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蕾莎乘着升降梯上升，到达四层蒸汽运输列车底层的入口。

    她紧了紧怀中的丑丑，神情严肃。

    上一次，吉姆叔叔给她的安排同样是通过运输列车偷渡，但那一次运输的是热带植物，整整三天的行驶时间中，她都和各种虫子们待在一起，完全是一次热带雨林荒野生存。

    在最后一天时她甚至差点昏迷过去，最终还是被科尔法女士捡了回去，否则指不定都要去见祖母了。

    但这一次爸爸和吉姆叔叔他们的势力已非同往日，而且这一次航程只有两天。

    相信环境肯定会比上一次好太多——

    这样想着，她迈步进入车厢。

    顿时，生肉的腥气夹杂着各种冲鼻的古怪恶臭扑面而来，这种臭味甚至难以找到含蓄的词来形容。

    苍蝇在白灯下围绕着腐肉堆和各种垃圾飞舞，老鼠蟑螂等等各种小生物在肉堆间窜行，当然，也有个头肥硕的老鼠旁若无人地栖息在肉堆上大快朵颐。

    然后随着那些看不出年份的肉一同进入绞肉机，被打成成份未知的碎肉团。

    或穿着鞋或没穿鞋的工人们踩着肉走动，痰随地乱吐，烟头随手乱扔，都混入肉堆中，反正最后会一同进入绞肉机，多点添加剂似乎也无所谓。

    ——吧。

    她茫然地抬起头。

    “斯伯林香肠厂。”

    第二三模块最大的香肠供应商。

    看着那些香肠的生产方式，她感到胃部一阵翻涌。

    正当这时，身旁走来一道瘦小的身影，只听那人道：

    “临时员工对吧，跟我来。”

    特蕾莎立刻转头，看清那人的脸时，她顿时无比惊恐，连忙抱着丑丑后退几步。

    那张稚嫩却冷漠、带着仇恨的脸，棉麻布帽，老旧衣着，对于此人，她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正是两小时前试图射杀她的那个小女孩！

    特蕾莎的嗓音都在颤抖，但她压抑住心中的恐惧，心思急转。

    “别，别过来，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

    “咳，抱歉，我叫诺拉·科尔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特蕾莎并未因女孩的道歉而感到任何心安，但科尔法这个姓氏让她心头微微一动，她试探道：

    “琳赛·科尔法是你什么人？”

    诺拉的表情变得柔和，属于孩子的稚气终于出现了一瞬间，她缓缓道：

    “她是我的母亲。”

    ……

    “无论如何，你差点杀了我！”

    特蕾莎委屈地想哭，全身都在颤抖，她偏过头，不想再说什么。

    弄清来由后，虽然理性上能够理解，但感性上还是难以接受。

    她的那么多理想和努力，差点结束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上。

    诺拉欲言又止，可她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得闷闷道：

    “抱歉，我欠你一条命。”

    听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认真地说出这种话，特蕾莎不由得心软了一下，但她依旧偏着头梗着脖子。

    诺拉顿时有些局促，她在身上摸了又摸，掏出来一块灰面包，用力一掰，面包变成一大一小两半，她这下又有些犹豫，但考虑了一会，还是咬咬牙递出了大块的那一半。

    “给你吃！”

    特蕾莎不禁噗嗤一笑，但她立刻压下嘴角，也没有推辞，坦然地接过大块的面包，哼了一声：

    “行！接受你的道歉。”

    听见这话，诺拉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然后像只小仓鼠一样啃起了手里的面包。

    两个女孩就这样吃起了面包，虽然无言，但气氛也明显有了些变化。

    过了一会，诺拉伸着脑袋通过舷窗望向外界，特蕾莎也把脑袋凑了过去。

    她知道，诺拉在看第一模块的方向。

    诺拉嚼着面包，口齿不清道：

    “听说，我母亲很快就会离开那了。”

    这话听得特蕾莎有些疑惑。

    科尔法女士要离开了？

    为什么？

    她刚想开口追问，又想到才刚刚和好，自己还有点生气。

    哼，才不问呢。

    正当这时，一抹亮光映亮了两个女孩的脸。

    那是爆炸的火光，来自……

    从第一模块下降的一辆牵引列车。

    诺拉的肩膀微微颤动。

    特蕾莎顿时想到了什么。

    她立刻紧紧抱住诺拉，将她的头死死埋进自己的怀里，她的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哭腔，不断重复道：

    “不是的，不是的，别想……”

    ……

    庄园的男士盥洗室。

    德诺尔亲王清洗着双手，咳了一声。

    管家托马斯立刻上前替他擦拭双手，整理着装。

    虽然这是第一男仆的工作，可他作为管家，曾经也当过很多年的第一男仆，做这类工作自然是驾轻就熟。

    托马斯没有问为什么让他来，主人没有开口，他怎能先提问。

    德诺尔亲王淡淡道：

    “厨师换成谁了？”

    “尊敬的老爷，换成了哈罗德·道尔顿，他是格林餐厅的主厨，从业十三年——”

    “为什么？”

    “因为科尔法工作失误，而且她心存不敬——”

    “嗯？”

    “……哈罗德和我是旧识，他向我寻求帮助。老爷，请您相信我，他的工作能力非常优秀，我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

    “行了，你跟了我这么久，这些小事一直都是交给你来办……但你知道，我不喜欢自作聪明……”

    说着，德诺尔顿了顿，撇了他一眼：

    “而且做事这么不小心的人。”

    托马斯顿时满头大汗，他本来只是打算用牵引列车将科尔法的尸体运出去而已，哪里会让车厢爆炸！

    天知道那是谁做的！

    他咽了咽口水，正欲开口解释，没想到又被打断。

    “今天的曲子不错，去给我找到那个人，嗯，叫肯迪·艾德里对吧？”

    听见这话，托马斯顿时愕然。

    竟能让老爷记住名字！

    “是、是的，老爷，但是明天宴会正式开始，我的工作——”

    “呵，是就行。赶在海森伯爵之前找到他，这个人必须为我所用。”

    “但……好的，老爷。”

    托马斯心里一凉，明后数天的工作非常重要，这是要将他调离工作岗位，其中惩罚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也不清楚遭受惩罚是因为低估了那位作曲人的重要性，还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失误……亦或是二者兼有。

    待到托马斯离开后，德诺尔亲王的神情难掩兴奋之色。

    他伸手抚摸从眼球下方钻出的两道细长触须，然后随手一抹，右侧眼球掉了下来。

    眼球的后半球赫然是复杂的齿轮结构。

    他抬起头望向镜子。

    只见镜子中，他黑洞洞的眼眶里，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机械飞虫。

    他拈着触须扯出一只飞虫，虫身上沾染着污黑的油渍，身体下的三对足还在胡乱抓弄。

    然后他就这样将虫子丢入嘴中，如同吃零嘴般咀嚼。

    嘴巴开阖间，牙齿上拉扯出口水同机械零件和机油混合起的丝液。

    他的喉咙里挤出不似人的笑声：

    “啊……你们也很兴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