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把她带到厨房，让她把昨天吃剩的骨头敲成一块一块的，准备放上野菜炖骨汤。老妇在做窝窝头。长凌拿着骨头心里有点难受，问道：“孩子们也要吃这个吗？”...

    “是呀，没办法，这年景，只要不饿死就行了！”

    锅里正炖着，大门被打开，阿若满身灰尘的带着几个男子回来了。一进门那帮小孩就围上去，和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她微笑着边应答边洗脸洗手，最后从怀里掏出一把花生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哈哈笑着玩去了。

    “周婶，饭得了吗？饿死我了！”她一径来到厨房，看到正在烧火的长凌，脸上蹭的灰一块黑一块的。

    周婶正要和她解释，她摆了摆手，出去了。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坐成一圈，长凌也被周婶推过来坐下。她抬眼看了看阿若，阿若只顾吃饭，根本没管她。汤里都是些骨头渣子，硌的牙疼，但大家都吃的很开心，欢欢乐乐的，长凌也勉强喝了点。

    吃了饭，阿若又带着男子们出去了，晚上带回几条小鱼和一筐烂菜叶子。周婶洗的时候，长凌一看连黑了的都没扔，拦着说：“周婶，这烂了的可吃不得啊，人要生病的！”周婶无奈地说：“都是这么吃的，要不人怎么能吃的饱？”晚饭长凌没吃，在这里住了三天，她的心就像被揉烂了一样难受。以前，她觉得上天对她不公平，给她和阿娘带来太多苦难。可今天才知道，在她以为的富足安定的国家，太多人在受苦，在忍受无尽煎熬，在被蹂躏而无力反抗，他们才是烂泥一样，被达官贵人们踩在脚下，悲喜无人在意。

    阿若拿着蜡烛进来了，讥讽道：“听说你大小姐脾气又犯了，嫌弃饭不好不肯吃！”

    长凌看着微微跳动的烛焰，哽咽着说：“阿若，养这么一大帮老幼羸弱，这些年累坏了吧？咱俩年岁相仿，你比我，强了多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些话，阿若一下愣住了，她的眼眶慢慢红了。

    许久，阿若才转过身来，脸上已经神色如常。“怎么，你准备以柔克刚、用情化人啦？告诉你，本姑娘不吃这一套！说什么好听的，我也不可能放你们走的，你还罢了，你那个朋友，简直比石头还硬，而且他绝对不是一般百姓，放了他就是把我们娘们爷们的命交到他手上一样了！我再能干，也很难护住这么些人，劝你安稳呆着吧，等我想到合适的办法再说！”

    说完她转身就要出去，长凌一把拉住她的袖子：“阿若，相信我，你让我见见他，我保证劝服他不为难你们，此事一笔勾销！”

    阿若没回头，“我们素不相识，我凭什么信你！”

    “阿若，来了这几日，我也看明白了，第一，你们缺钱，第二，你们怕我们找你们麻烦，这两个问题我都能帮你解决。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只要写封信就行。我的朋友我也会看好他的嘴巴，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

    阿若静默了一会儿，甩手出去了。长凌不免有点失望。穆云昭安全了，这还好，她还要去找子晟呢，时间越长找到的机会越小，耽搁不得。可好说歹说，这姑娘就是不肯信别人。她肯定受过很大的伤害才会如此吧？

    忐忑一夜。早上，周婶早早就过来了，拿了纸笔，“阿若说让姑娘写信！”

    阿若竟然同意了，这也算万幸了。

    她立马修书一封给李韵，很快便完成了，周婶一直等在一边。长凌递给她：“让阿若派个人拿信过去，就能拿到银子了！”周婶答应着出去了。

    既然写了信，很快就会让她见穆云昭了吧，她边梳头边想怎么劝服他，正愣神间，门被大力推开，阿若拿着信冲了进来。她情绪激动，满眼含泪，拿着信的手都是抖的，显然在非常努力压抑着自己：“……这是你写的？你亲笔写的？”

    长凌奇怪地点了点头，父皇说她写的只肖师傅五成，并没有那么好吧，阿若为何如此激动？

    “谁教你写的字？”

    “随我师傅习的字帖，习的就是他的笔体，写的不好，只能说神似！我师傅的字特别好！”

    阿若不敢置信地看着长凌，又低头看信，捂住嘴蹲下去呜咽，那种莫名的悲伤让长凌也跟着心痛。

    “阿若，你到底怎么了？”阿若只顾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似乎一切都听不到了，好像被压抑了千年的痛苦一下被释放了。

    许久，阿若终于站起来，她擦干泪水，转身去把门关严，双眼通红地走到长凌的面前，低声问：“你，可是九公主李长凌？”

    长凌大惊失色，犹豫一下还是承认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司马闻樱，司马彦的女儿！你的字，和我爹爹的一模一样啊！”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泣不成声了，泪水再次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距离满门被屠已经时隔数年，她以为时间可以麻痹一切，谁知再次看到父亲的字，那场血淋淋的屠杀简直就在眼前，强烈的心痛让她一下崩溃。

    长凌一下明白了，泪眼婆娑地抱住闻樱，两个女孩在这无边的黑夜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肆意哭泣。

    一支红蜡，烛光摇曳，映着两张少女姣美的脸庞。“长凌，我打听的消息，你和纯贵妃不是已经……”

    “我阿娘确实离世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你呢？你是怎么活下来？”

    “管家把我藏到水井里，我学过闭气之法，侥幸活过来了！只是感觉，这样活着，也报不了仇，妄为我爹的女儿，还不如一起死了了事！”

    “闻樱，别老想什么死呀死的，我阿娘说，人要活着才有可能，你能活下来，师傅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以后咱俩做伴吧，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就都不孤单了！”

    “好！”

    两个人手牵手笑嘻嘻站到穆云昭面前时，简直让他不敢置信。

    闻樱走过去解开穆云昭的绳子，拉他起来：“兄弟对不住了，长凌说你叫穆云昭是吧？好了，你自由了，以后只要不找我们麻烦，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

    穆云昭把长凌拉到一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长凌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说是朋友，之前都是误会，嘱咐了不要把她们落脚地说出去。穆云昭身上伤好的也差不多了，还有要事在身，想着急赶路，他想带上长凌，“长凌，你有什么打算，跟我走吧？”

    长凌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没办完，办完事就想来这寨子找阿若！我和她说好了！”她把荷包里的金羽拿出来塞给穆云昭，“这个还你，现下也用不到了！”

    不知为何，穆云昭心里有点难过，“你这是打算永远也不见我了？”

    “怎么会？真朋友总会相聚！我要想找你，就去揽月阁找顾九娘，我记得对吧？”长凌仰着笑脸得意地望着他。

    穆云昭心里一颤，欲言又止，只得道：“记得对，一字不差，果然是聪慧的姑娘！”他拉过长凌的手，把金羽又放进去。

    “其实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路亏你不弃。恩人，这个给你做个信物，以后你有什么难事了，就来找我，凭此羽，供你驱驰！”长凌噗嗤笑了，“那好吧！我就收着了！”

    长凌和穆云昭一起下山，两人却向着不同的方向走远。穆云昭回头看她，长凌却始终没有回头。

    阿若把她的包袱塞得满登登的，银子也都要给她带上，还有她偷来的一匹红鬃马，生怕她在路上受苦。长凌只带了干粮和一点银子，其他银子都偷偷交给周婶了，让她走了再给阿若。

    她打听了许久，终于回到那条河边，一路沿着河岸边的村庄打听下去，依旧一无所获。但她从未想过放弃，总觉得子晟不会抛下自己。

    这一找就是一个多月，眼看要入夏了。长凌穿的还是春装，热的浑身汗哒哒的，十分难受，正好走到一个叫马家镇的地方。她就想停下来给马换个掌，顺便洗个澡买件夏装，本来也想买个薄靴的，无奈钱实在不够。

    马家镇是附近几个村子人口最多的，镇子里热热闹闹做什么的都有。简单打听了一下，她很顺利就找到了钉马掌的大院。人很多，长凌排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她了。刚把旧马掌起下来，就听街上吵吵闹闹的，大院里的人都一股脑涌出去看热闹，钉马掌的师傅也禁不住好奇心，道了声歉也跑了，把长凌气的哭笑不得。不得已，她也只好步出院子！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议论纷纷，长凌个子不高，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什么“可怜”、“卖身葬母”什么的。

    人们的热情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人群就散去了，长凌终于看清刚才那圆圈里是个小姑娘在跪着哭泣，大概十五六岁，身前放个‘卖身葬母’的牌子，旁边蒙着白布的想来就是她娘。

    长凌看着她，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阿娘静静地躺着，要被扔到乱葬岗去，自己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那种痛苦的回忆一下直冲而来，她眼圈一下红了。

    “妹妹，安葬你娘需要多少银子啊？”

    女孩抬头看着她，满眼是泪，“只需要二十五两！”

    二十五两，倒是不多，可长凌拿不出来！她羞愧地偷偷捏了下包袱。唯一能换点钱的就是她的马。可没了马，她找子晟的路上就太辛苦了。前思后想，她决定卖马，能帮一人是一人。

    看她急着用钱，买马的杀价特别狠，这么好品种的良马，只肯出二十两银子，长凌没犹豫，拿钱交马。她把包袱里的所有银子都掏出来凑足了数，钱给了姑娘就要走。女孩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恩人姐姐既买了我，我就要一辈子为奴为婢伺候你！”

    “不用如此，姑娘，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不需要伺候。何况我有事要办，带着你也不方便，你放宽心，好好葬了你娘吧！”

    见长凌执意要走，姑娘只好作罢，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恩人姐姐，我叫白凤，今后有缘再见的话一定要报答你今日大恩！”

    长凌匆匆走了，不但没了马，也买不了夏衫了。好不容易才赶回河边，汗已经把衣服都粘住了，身上也有了味道。本来就忍不了脏的人，这下更难受。既然不能找客栈清清静静洗，那就干脆到河里洗，还是免费的，太划算了。

    长凌特意找了个水草茂盛的地方，一层层脱了衣服，下了水。水可真凉，不过荡涤了汗涔涔的感觉，她又觉得好爽，高高的水草把她挡的严严实实的，很安全，她泡在里面舍不得出来。正开心呢，突然腿上有点麻麻的感觉，她伸手一抓，滑溜溜的一条，拿出来一看：我的妈呀，一条黑虫子，正在她手里不停蠕动。

    “啊……”长凌尖叫一声，飞快的跑上岸。“长凌，别害怕，你先穿上衣服！”一声利喝，竟然是穆云昭的声音。

    长凌手忙脚乱想穿衣服，一看才发现，自己腿上趴着至少十条这种大黑虫子，只能用衣服挡住身体，又连连尖叫，带着哭腔回道：“啊，我没法穿衣服，我腿上好多大虫子！”

    “别怕，我把袍子扔过去，你先把自己盖好，我过去帮你！”

    等长凌说好了，穆云昭赶快跑进水草中，长凌两条腿都爬满了水蛭，有的已经钻进了皮肉。他把表面的水蛭先清理了，然后掏出盐，一点点撒到水蛭身上，看它们一条条退出来，再扔的远远的，又细细把她腿上的血擦干净。

    “我转过身，你从头到脚再检查一遍，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长凌还在啜泣，边哭边检查：“没有了！”“那你穿上衣服出来吧！”穆云昭温柔地说。

    好一会儿，长凌才走出来，依然吓得直哆嗦。穆云昭无奈地说：“看你平时什么都不怕，原来这么怕虫子啊？”

    长凌瞪圆了眼睛：“这是普通的虫子吗？这是会吃人的虫子啊，它都吃到我的肉里去了，多么恶心啊！我现在好想再洗个澡！”“这好办啊！”穆云昭手吹尖哨，一匹黑色骏马飞奔而来，他一把就把长凌拉上马，直奔马家镇，找了个干净旅店。

    终于洗上澡了，长凌使劲搓着腿，总感觉黑虫子的粘液还粘在腿上。换上穆云昭给她买的凉爽夏装，她舒服地趴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

    “穆云昭，有你这么个朋友简直太幸福了吧？又有钱武功又高，长的还帅，带出去太有面子了！简直要什么有什么！”长凌感叹着。穆云昭哈哈大笑：“嗯，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肯定满足你一切需求！”

    “那怎么能成，我怎么能贪图享乐呢？对了，你怎么在河边？是专门有事要找我吗？”

    “也没有，不过我办完了自己的事，反正也无聊，干脆来找你玩吧！”

    长凌伸出一根手指，严肃地指着他：“说，你什么时候到的，不会偷看我洗澡了吧？”穆云昭又笑了：“小姑奶奶，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确实比你到的早，但你洗澡我可是转过头一眼没看啊！再说，你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去过揽月阁，根本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长凌呵呵笑了：“逗你的，自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长凌，你总说要办事，到底在办什么事？用不用我帮你啊？反正我最近也没事，就当打发时光了。”长凌眼神有些暗淡：“你呀，帮不了我，我在找一个人！一个不确定是生还是死的人！”

    “找了这么久还是找不到的话，生的机会不大了吧？必须要找吗？”

    “必须要找！”

    “其实你这种找法是最笨的了。自己一寸一寸的摸，一个人一个人的打听，这么蠢的办法也就你能干出来！”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找顾九娘啊！她的消息网遍布全天下，只要银子给的足，掘地三尺她也能给你找出来！”

    长凌一下眼前一亮：“要她掘地三尺需要多少银子？”穆云昭伸出一个手指头。长凌狐疑地说：“一百两？”

    “错，至少一千两黄金！”

    长凌倒吸一口凉气：“好了，死心了！这就不是我这种穷人该想的事！我还是自己慢慢找吧。现在连一百两银子我都拿不出来，到哪里凑一千两黄金！”穆云昭嘿嘿一笑，“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