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要在火炮洗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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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曲响

    庄园的吸烟厅中,留声机开始播放。

    第一声声响来自于钢琴,音色深沉又明亮,如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如一只晶莹的彩蝶,跳动着、旋转着。

    接下来是吊镲的簌簌声,如小雨乍现,在湖面上泛起涟漪。

    紧接着,音符开始自由地跳动,突然的重音和停顿与轻盈的短音交错。

    如那湖畔边突现一位绅士,他头戴礼帽身着修身马甲,握着手杖随手甩了一圈,压了压礼帽,似乎在与众人打招呼。

    曲子没有准确的节奏,却融洽无比。

    一旁的劳伦德听得背后微微冒汗。

    这种音乐,实在是……放肆。

    怎么敢在老爷面前播放!

    他悄悄看了一眼德诺尔亲王,只见亲王眉头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

    特蕾莎歪了歪头。

    耳罩又有动静了。

    嗯,可能是接触的问题,拍一拍就好了……

    咦。

    这个音乐,好像和之前听过的不太一样?

    特蕾莎眨了眨眼,稍稍将注意力从丑丑身上分了一点给耳中的声响。

    身后不远处,高大男人疯狂抖腿,嘴边叼着的烟洒落烟灰,散的一腿都是。

    他不耐烦地频频望向身后,眉头越扭越紧,低骂了一声方言中的脏词。

    精瘦男子见小不点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余光撇见不远处吊车悬垂在半空中的吊线,不知为何,心中出现了瞬间不好的预感。

    ……

    伊蒂丝美眸微眯。

    搞什么东西?

    这东西出故障了?

    她起身走近机械留声机,眼中出现疑惑。

    但当第一个跳脱出节奏的音符出现时,她微微昂首,心头微动。

    有趣。

    仿佛看到了海森伯爵气急败坏的臭脸,伊蒂丝嘴角一勾。

    ……

    海森伯爵的肥脸皱成了一团,紧皱的眉头拉扯出层层抬头纹。

    曲子还在进行,竟单独出现了贝斯厚实的音色,甚至领衔了主旋律。

    像极将曲子中的绅士当成了主角,绅士的上半张脸被帽檐遮住,但他嘴角扬起,肆无忌惮地抖了抖肩膀,仿佛在挑衅一般。

    劳伦德的呼吸有些急促。

    无论何时,主人和客人都是绝对的主角,绝不能存在任何能抢过他们风头的东西。

    这种庸俗的曲子实在是太过于大逆不道!

    完全是在践踏贵族的规矩!

    可老爷和海森阁下都没有表示什么,他又能说什么呢?

    听着那离经叛道的曲子,他不由得感到浑身不自在,浑身肌肉似在发痒。

    找点什么由头让自己动一下。

    对,咖啡,海森阁下的咖啡快喝完了。

    他赶忙走进备餐间重新制作咖啡。

    门扉开阖间,仆人们一个个伸直了脖子,够着脑袋,生怕漏听厅内的任何一个音符。

    劳伦德咳了一声,仆人们纷纷回过神来,但也有胆大的悄悄地再次伸出脑袋。

    视线扫过这些放肆的仆人,他微微点头,走近咖啡机。

    称量咖啡豆、研磨、压平、刮粉……

    浓厚的咖啡液伴随滚烫的蒸汽从分液口中流出,在空中拉长成细流落入杯中,泛出深棕中透着黄白色的细腻油脂泡沫。

    ……

    “叮叮当当——”

    完全变形蛙面结扣在地上弹起又落下,隐匿在车站里来往人群匆忙的脚步中。

    一位工人擦着汗长吁一口气。

    总算是修好了这该死的操纵杆,不过什么玩意儿弹出去了……算了,无所谓。

    他推动杆身。

    联动齿轮发出咔咔咔的声响,借助蒸汽锅炉的澎湃动力,大型机械吊车缓缓转动,吊线吊起货运列车上的货物。

    正当这时,操纵室外传来大喊。

    “当心!卸货区有个醉鬼!”

    工人赶忙停下手里的动作,从操纵室探出头去。

    只见在卸货区的视野盲区,一位醉汉正傻兮兮地蹲在地上。

    工人满头黑线,那醉汉说什么有枚便士币滚进了这片区域。

    空中悬停的货箱微微晃动,似乎是焊接技术不过关,箱角破开了口,从中簌簌洒落灰白色的面粉。

    不远处一位脏兮兮的小男孩正佝偻着腰四下寻找,他的脸上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凶狠。

    他抓着破开口子的荷包,骂骂咧咧道:

    “他妈的,老子的钱掉哪去了……”

    “哇!”

    特蕾莎双眼发亮。

    好特别的音乐,自由、肆意、随心所欲。

    她随着旋律脑袋一晃一晃的。

    两件乐器的音声交替响起,像是人在对话一般。

    仿佛有位绅士在旁指导,给她展示着丑丑的构造。

    “嘿呀——”

    一块结扣应声脱离玩具主体。

    哼哼,总算给我抠下来了。

    她举起手中的蛙脸结扣,遮住来自站顶的煤气光线,蛙脸零件周围泛起一圈黄白色的光。

    ……

    白丝手套微微透光,泛出其里包裹着的白嫩肉色。

    伊蒂丝也看见了那位神秘的绅士,她将手从视野中移开。

    嘴角带着笑意。

    提起厚重的礼裙向着空中优雅地行了一礼。

    然后脚尖轻点,在只有她一人的走廊中跳起了交际舞。

    听着那跳脱的曲子,她的心情愈发畅快。

    逐渐地,她也不再拘泥于舞蹈的形式。

    解下发饰,脖子顿时一松。

    厚重的发饰砸进地面。

    她抚掌,无声地笑。

    从那曲子中,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视野朦胧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一道半人半机械的身影。

    皮肤从白皙变成淡淡的粉红色,眼中也带上了一丝疯狂,碧绿的瞳孔隐隐扩散。

    “沃尔……”

    这样念叨着,伴随着音乐,她脚步轻快地走下楼梯。

    曲子徒然一转,柔滑而富有诗意的萨克斯独奏响起。

    “啪嗒——”

    前几级台阶上留下了被撕破的装饰繁复的罩裙。

    曲中旋律悠荡,随性恣意。

    楼梯转角处留下了巨大的裙撑。

    节奏又突然变得缓沉。

    橡木扶手上挂上了一件紧身胸衣。

    曲子还在继续。

    楼梯下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双精致的小羊皮皮鞋和一地昂贵的饰品。

    大厅金黄的光线将这一地衣物展露无余。

    一道身着丝绸白色打底薄裙、下着长白丝袜的倩影轻盈地消失于某处黑暗中。

    ……

    劳伦德端着咖啡从备餐间走出。

    顿时愕然。

    只见海森伯爵表情复杂,陷入沉思。

    而德诺尔亲王站起了身,神情兴奋,甚至随着旋律扭起了身子。

    “天呐……”

    这是怎样的奇观。

    不待他继续感慨,海森伯爵语气莫名道:

    “殿下,请问您的想法是?”

    德诺尔亲王哈哈一笑:

    “噢,我亲爱的海森阁下,您不清楚吗?您怎么会不清楚呢?当然是市场!无穷无尽的下沉市场!”

    海森伯爵的肥脸顿时将眼睛藏住,他也站起了身,笑道:

    “是的,噢,是的,我的殿下。那些愚蠢的工人们正是需要这种东西,对,我们的留声机产品终于有项目了!”

    德诺尔亲王不置可否,脸上表情无比畅快,随口吩咐道:

    “托马斯,取香槟来!”

    “好的,老爷。”

    德诺尔亲王再次扫了一眼曲谱,眼角皱纹一深。

    嘴里咀嚼着曲谱上的那个名字——

    肯迪·艾德里。

    ……

    特蕾莎眉眼弯弯。

    她摆弄着丑丑,脑袋微微摇晃。

    好听!

    复杂的节奏模式牵着她的心一上一下,她已完全沉浸在音乐中。

    如黎明的钟声般,萨克斯声骤响。

    在离她身后有些距离的某处,几位绅士刚刚重新给烟斗塞上烟丝。

    高大男人已不再等待,悍然起身,距离特蕾莎只有两个身位不到的距离时。

    突然!

    “轰!”

    巨大的声响顿时吸引住车站中所有人的目光,除了某个小姑娘。

    所有人抬头仰望,只见巨型集装箱猛地撞入一辆列车的车头,似乎是恰好撞断了链接齿轮,整个车头在令人牙酸的声响中缓缓倾倒。

    但最终停在了距离地面仅剩两米的空中。

    所幸无人伤亡,但车厢中的人亟待解救。

    高大男人只看了一眼便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因为那辆列车正是他们用于贩卖人口非法交易的那一辆!

    怎么会这么巧?!

    虽说他们只是跑腿的,但罪行一旦败露,为了平息风波,他们俩难逃一死。

    “他妈的,快跑!”

    “还有小不点——”

    “别管那死小孩了!”

    他拔腿就跑,慌不择路,没想到一下撞进几位绅士中央。

    “滚啊!”

    伸手一挥,掌心稳稳拍在滚烫的烟斗上。

    吃痛间,一个恍惚又踩到了一个空酒瓶,扑倒了一道身影。

    正要起身跑路,手腕却被抓住。

    他扑倒的是一位巡警。

    特蕾莎喜滋滋地伸了个懒腰,看向时钟。

    马上到登车的时间了。

    耳中的音乐已到尾声,她这才注意到身后的混乱。

    看着那倾倒的列车头,她暗自乍舌。

    她赶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快步走向升降梯。

    可怕。

    爸爸说过,不要瞎凑与自己无关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