装饰也没有，素着一张脸窝在窗前的翘头案边看棋谱。

    直到掌灯时分，白芷到了婵娟院，说老夫人叫七娘子过去说说话。明姝见白芷行色匆匆，只加了件披风穿上鞋，往头上插了只素银簪子就跟着去了。

    老夫人换下白日的大红百子千孙五彩刻丝褙子，披着件苍色如意合领衫，正在给沈氏讲留在家里歇息的几个远房亲戚的来历和亲疏。

    沈氏眉眼温和，一面听一面和老夫人说些话儿，看着颇为和谐。

    明姝进来，给两人行了礼，这才在一边的小杌子上坐了。

    老人瞥了眼明姝，道：“好了，你也回去吧。今日也忙了一天，早些歇息。”

    沈氏谢过老夫人，又夸了明姝几句，这才离开。

    等沈氏走了，老夫人对明姝道：“把鞋脱了，上来陪我坐着说会天儿。”

    明姝自然不会拒绝，甩下绣鞋，便在罗汉榻上窝着，抱一只墨绿色绒面绣金线的引枕在怀里，这才说起话来，“祖母，我今日瞧见了好几位老夫人，就您瞧着最年轻有气色，可气派了。”

    老人就着烛火眯眼瞧了瞧明姝的头发，叫春兰替她打散了，拿干巾子擦一擦。才道：“你莫忽悠我，前不久我才和太后叙了旧。太后娘娘小我一岁，头发还没白一半呢！”

    太后娘娘是老夫人的嫡亲妹妹，小老夫人一岁。太后如今仍是五六十岁的姿态，老夫人已经满头银发，找不出黑发了。

    祖父去的太早，什么都是祖母撑起来的。只是大伯父承爵后，中馈归了沈氏，祖母心操得多，能管的也不多了。

    “太后整日里金汁玉髓地服着，和您哪儿一样。这满天白发，可不是忧心我们忧心来的。”明姝假装叹气，道：“都怪我太闹腾了！”

    老夫人笑，“闹倒是不闹，就是有桩事儿，我且与你说说。”她叹了口气，“太后身边本是跟着宜阳公主的，只是如今公主大了，圣人给她赐了公主府，太后未免膝下寂寞。前几天探我的口气儿，问我把你送到宫里养两年，好教教你规矩。”

    明姝一愣，她以为这事早过去了，不料又被提起。

    她仔细想了想，其实这事儿上辈子也有。不过，太后从来没想过她，最后领进宫的是精国公府的嫡幼女，也就是太后和祖母娘家的女孩儿。

    怎么说，叫她顾家的姑娘进宫陪太后，都有些奇怪。

    “祖母，白九娘子长我一岁，又伶俐讨巧，怕是更合适。”应该选不到她头上。

    老夫人一笑，道：“那丫头伶俐是伶俐。”她按了按明姝软软的脸颊，“还是我的令令儿讨人喜欢。”

    “可我想陪祖母。”

    这家里，大房笑面冷心，二房不提也罢，小辈里都和祖母不亲近。她一旦走了，祖母岂不孤单。

    何况，皇家的事情哪有这样简单。

    老夫人道：“这是你的福分，别人想也想不来的。”

    明姝小声道：“不要这份福分，只陪祖母就好。”按着上辈子来算，她能陪祖母的日子也不多了。

    老人笑着没说话。

    上辈子白家嫡女在太后膝下养了两年，礼仪规矩极好，身份自然也被抬了一层。再后来，就被圣人赐婚给了太子崔昭宥。

    若是这辈子换成了她，极有可能，太后有意撮合她和太子崔昭宥。祖母明明属意表兄李修文，又极为疼她，应该不愿意让她与皇家扯上关系的。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老人仔细打量了明姝的脸，道：“暂时也不急，我带你时常去宫里走动走动，也习惯了，怎么样？”

    明姝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小厨房里蒸的酥酪也好了，祖孙俩在小炕桌上都吃了半碗，又聊了会子话。

    这时夜已经深了，老夫人便道：“今日在我这里歇着，也好久没和我一起住了。”

    白芷要去收拾碧纱橱，老人又摆摆手，“令令今晚和我睡。”

    夜里老人牵着明姝的手，鼻尖也萦绕着祖母身上的味道。半夜里下了场大雨，明姝在雨声里缓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