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拓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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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还是老样子,朝暮对换,日月交替,四时轮转,寻常依旧,这是光景,是日子,是袁二郎还在继续着的生命,可是他看着身前所有事物,不知几时,好像是在顷刻间,它们都变得令他生疏起来,让他觉得陌生,甚至是恐惧。

    原来世事是这般无常,生命的转折是如此大起大落,今日生,来日却不是了,好比朝生暮死的蚍蜉,让人为之欢喜赞颂过后,又不得不替它哀惋叹息。

    “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夜已深沉,屋外皎月,成了黑暗里唯一一抹璀璨明光,袁苍的双亲在去年先后离世,这使他备受打击,心力憔悴,许久都无法从伤感中走出。

    屋里火烛还余半截在燃着,过去他爹娘还健在时的音容,依旧历历在目,可如今,那些情景却如云烟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他望着窗外,看着外面的皎洁月色,把这几句诗,低吟了一遍又一遍,心底这才觉得好受些。

    三更将尽,袁苍却毫无倦意,只在屋内看书读文,可书文虽在眼前,但思绪不由已转向它处,他已二十有七,家室还没着落,这些年里,来帮他说媒的大有人在,他因不在家中,袁家二老也不好擅自替他做决定,给他随意安排一门亲事,因而四五年过去,岁数也就耽搁大了。

    对于娶妻之事,袁苍也一直很上心,但是遇到个心仪的对象,却又是那么地不易,其实说白了,这么多年来,许家小娘子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如果许小娘子愿意,他娶她也是乐意之至的,可而今,一切都晚了,他也不想耽搁她修行,于是也就放下了,心里也做好了打算,大不了今生一人单过,把自己活好就成,自在清闲点,也未尝不是好事。

    袁苍的大哥和嫂子自爹娘去后,对他的亲事一直都很上心,这半年多来,他们给他说了七八家亲事,可一桩亲都没成,他不是觉得人家女郎不认字,就是嫌人家出身乡野,配不上自己,其实这些,都只是袁苍推辞亲事的借口,他只是心里还忘不掉,那个在观里的人而已。

    袁聚两口子对二郎的亲事,着实是头疼不已,爹娘在临走前,心里最记挂的,就是袁苍还未成家,他往后该怎么办,一个人能过得好吗?很是担心他,姝娘身为长嫂,如今二老已经不在,她便操起了这份心,为二郎寻个好媳妇,早日成家。

    白日的时候,媒人又说亲来了,家里就姝娘和两个孩子,袁聚俩兄弟到锻坊了,傍晚他们回来,吃罢饭,姝娘说与袁苍听,他推却了过去,直言今生不再娶妻,还说自身还在孝期,怎么能办喜事,话讲的好像是长嫂不懂事一样。

    姝娘也是要面子的,当即回话过去,不再管二郎的闲事,他今后爱怎么过就怎么过,都与兄嫂不相干,他们弟兄俩还是分家为好,若不然,她这个做长嫂的,实在无法再待下去。

    袁苍发觉自己的话伤到了长嫂,赶忙与她赔不是,姝娘这次真心是被伤着了,见他诚心认错,就原谅了他,可这分家之事还得办,因此为了兄嫂和睦,他也就答应了分家,说好天亮后便收拾东西,先去锻坊暂住,等来日找到住所再搬走。

    他在做幕僚的时候,对刀枪剑戟等利器也做了不少了解,剑在他心里的分量,随着所见所历,也慢慢变得重要,对剑的看法,由最初的敬畏,改为了敬重,佩剑在身侧,有危险之时,可用以防身,无危险的时候,也可以练剑修身,秉持正气之风,用来警醒自身,居安思危,剑承袭君子之风,行君子之事,着实蕴藏有不朽的妙义乾坤呀。

    去年季春之时,袁铁匠病重,家里给袁苍来信,让他赶紧回家,或还可与老爹见一面,他已近三四年未归家,闻信得知老爹病重,心里甚是愧疚,眼瞅着自己在外多年,却未曾有半点成绩,心下愈发惭愧,觉得很对不起爹娘兄嫂的期许,索性在起程前,辞去了幕职,回乡专门侍奉爹娘身前,哪成想,事不由人,他归家后,不出几日,老爹便撒手人寰,还没给爹娘尽半点孝心,不多久,娘也跟着去了。

    念及此,袁苍涕泪交零无以复加,黑暗中,窗外的月色依旧明朗,书案上的烛火,清亮生辉,他还有知觉,还能体察到心底的悲欢,这一切都是这么真实地存在着,此时此刻,他是如此地清醒,世间所有的一切好似梦幻泡影,而他现下最该做的,便是珍惜身前人,做好当前事,走好当下路才是最重要的。

    想明白这一点,他也就平息了悲伤的心绪,适才好受些,也准备褪去衣衫,歇下瞌睡了,当他起身,准备合上书文,吹灭烛火时,书上的两句话,又让他提起精身来。

    “如登高山,临深渊?”

    袁苍翻看着手中书页,喃喃低语道:“楚王召风胡子而问之曰:‘寡人闻吴有干将,越有欧冶子,此二人甲世而生,天下未尝有。精诚上通天,下为烈士。寡人愿齎邦之重宝,皆以奉子,因吴王请此二人作铁剑,可乎?’

    风胡子曰:‘善。’于是乃令风胡子之吴,见欧冶子、干将,使之作铁剑。

    欧冶子、干将凿茨山,泄其溪,取铁英,作为铁剑三枚: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毕成,风胡子奏之楚王。

    楚王见此三剑之精神,大悦风胡子,问之曰:‘此三剑何物所象?其名为何?’风胡子对曰:‘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

    楚王曰:‘何谓龙渊、泰阿、工布?’

    风胡子对曰:‘欲知龙渊,观其状,如登高山,临深渊;欲知泰阿,观其釽,巍巍翼翼,如流水之波;欲知工布,釽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

    这是地方志《越绝记》里,《越绝外传记宝剑》一篇中的部分记述,据说,欧冶子是春秋时期的越国人,他所铸造的宝剑,都是举世无双精美绝伦的,在世人口中,受到了很大的赞誉。

    欧冶子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铸剑师,很受人尊重,吴国人干将和他是同师门,也是当时著名的铸剑师,更是欧冶子女儿莫邪的相公。

    “龙渊,难不成!那梦里的人所执之剑,是,是它?”

    袁苍讶异道。

    这个故事,袁苍幼时曾在长兄袁聚那儿听过,在今缙云西有一地,名为龙泉,据传,那里便是欧冶子铸剑之地,他铸剑的遗迹尚在,龙泉历代的铸剑师尊欧冶子为制剑祖师。

    在晋太宁元年之时,此地建置了龙渊乡,唐朝武德三年,为避高祖李渊的名讳,改渊为泉,自此,人们便称龙渊剑为龙泉剑,再因剑身上刻有北斗七星图案,又或称其为七星剑,龙泉剑坚韧锋利、刚柔相济、寒光逼人,为世人所喜爱、称赞。

    这些记载或是故事,袁苍多多少少都有所知悉,然则,毕竟年代久远,他也只是当作故事听听,从未实际放在心上过,而今亲睹父兄所坚守的锻坊,他才有所感触。

    因为有了坚守,才有了传承,也正因为需要传承,所以才必须坚守,就如同他爹和长兄一样,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遗忘自己原本所拥有的,并且不断发现它的美,肯去好好珍惜它,给人生增加更多难忘有趣,好的意义,不复韶华流年。

    龙泉之地的铸剑师,还在运用祖师留下的古法来铸剑,这是前人的智慧,能留存至今,世人得以复见,是后人之荣幸,对于中国传统的龙泉宝剑锻制技艺,袁苍不由萌生出敬意,有了想要亲眼目睹一次,寒光闪烁,风华绝代的龙泉宝剑之意。

    这晚,袁苍做了个游侠梦,他策马扬鞭,仗剑天涯,阅览山河丘岳,随心自在、无拘无束地行走于广袤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