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拓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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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者创物,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周礼·冬官考工记·总叙》

    千百年来,中国龙泉宝剑传统锻制技艺,在铸剑师的手中,一代又一代,不断地坚守传承着,正因为如此,传说中、故事里,那举世无双,珍贵华美的宝剑,才得以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世人眼前。

    龙泉宝剑锻制技艺,是如此珍贵,它不可失,不可忘,应被世人久久铭记。

    有生命的花,会开会谢,那镂刻在门窗上的,木雕的无生命的花,却可以拥有着极其漫长的生命,任凭岁月蹉跎,仍旧欣然绽放,在光景消磨中,留下沧桑韵味。

    没有生命的物什,借助他人之手,以另一种方式,如那镂刻的雕花般,焕发出勃勃生机,亦为世间增添一份美好。

    剑,了解它者,不言而喻,自知其所蕴含的价值和魅力,以及它的珍贵之处。不解它者,只当是件冰冷沉重的兵器罢了。

    剑,被誉为百兵之君,短兵之祖。在中国有着数千年的历史和文化传承,它不只是一件冰冷、沉重、毫无生气的器物,相反,它在历经千锤百炼,水淬火锻后,便已拥有了“灵魂”和“温度。”

    它和铸剑师的心,是相通的,一把剑的出世,与锻制它的铸剑师是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铸剑师身上所有的优秀品质,是最为重要的,只有铸剑师心是正的,其所锻制而成的宝剑,自也是正直优益、独一无二、百折不挠的。

    万物有灵,那它也一定会从冥冥之中,感受到这人世的一切罢。它一直都在默默地守护着,这珍贵的世间一切。

    宋嘉定十四年岁次辛巳,二月十二日,天朗气清,浙江处州缙云山脚下,已三十八岁的袁苍,行舟于水畔,望着水面星星点点的波光,兀自出神。

    虚夷,有恬淡寡欲之意,他为自己所锻制的第一柄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为遵循古法锻制这柄剑,他从取材烧炉至锻制而成,花费了不少心血和时日,而今数年过去,虚夷剑成,他也适才放下心来,心心念念多年,精美绝伦的宝剑,终再次呈现眼前。

    袁苍,字金昱,处州缙云县人氏,生于淳熙十年岁次癸卯,自父辈起,袁家便靠开锻坊以谋生,他自幼喜文,一心痴醉于学问,十八岁便中了举人,他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才智,可以在庙堂中一展抱负,因此,对于敲敲打打,咣咣铛铛的锻坊,从未上过半分心思,对于剑,更是没有兴趣。

    开禧元年岁次乙丑,二十二岁的袁苍第二次到临安参加春试,再次落榜,这令他心灰意冷,情绪低落,一蹶不振,他离开行都,去了余杭,在街上失魂落魄地随意走着,瞧着那阴沉的天,他心里更是郁闷不堪。

    “袁二哥,袁二哥,等会儿我。”

    许樵夫家的女郎在其身后喊叫他,袁苍闻言,耷拉着脑袋,站在原地,待许小娘子过来。

    袁苍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再因他比许小娘子年长五岁,那许小娘子依惯称他为袁二哥。袁氏锻坊,如今全是靠兄嫂,还有他那老爹看照打理,他则一心一意专心学问,未曾想,既是如此,却也未能中榜。

    一想到落榜,他就倍觉丢人,辜负了全家人的期许,还有自己多年的勤勉不懈,最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可他真的是尽力了。

    许夷小跑到袁苍跟前,平了气息,瞧他满是不高兴,不由皱起眉头,满是担心,琢磨着该如何劝解他。

    “我都知道了,你,别太难过,这没什么的,下回,你一定可以中榜的。”

    许夷宽慰道。

    袁苍摇头叹气道:“没有下回了,许小娘子,我放弃了,不打算再考了。”

    “袁二哥,你能这么想,我很为你感到欣慰,光景还长,日子还得继续,看长远些,落榜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今后你可以清闲些了,回去照顾舅父舅母,尽尽孝心,陪在他们身边,他们高兴了,也是好的。”

    “我知道了,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想独自待会儿,你回去罢,出来久了,表姑会担忧。”

    袁苍淡淡道。

    “我这才出来,娘她知道的,无妨,我陪你一起走走,你过会儿送我回去不就好了。”

    许夷笑着道。

    袁苍抬眼,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女郎正看向他们,只见其神色复杂,似有所思虑,女郎面容姣好,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青衣,背着一个剑囊,虽从未相识,他却觉其甚是熟悉,就好像,第一回见到许夷时,近乎一样的感觉,但还是有分别的,许夷是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的欣悦,而这位,则是久别重逢,再遇故人的欢喜。

    “诶,这位娘子,你在看什么呢?”

    街上人来人往,喧闹嘈杂,许夷也注意到了这位只盯着他们看的女郎,心下甚是疑惑,于是随口问道。

    青衣女郎闻言,顿了顿,缓缓走近二人,施了礼,浅笑着讲道:“小官人,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太像了,方才,我瞧着你,就如看到他那般。”

    女郎说话间,面上一直都是笑盈盈的,好像对许夷的唐突问话并未在意。

    言罢,不待答话,女郎便绕过二人,向着与他们相反的路,径自离去,她步伐沉稳,却走得很快,不多久,身影就寻不见了。

    “真是奇怪,这个娘子。”

    许夷回身,望着女郎离去的方向,莫名感叹。

    “看那娘子来去匆匆,风尘仆仆,怕是忙着赶路的,只是不知,她说那与我相似的故人,却是何人?”

    袁苍漫不经心地说道。

    “嘻嘻,袁二哥,那娘子怕是骗你的,其实是看你长得好看,一表人才,想多看你几眼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你何苦取笑我,看那娘子神情,不像在说假话,罢了,萍水相逢,何必过多留念,走罢。”

    袁苍淡淡道,语罢,也不再一蹶不振,挺直脊梁,从容地往前面走去。

    “咦,这样么?”

    春风阵阵,花香袅袅,嫩芽绿枝,两人在城内快意游玩,一时惬意。

    袁苍的爷爷与许夷的外祖母是堂兄妹,而今亲缘虽已隔有两三代了,但逢年过节,这亲戚间还时常来往走动,许多年了,两家倒也并未怎么疏远,凡是哪家有需要帮忙的,只要能帮上,都会出手援助,三年前,十九岁的袁苍孤身到临安府参加春闱,初来乍到,落脚之地便是在余杭的许家。

    许家家境一般,祖辈都是余杭人,有自己的宅院居所,许夷的母亲姓林,许林氏为人精明能干,平日也会外出帮人做些小工维持生计,她待袁苍还不错,在许家借住那段时日,也没叫他受过委屈,许樵夫为人敦厚直爽,待人真诚,跟袁苍也和得来,家中几个孩子也有趣得紧,听话懂事,他们一家子都好,袁苍很是感激他们真心待他,还留自己借住那么多天。

    彼时已近黄昏,余晖把街上屋舍照映得金光灿烂,耀眼夺目,袁苍送许夷回了家中,又与许林氏道了别,方才回城中客栈去了,明早他便要启程,回处州缙云家中。

    月华如练,一座灯火通明的院落显现眼前,美丽宽广,袁苍只觉置身其中。

    院内剑光起落,一位官人正在练剑,袁苍明明离他很近,可那人却似瞧不见他一样,神色不改,专心挥剑,那人所执之剑,袁苍看得很清楚,是一把好剑,可这人的脸,却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清楚。

    这时,一名小娘子走到了那人身边,那人收起剑,与其好像在攀谈什么。

    袁苍隐隐听见他们再讲什么,可都不怎么清楚,唯独好似听见“七星”两字,可也不敢确定是不是。

    那官人好像就是自己,可他没有证据,而那名娘子,袁苍依稀看清了她的模样,居然与许夷长得颇为相像。

    “他们是谁?这是何地?”

    袁苍暗自纳闷着,想要找人询问,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解答之人。

    两人讲完话,小娘子便立在一侧,观其练剑,他手上的长剑,如此精致,闪着寒光,清冽如泉,可谓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常人难得一见的凡尘孤品,是袁苍从未见过的,上等宝剑。

    一切景象开始迷离模糊,接着是一片黑暗,袁苍从睡梦中醒来,却还回味在方才的梦境之中。

    月华通过窗隙映入屋内,带来些许光亮,屋外还是黑乎乎一片,袁苍坐起身,茫然无措,望着那光出神,回想着刚刚所历。

    “七星,莫非那把剑,名为七星?这样一件绝世宝剑,怕也只有梦里能见,传说里能闻了。”

    袁苍笑了笑,摇头叹息道。

    “想来,是同许夷遇那背着剑囊的女郎缘故,真是怪哉,无碍,仅是个梦罢了,只是那把剑,着实叫人难忘,若能真真实实见着一回,也就好了,可惜,世间无有。”

    彼时,屋外已蒙蒙亮,袁苍知道,是该起身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