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要在火炮洗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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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时钟开始转动

    “砰!”

    裹满厚茧的手掌拍向大理石桌案,面粉飞溅,呛得厨房里的众人咳嗽连连。

    科尔法女士满是横肉的脸充斥着愤怒。

    “该死的,你开什么玩笑?西鲱是你定的菜,你现在要我们负责?而且谁知道这些愚、这些精致的贵族吃个多刺的鱼都能被刺卡住?托马斯,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管家托马斯的机械分身看不出喜怒,他的排箫中传出毫无感情的声音:

    “那你该如何解释花粉的问题?如果没有引起里诺塞阁下的哮喘,问题肯定不会这么严重。”

    “我说了,我不知道是谁偷偷换上了新鲜的木槿花,他妈的,我真的不知道!”

    托马斯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她的咆哮。

    科尔法看见周围仆人们脸上的紧张和忧虑,怒火反而一滞。

    她软了下来,语气中带上了恳求:

    “托马斯,咳,我们共事了这么多年,你……不能把他们都换掉,他们每个人背后可都是一个家庭啊!”

    沉默,依旧是沉默。

    科尔法感到喉咙干涩,膝盖弯了又弯,重复道:

    “真的,算我求你,我……求你别这么无情……”

    托马斯的面庞中的机械齿轮转动,义眼聚焦,冷道:

    “行了,别装了,给仇人做饭的滋味不好受吧。”

    科尔法弯下的膝盖僵住,表情变了又变,一时晦暗,又一时无奈。

    她看了看周围仆人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终于道:

    “是,你说的对……”

    她抬起头,语气中有些哽咽。

    “……我是个母亲,但我更是这些人的头。我已经失去丈夫和儿子了,我知道那种感受,我是仇恨,我是恨那些贵族。可那又如何,我又能改变什么?!我没能护住我的儿子,所以我更明白我该护着我的这些同事和他们的家庭,求你——”

    她膝盖已经接近地面,十年高强度的工作让她从一位美女主厨变成了一个蛮横的中年大妈,似乎在这厨房,她就是顶天立地的支柱,可她此时的眼神却是那样无力。

    “好了,不用说了。里诺塞阁下脱离危险期了,给老爷和海森阁下准备一些甜食吧。”

    “那——”

    “其他人我会保住。”

    “啊,谢谢,感谢你,非常感谢你,托马斯先生!我就知道你果然没变……”

    仆人们如蒙大赦,都松了一口气,但看向科尔法女士时,又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清楚,明天之后,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士将离开这个厨房了。

    科尔法女士整张脸都放松下来。

    她朗笑一声道:

    “苦着张脸干嘛?老娘给你们求来了工作,都愣着干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一位小姑娘带上了哭腔:

    “头,如果不是那花粉……”

    “哈哈哈,别说这种话,说真的,我倒是感谢那人,我都干了这么多年了,早就该退休了。”

    她顿了顿,剩下的半句话停在了嘴中。

    是的,她感谢那个不知名的家伙帮助她离开这里。

    她终于能重新做回母亲,然后亲自承担起作为母亲的仇恨。

    想到这,她扯了扯嘴角,咬肌鼓动,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在蠕动。

    托马斯的机械分身缓缓上楼,隐约能听见楼上医生来回跑动的嘈杂动静。

    他站在砖石楼梯的转角,半边身子被楼上的灯光照亮,另外半边身子依旧留在楼下的昏暗中。

    表情晦暗不清。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

    “是的,科尔法,我是没变。”

    琳赛·科尔法……

    你以为我不知道赫拉法组织的资金来源吗?

    你可知道,作为仆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那就是——

    忠诚。

    ……

    第三模块,金属地基上覆盖了大量泥土,在三级工程机械水渠的作用下得以种植农作物。

    夕阳下,金黄的生命力蓬勃旺盛。

    麦穗弯垂,谷粒颗颗饱满,不知何处荡起微风,激起麦浪滚滚。

    巨大的蒸汽收割机在远处行驶,个个身子甚至不如麦秆挺拔的奴隶立在田间。

    相比于奴隶们的衣不蔽体,那些废弃零件拼凑起的稻草人倒是都穿得不错。

    可这番景致特蕾莎无福欣赏,她喘着粗气,步子沉重。

    每走一步,地面上都会留下沾染血迹的脚印。

    失血让她头晕目眩。

    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丝执念。

    我要顺利地回到庄园。

    我一定要回去。

    因为爸爸说过,只有在那才能成为工程师。

    只有成为工程师才能见到妈妈。

    可是我好像要死了……

    对了,吉姆叔叔也在第三模块。

    我要去找他!

    这样想着,她不知走了多久。

    视野模糊间,她看见一座农庄。

    但她没有力气了。

    好想歇一歇。

    对,歇一下就好。

    就一下。

    路边趴着一位全身污泥的小男孩,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

    她突然感到有些悲哀,撑着力气从怀中掏出那粗布包好的熏肉,走了过去。

    将熏肉凑到男孩嘴边。

    “给、给你吃……”

    见小男孩动弹了一下,她咧开嘴角,跌坐在地上,缓缓闭上眼。

    眼中见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匹从农庄奔腾而来的机械马。

    以及,那奄奄一息的小男孩竟突然坐起身来,攥紧熏肉跑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

    特蕾莎缓缓睁开眼,正想撑起身子,腰间传来剧痛。

    她嘶了一声。

    “别动,你的伤口才刚缝合好。”

    耳边传来低沉的男性嗓音。

    她寻着声音望去。

    虚弱的声音中透着惊喜:

    “吉姆叔叔!”

    名为吉姆的中年人满眼心疼,忙道:

    “你好好休息,慢一点,跟叔叔说这是怎么弄的?”

    特蕾莎嗓子干涩。

    “嗯……请问能给我一杯水吗?”

    “哦,哦!好,来……”

    她接过温水,想了想,道: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一个小女孩把我射伤了……”

    她将事情讲清。

    吉姆听后沉默不语,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道:

    “你命可真大,要不是我这窗口的花盆突然倒了,我肯定没法注意到你。”

    “嘿嘿,那可不是,我今天的运气一直很好!对了,我爸爸呢?大伙怎么样了?”

    “嗯,他们在忙,大伙都很忙,特别是今天之后。希望你不要埋冤你爸爸,他是个伟大的人,他在干一件伟大的事业,暂时,暂时我们还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不过……”

    说到这,吉姆脸上露出振奋的神情。

    “……两小时前,我们各地的组织都收到了一份至宝。”

    他从怀中郑重无比地掏出一沓通信纸。

    特蕾莎接过,粗眼扫过。

    纸上印着:

    “……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一句话,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

    她瞪大眼睛,虽然不是很懂,但她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万钧重量。

    尽管喝了水,但此刻的嗓子却愈发干燥。

    “这、这是?”

    “噢,小姐,我的小姐。我难以向你表达我们收到这些巨著时的激动,这是灯塔,是希望,是我们所有人等待了太久太久才盼来的曙光,它会如点点星火,在我们这片堆积了数百年的干草堆上燃起熊熊烈火,我们的剑已经锻造了太久,这就是那最终的淬火剂,是那最后一块磨刀石,感谢这位伟大的先生,他让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有了意义……”

    特蕾莎懵懵懂懂,却也被吉姆炽热的眼神感染,她感到心中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斗志。

    她轻抚那纸上的名字。

    轻念出声:

    “肯尔·马克思。”

    “是的,从今天起,这个世界的时钟将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