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云昭
敌军断粮两日,久攻不下,显然等不及了。一大早,荣宝跌跌撞撞跑进来,语含哭腔:“姑娘,不好了,不好了,敌人挑了好些个人头在城门前挑衅呢!”长凌顿时肝胆欲裂,急急地随着他奔上城墙。敌军挑着人头调笑着,咒骂着,场面血腥可怖。长凌一个个挨着看过去,确是那群随子晟出任务的兄弟,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子晟,她又安心又伤心,悲愤之情直冲胸腔!将士们都被血淋淋的场面刺激到了,一个个群情激愤,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把他们砍杀了。...
时机到了,徐拓立即擂鼓集结大军,他手握猎猎旌旗,身披冷冽战甲,慷慨誓师:“将士们,今日一战,是为护国护家!若败,敌人就要占我国土,杀我百姓,欺凌我姊妹,践踏我大好河山!看看那些被挑在枪上的人头,那曾是和我们一起浴血的兄弟,他们这么辱我兄弟,我们能忍吗?我们不能忍,必要让敌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此战我们一步也不能退,壮士当以死殉国,本将立誓,若此战败,必自刎于此,和建州城共存亡!”
底下兵士听的群情激奋,无不振臂高呼:“必胜!必胜……”震耳欲聋的吼声响彻天际。
长凌在军帐中听着呼号,大脑里一片空白。徐将军来了,终于能松了口气,什么也不琢磨,只想着子晟。徐将军虽严厉,但却能听得进去意见,此战必胜!百姓和国土有人守护了,自己也该去找子晟了。
号角一响,前锋军立马杀出去,敌军正忙于应对,却不料千余弓弩手又从后面发起进攻。他们在前面铺上荆棘,淋上火油,弓弩手部署在荆棘后,弓弩手前用盾牌做为壁垒。到时候点了火油,用来扰乱战局,切断敌军后路,听前方号令行事。又安排各一万人从两边夹击,其余人从正面进攻!敌军几日没有粮吃,心慌气短,一旦发现进了伏击圈,必定大乱,踩踏伤亡都不会少!
这一战直杀的天地变色,厮杀声、惨叫声、号角声不绝于耳。敌军在如此周密的计划下果然乱了阵脚,十万人互相踩踏,惨状可想而知。一时间乱箭齐飞,血流成河,如人间炼狱。
这一仗,敌军近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余千人弃械投降。
整个建州城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百姓们高高兴兴地陆续回了家,军士们也开怀畅饮。只有中军帐连续几晚黑着灯,静悄悄地无声无息。长凌和荣宝已经带人把那片树林细细翻了多遍,却一无所获。
徐将军仿佛一夜老了许多,白发更多了。要回宫述职了,他叫来长凌,“你准备去哪儿?要跟我回京吗?”
长凌摇了摇头,“我得去找徐子晟!”
徐将军冷笑着说:“你不是不关心他吗?”长凌嘴唇动了动,没回话。
“你不是说仗打完了,就告诉我你是谁吗?这回可以说了吧?”
“可以!”长凌从容的往衣袖上倒了点水,用力抹去脸上化的妆,一张白净清丽的脸露了出来。徐将军紧盯着她,皱起了眉头,“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突然他眼睛一亮,“难道你是……”
“对,我就是先皇的女儿,李长凌!”
徐拓站在原地大惊失色,许久才冷静下来,“他们说你已经死了,娴儿竟然没跟我说实话!”
“过去的九公主确实死了,死在宫里了,现在的我只是个普通百姓李长凌!”
徐拓思索了一会儿,说:“难怪你有如此见识,一个女子竟然懂些用兵之道,先皇可是精于此道,他的女儿自然不差!此战,你功劳不小,不过,却注定得不到什么荣耀了!今天你坦白身份,没想过后果吗?不怕我把你交给太后吗?”
“徐将军不会这么做的,你根本不是太后一党!你当年保太子,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三哥哥原担不起江山!”
徐拓一听,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世人都说我是太后一党,谁能料到,一个小丫头竟然能懂我!”
“你走吧,我不杀你,也不难为你,你也不必找子晟了!我就当从来也没见过你!我不管你怎么认识他的,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任何关系!”
荣宝含泪去送长凌。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他早已把她当成和他家爷一样重要的人。
“姑娘,你要去哪儿?”
“我想继续去找子晟。我不相信他死了!”
“可是,咱们把那片都找遍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我在想,地上没有的话?会不会随水飘走了?我准备沿着那条河一路找下去!”
“那要是我家爷安全回家了,到哪里去找你呀?”
“每年过年的时候,我都会回他给我置的家!他要不回来,过完元宵节我就继续去找。我的床底下有一包银子,你告诉李韵李瑶,让她们先用着。”
荣宝一一应了,给了长凌一匹小马当成脚力。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开了。
看看天色也不早了,长凌勉强爬上马背,慢慢溜达着向前走去。她心里特别难过,毕竟是自己制定的计策,害的十几个兄弟殒命,说不定也要了子晟的命,这比什么都让她难受,好像她自己就是满手鲜血的刽子手。心念一钻牛角尖,人就容易情绪压抑,她眼中止不住的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仿佛一下子崩溃了。
因为她是男装打扮,这样瘦小也不像有钱人,所以倒也不怕有坏人觊觎,只不过这条路实在冷清,走了半天也没个人烟,仿佛她被整个人世间抛弃了,孤苦伶仃。
眼看日落西山,满天红霞,把半边天都染红了,林密溪缓,倦鸟归巢,空旷静谧的像一副画卷缓缓在长凌眼中绽开,让人心都跟着柔软了。这是在宫中从未看到过的美!她忽然想阿娘了,“阿娘,不知您来过此处没有?是否看到了这处美景!长凌先替您看了,等以后咱们在地下见了面,我讲给您听听!”
日头落得好快,斗大的月亮升起来了。沿着河岸走了好久,长凌脚疼的实在不想走了,决定在河水边宿一宿。河水奔涌而去,银辉撒满了河水,细细碎碎的荡漾开。长凌托着腮,嘴里嚼着荣宝给她准备的干粮,呆呆的看着,被山河之美震撼的无以言表。
吃完干粮,她又抓了点河边的水草喂了喂马,感到有点内急,看看后面有一小片矮树丛,就匆匆走过去准备小解。还没等解开腰带,脚脖子像被铁钳抓住了一样,吓得她反踢一脚,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赫然看见脚底下卧着一团东西,是个人形,一动不动!长凌吓死了,赶快连滚带爬的跑到小马边。她想上马就走,看树丛里无声无息,又有点好奇,还是决定过去看看。她从包袱里翻出短刀和火折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真是个人,面向下躺着,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长凌鼓足勇气把他翻了过来,点亮火折子,细细端详。是个男人,蒙面巾已经掉到下巴了,面色苍白,长相很好,甚至可以说很清秀。他腹部受了伤,血还在流,有些已经干涸在衣服下摆。长凌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他应该一路仓皇逃命,来不及包扎伤口,以至于血流了这么久。长凌赶紧撕下衣摆给他包扎。她包的很好,师傅教过她。虽然当时她并不明白学这个的目的,但比读书好玩,就认真学了。他看着瘦却好重,累的长凌一头汗,终于包好了。包完就一屁股坐在一边休息,也没力气给他整理衣服了,就那么裸着上身。
喘匀了气,看他裸着上身实在不雅,她只好硬撑着起来去给他穿衣服,刚扯起衣角,男人腾地睁开眼睛,一把坐起来掐住她喉咙。长凌被掐地喘不上气,只好拼命拍打他手。他面露疑色,慢慢放开了。长凌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气的站起来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男人捂着伤口踉踉跄跄走了出来,衣服已经穿好了。
“是你帮我包扎的?”
长凌忙着生火,理都没理他。点了半天都点不着,气的她把火折子扔到一边。男人默默看着她,走到一边捡起火折,三两下就点上了。
“姑娘,刚才没看清,冒犯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长凌自认化的妆大晚上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被你踢昏之前听到你叫了一声!”
“是我把你踢昏的?”长凌一下有些赧颜。
“也不算吧,我那时失血过多已然支撑不住了!”
男子在火堆边坐下,“姑娘有吃的吗?”
长凌从包袱里摸出块饼子递给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水壶给他。他道了谢,一点点撕开饼子吃,又喝了水,隔空喝的!长凌看着他的举动,心里赞道:竟是个知礼的!
长凌正想问他姓名,忽然看他一下定住了,对长凌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左耳贴地凝神细听。起身后迅速把火熄灭,拿起包袱拉长凌到旁边树丛里蹲下。他示意长凌噤声,旋即出去把马也拉进来,长凌以为他要把马栓好,谁知他反手拿出匕首,对准马脖子就是一刀,精准狠,马儿一声没吭就倒下死了。长凌双手捂嘴,吓的眼睛都瞪圆了。他大步奔到她身边蹲下,眼睛像猎豹一般看着不远的官道。长凌气的就要质问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一把捂住嘴巴,按住头向地上压去。马上就听到官道上传来笃笃地杂乱马蹄声,经过河岸时,那伙儿人竟然停下来了,四处找了找没收获,终于上马往前追去。
长凌跪伏在地,脸都快贴土上了,身上还压着那个男子,马还被他杀了,真是满肚子的气没处撒。“呜呜”两声他才赶快放开了。“事急从权,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少说话了,话说的挺客气,干的都不是人事!遇到你我真的太倒霉了!你杀了我的马,要我跑着赶路吗?”长凌简直无语,一把推开他,扛起包袱就走!男人赶快一把拉住她:“我不杀马,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的,他们不是一般匪徒,耳力极好!”
“可他们是你的敌人,不是我的,我牵马走还不行吗?”
“官道上别无他人,他们一定怀疑你,严刑拷打你……”
“你……你……你到底是谁呀?惹这么大麻烦?”长凌又气又无奈,不知如何是好。男子没回答,反而说:“你怎么也算救了我,我杀了你的马,以后自然要赔给你!但是现在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他们肯定会回来再搜寻一遍,等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官道不能走,走小路!”
长凌万般无奈,只好答应。可她马上后悔了!男子所谓的小路根本就没有路,都是直接从矮草荆棘中硬穿过去,还要穿过小溪和泥潭,多亏有明亮的月亮,不然就更艰难了。长凌真的越走越崩溃,身体越来越疼不说,小腿被荆棘划得到处都是血道子,火辣辣的疼。
走到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她实在走不动了,一下坐到一个树墩上,“歇会吧歇会吧,走不动了!”
男子蹲下来安慰她:“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走出去了!”
“我真的不行了!我的腿都疼死了!要不你自己逃命吧,别管我了!”
“林子深密,会迷路的,还是跟我走!”
长凌干脆不说话了,头搁到膝盖上闭目养神。“哎,哎?”突然发现自己被凭空拎起来了,甩到了男子的背上。“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你还有伤呢……”男子根本不回应,只管大步往前走。长凌挣扎一会儿发现没用,就老实了,问:“你叫什么?可以问吗?”
男子顿了一下,“你还是少打听吧,知道的越少越好!”
“可是我已经知道你姓穆了,人家要是抓到我,我是招还是不招呢?”长凌故意气他。
他果然停下了,严厉地问:“你怎么知道?”那副样子仿佛随时要把她甩下来打一顿。
“你自己刀上刻的,我给你包扎时看到的!”长凌识时务的乖乖答了。
他一下松懈下来,继续走。好一会儿才说:“告诉你也无妨,确实姓穆,穆云昭。你这姑娘很厉害,到底什么来历?”
“怎么?你要先严刑拷打我吗?我的来历,不打算告诉你!要不是遇见你,我还好好办我的事呢!”
穆云昭沉默。
“刚才那帮是什么人?为何追杀你?”
穆云昭继续沉默。
长凌气鼓鼓地抱怨:“你这人真的是睚眦必报。不说算了,快把我放下!我自己会走!”
两人都不说话,沉默的走着。天蒙蒙亮的时候,长凌低头看见穆云昭腹部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淅淅沥沥的把裤子都浸湿了,人也眼看着昏昏沉沉的,越走越慢。
长凌赶紧拉住他。“你又流血了,不能再走了,必须找个地方好好处理一下,让你非要背我,这下好了吧?”她一边数落一边手脚麻利的重新给他包扎。他斜靠在一棵大树旁,一直乖乖地一动不动。
包扎完了天也大亮了,长凌看不远处有条小河,就走过去洗洗带血的手,又顺便洗了一下脸。既然知道她是女孩了,也就不掩饰了。走回去的时候,看见穆云昭闭着眼,头歪在一旁。吓得她赶紧探了探鼻翼,还好还好,还有呼吸,看来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好呢?左右转了转,她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用来捕兔子的陷阱。既然有陷阱,就一定有人,她顺着一些人踩过的痕迹向前探查,走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个冒着炊烟的小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