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拓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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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淳熙五年岁次戊戌,九月半,临安的街头,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吕三言在人来人往中穿行,看着路过的人们,心中难免寡落。

    这些人里,有的穿着粗布麻衣,过着粗茶淡饭的光景,有的穿着绫罗绸缎,享得是锦衣玉食,可不论出身如何,他们至少都是有家可归的人,吕三言却只能在大街上流浪。

    吕三言的家是在处州,家中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十八年前,吕家嫡母荆氏膝下无子,从娘家过继来一个小侄,名为吕凉雨,比吕三言小一岁。吕三言为吕家妾室,沈氏所生,自小和沈氏住在后院,未曾出过这院门,更未曾见过吕家的族亲。

    吕三言在沈氏身边长到十三岁时,沈氏离开吕家,又另嫁了,吕三言自此,只能和仆婢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干些脏活累活度日。

    吕三言下面还有个孪生妹妹,名为吕良言,因着荆氏膝下无子嗣,便被养在了荆氏身边。荆氏视吕良言为亲生女儿,一心一意待她,教养她,打算将来让她跟吕凉雨成亲,好接下吕家家业。

    当年,吕三言生父娶下荆氏后,荆氏一直未曾生育,故才又纳了妾室。本想着这妾室,能给吕家添个子嗣,延续香火,谁料这妾室给吕家,生了一对女儿。自此沈氏在吕家,算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吕家这才想出,从荆氏娘家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再让荆氏从这两个女儿里,选一个喜欢的,好生养着,等大了再给他们结成夫妻,生下的孩子还是吕家的子嗣,谁也落不着闲话,反正孩子身上流着的,还是吕家的血。

    这会子,吕家如意算盘算是打好了,就等着这两个小家伙长大了。一转眼十六年过去,当年过继过来的那个吕凉雨,也十六岁了,吕良言比他大一岁,十七岁,虽说是大他一岁,但是到了他跟前,吕良言就开始使小孩子性子了,反倒是显得吕凉雨成吕良言的哥哥了。

    吕良言是吕家嫡女,因着吕家对外宣称,她是荆氏所生。故而人尽皆知,都知道吕家亲生的,只有吕良言这一个千金女儿,而那吕凉雨,实实在在的,不是荆氏亲生的,是从她娘家过继来的,是来给吕家当上门女婿的。

    吕良言一直以为荆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一直都很爱惜荆氏,荆氏也对她掏心掏肺,当亲生女儿对待,甚至比亲生的还亲。

    吕良言凡是有什么心事,都会去找荆氏谈心,荆氏也都会耐心地为她开导,要是她哪里有不对的,都会严厉管教,使她更正过来。

    吕良言一直都很喜欢这吕凉雨,打从母亲荆氏那里得知吕凉雨的身世后,便更加明目张胆地对他示爱了。而这吕凉雨,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后,心下更是对这吕良言敬而远之,只想赶快离开这吕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离这些奸诈之人。

    吕三言总是和吕家的仆婢们在一起吃住,因此对吕家的一些事情,从他们的口中也略知了一二的。比如,吕凉雨不是嫡妻荆氏所生,荆氏抚养了妹妹吕良言,待她比亲生女儿还要好。

    有一天,吕凉雨在后院,碰见了一个少女,少女穿着下人的衣裳,见到他也不施礼,从他身边,从容不迫地走开了。

    吕凉雨自认长得也还不错,可这少女,就是不给他施礼也就罢了,居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要是吕良言,早就到他跟前,羞答答地跟他搭话了。而这少女,就这么头也不回的,从他跟前自在从容地过去了,更让他奇怪的是,这少女竟和那吕良言长得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吕凉雨只要一寻着机会,便来找吕三言,久而久之,他们也就相熟了,吕凉雨也就从吕三言那里,得知她原来有一个孪生妹妹,打生下来,就被抱走了。吕凉雨这才想到,那吕良言应该便是吕三言被抱走的妹妹了。

    吕三言和吕良言长得是一模一样,就是性子差得太大,一个是冰雪,一个是春日。

    吕三言从来都不待见这吕凉雨,打从心里就不喜欢,她觉得他是个话唠子,在她身边总是喋喋不休个没完没了。

    吕三言烦他,讨厌他,不喜欢他,但又碍着他的身份,不得不忍着他,她能做的,只能是默默倾听,对他的所言偶尔评点几句,随意敷衍几句,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了,只要他一天不出现,竟还有些许期待,只有吕三言心里明白,她只是喜欢他对她讲的那些闲话家常,迭闻趣事罢了。

    吕三言不喜欢吕凉雨,再有是因为她知道他是吕家的嫡长子,是吕家过继过来的儿子,是吕家嫡女,吕良言的未来夫婿。

    偏生是天不遂人愿,吕凉雨看上的,不是吕良言,而是吕三言。吕凉雨见到吕三言时,十六岁,这时的吕三言十七岁,吕凉雨就是喜欢吕三言,喜欢她的清冷、孤寂,总觉得她是好人,是善良的,总觉得他们都是一类人,他们都不甘于当下,都想让那些瞧不起他们的人,领教他们的厉害,对他们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吕三言长得好看,性子冷冷清清的,吕良言虽然也好看,但是性子却被惯得不行,做什么事情总是以自己为中心,谁要是不依着,不顺着她,她总是会又吵又闹,非得搅和的别人不安生,才肯作罢。

    吕三言见人总是不爱打招呼,她那次见到吕凉雨,就是觉得自己也是吕家小姐,虽吕家不认她,但好歹也是吕家子孙,也比吕凉雨这过继过来的外姓人强。

    她骨子里,高傲得很,自己虽也和下人们一样,做着一样的工活,穿着一样的衣裳,但是,她从不将自己看做吕家的下人,她勤俭节约,努力干活,只想着有朝一日攒够银钱,雇一辆马车,到那临安城谋生去,哪怕是给城中大户人家做婢女,她也心甘情愿,总比在这儿,看着这吕家上下的脸色过活得好。

    吕三言做梦都想远离这个嫌弃她的吕家,这个不要她的吕家。她不喜欢吕凉雨,就是他对她说白了心事,她也不会动容半分,她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其实吕凉雨也是个可怜人,吕良言也并非只是喜爱他一个人。

    吕良言倚仗着自己漂亮的样貌和家世,整日出去找那些长得好看的公子哥外出游玩。吕良言可谓是朝三暮四,今日看上了这家公子哥,明日恋上了那家公子哥,一点儿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样都没有。

    吕良言总是出去和公子哥胡闹也就罢了,但她居然还和不三不四的人瞎闹。上元节那日,她出去游玩,遇着了一个乡野少年,回来后,非说要嫁给他,家中不同意,便和家人使性子。家中只好将她关在屋里,罚她禁足。谁知那少年居然溜进了吕家,还碰着了吕三言,愣是要怂恿着吕三言和他一起走,还说什么一大堆情话,说要许她一世安好。

    吕三言看这人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的,心想这种人一看就不正经,像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她才不会和这种人有甚瓜葛呢,她先假意应承了他,扬言说要去拿酒,好生招待招待他,待喝完酒,再跟他走。

    吕三言半路去取酒时,让人给吕凉雨带话,说有淫贼进了吕府,就在她房里,快去拿人。等吕凉雨赶来,那少年和吕三言已经喝开酒了。吕三言见吕凉雨过来了,赶忙拉住少年的衣袖,故意嫌弃他酒量小,要他多喝点。

    美人儿在侧,少年自是甘愿风流,何况,吕三言不擅饮酒,也从未饮过酒,这才刚喝了半杯,面色便已通红,略有醉意。这一厢,少年只顾着欣赏美人儿,那一厢,吕凉雨早已经推门入内,缓缓走向少年身后,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借机将其拿下。

    吕家将人交与府衙,这才得知,原来这少年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干得也不是什么正当营生,他原是一个小贼,后来专挑漂亮女子拐骗,把她们卖去烟花之地,从中赚取牟利。

    贼人算是被擒拿住,且送交府衙了。而那吕良言,也不敢再在家中造次使性子了,也不敢再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瞎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