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朝
繁体版

沙州冷---鸿雁寒山飞渡2

    独孤封简自武隆十年九月三日拜别父母赶赴沙州,十五日后刚到肃州即收到噩耗,杨烁夜刺西平郡王,母兄皆惨死,秦州沦陷。他悲痛欲绝恸哭泣血,兼之路途劳累感染风寒,竟天旋地转一病不起,病中高烧晕厥几度昏死。待至病情平稳体温正常,已过去了月余。

    前方军情流星传报,听闻杨烁兵败永寿自刎阳峪,独孤封简双膝跪地,面朝秦州方向三拜九叩,祭奠父母兄嫂在天之灵。不久之后,朝廷颁下谕旨擢升沙州刺史司马德恭为朔方节度使留后,他奉诏调防之际意欲携独孤封简一起赴任灵州以便照应,但新任河西节度使留后裴观璧却以朝廷任命其为沙州敦煌郡录事参军为由将独孤封简强留沙州。二郎虽袭爵位但无食邑,只好在州郡效力,掌总录众曹文簿,只因门阀坍塌家道中落,半年间遍尝人情凉薄。

    时光荏苒,倏忽已至咸宁元年腊月,独孤封简受命至河西道治所凉州参加考课,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自幼蒙西平郡王教诲,于刑名律法典章政令稔熟于心,在“德、慎、公、勤”四善考课中成绩斐然,令众官吏刮目相看,但裴观璧却依然轻轻批了个中上,考等张榜悬于官署门外示众三日,申报考功司。

    独孤封简对此等刻意打压只能是淡然一笑了之。

    张榜最后一日,突然接到紧急军情,吐蕃精骑夜袭删丹县,杀死官吏掳走子民,向祁连大斗拔谷奔逃。裴观璧一方面遣人向天阙秉报军情,同时急忙调动凉甘二州附近赤水、大斗、建康、宁寇四军,向删丹方向集结,他升堂点将正欲出发,忽有仆从贴耳秉报,内府传出消息,六夫人即将临盆生产,裴节度使当即转入内堂,脱盔卸甲换上常服在书房静候佳音,直至当夜产下麟儿,方才眉开眼笑地捧着这七子与爱妾言欢。

    又过一日终于是率军从凉州出发来至删丹县,独孤封简等属官亦随军出征。此时那四军统领早已等候多时,专候裴节度使发号施令,他却不派兵追击,言之凿凿道,“兵法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隘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每日只是遣斥候往大斗拔谷中打探,自己端坐县衙烤火取暖。

    挨到第八日,陇右节度使王忠舜带振武、积石军人马赶到。只因此次删丹被攻陷劫掠实乃两国近年来少有的边衅,两大节度使留后上任伊始即逢此战乱均不敢怠慢,但二人又各打各的算盘。裴观璧担心自己率兵冒进中了敌人埋伏,想拉着王忠舜一起壮胆;王节度新获提升想再立军功一鸣惊人,是以率军越境援助。

    次日,斥候来报有大批百姓难民出大斗拔谷向删丹方向踟躇前进,两人连忙率兵出城迎击。两方汇合,从吏民口中才知晓了整个事情经过,二人率众回城,仔细商量了大半日方才定下方略。命长史连夜撰写捷报详陈经过,启奏陛下吐蕃数千人马偷袭删丹,河西陇右两道随即派出军队追击,在祁连山中与敌寇血战数日,最终全歼来敌,将敌酋千户将军杰布贡卡等十一人首级传送天阙;同时专门秉报,从俘虏口中获悉,以甘州土著穆、庾、谢、顾为首一群土匪卖国求荣,甘作奸细引敌入境,里应外合攻陷删丹,实乃罪大恶极,恩请陛下允许来年春暖发天兵剿灭;最后申请嘉奖有关人员,论功行赏以示天恩!

    这一篇奏折洋洋洒洒千文,字迹工整文采斐然,两人连读两遍,大悦!遂整席治酒开怀畅饮,推杯换盏数巡之后,王忠舜呲牙咧嘴笑道:“裴节度,汝真乃福星天降,从剑南来此不到一年光景即立此奇功,可喜可贺!咱老王再敬你一杯!”裴观璧酒量不如他,已是面红耳赤舌直口麻,听他吹捧佯做生气道:“去去去!你这老王少来给我老裴灌迷魂汤,你是地主熟稔人事,没有你谋划,我老裴立个屁功啊!”“哈哈哈哈!谁让咱俩有缘啊!虽说离的不远,平时不奉诏见一面也难,此次可谓是土蕃番狗千里送人头啊!哈哈哈哈哈!对了,我有一事一直不明所以,亦无机会打探缘由,闷在心里已久,今日机会难得,特向裴兄请教,还望老兄不吝赐教啊!”

    其实王忠舜比裴观璧年长一岁,见他如此放下身段恭敬询问,于是拱手揖道:“王兄但说无妨。”“故西平郡王在世之时镇抚河西陇右几十年,颇受朝廷重视,圣人恩宠有加。前年被刺身死,落了个身首异处,叛乱平息后虽被追封文襄,但整个家族可谓是灰飞烟灭,这却是所为何故啊?”

    裴观璧斜眼瞅他约有三个弹指,突然间哈哈大笑道:“老兄你在独孤一灭手下任职多年,好像是不太如意啊!”王忠舜听他如此口气说话,也换了面皮道:“咱忠心耿耿为国效力,心中只有圣上!他自不会当我作心腹,咱干的都是脏活烂活,守的都是苦寒贫瘠之地。”“独孤一灭脑袋被插在旗杆上,乌鸦整整啄食了一个月,最后连一个肉沫发丝都没留下。他活着之时飞扬跋扈拥兵自重,把朝廷不放在眼里,最后儿子都被部下背刺,活该有此结局。”“听你的意思,这是皇上的乾纲圣断啦!”“老兄,你是实在人,在西北呆久了,又一直被独孤一灭压制,离天阙中枢太远,不懂这上面的弯弯绕啊!”

    王忠舜见他故作姿态,心想机会难得,于是满斟一大杯双手敬道:“裴兄,且满饮这斗露华浓,你给兄弟好好点拨点拨,让我这榆木脑袋好好开开茅塞!”裴观璧却并不接话,手持酒杯眼看着晶莹剔透的琼浆玉液,呵呵笑道:“王兄急行军八百里,仍不忘随军携带这天阙宫廷佳酿,实乃是爱饮之人啊!”王忠舜装着没有听懂他话中揶揄之意,哈哈笑道:“咱品天阙美酒,言天阙故事,还请裴兄细细道来。”

    裴观璧又啜了一口酒道:“独孤老儿幼时为当今天子侍读,两人习文练武形影不离,及至舞象之年,圣人晋封太子,欲纳定国公宇文修之女宇文慧娟为太子妃,未料这女子不知何时竟与独孤一灭相好,非其不嫁。为此事定国公痰迷心窍,一病而亡。先皇改聘荣国公王宽之女为太子妃,敕令独孤一灭以昭武校尉身份随右武卫大将军李弃赴河西与突厥人作战,这厮出身将门也确实能打,凭着文韬武略屡立军功,三年后其父独孤显薨,他回天阙奔丧,袭了凉国公爵位,守孝三年后,迎娶苦等他六年的宇文慧娟,回转沙州敦煌戍边。几十年来,他在河西陇右开疆固土苦心经营,圣人对其若亲若离时贬时褒,只因其在西域漠北威名太盛,朝廷数欲调任终不了了之。两年前杨千里谋逆举兵造反,虽兵败身死,但杀了独孤一灭也算是为圣人除一心病。”

    这些传说逸事,王忠舜影影绰绰也有耳闻,但经裴观璧这穿针引线抽丝剥茧的一番描绘,一下子通透很多,咕嘟嘟灌了口酒情不自禁接话道:“怪不得这老小子整日吃喝,躯似肥猪;公然索贿敛财,广纳美女;原来是装模作样给朝廷看啊!老王当年给他送了一担粟米、两屉锦缎,老裴你说这算个什么?居然被他退回还斥责了一顿。真是气的我三魂出了五魄,后来一直被他打击压制,多年不得翻身,呸!肥三多,死得太晚!”其时,他在肃州刺史任上,为巴结讨好西平郡王特命人在其寿诞之时奉上一担南海珍珠、两屉银铤、三匣金饼作为寿礼,独孤一灭敛财收礼是装样子造声势,对于所辖官吏却管治甚严,他深知一旦开了这口子,这些属吏便会向上钻营向下盘剥,吏治败坏邪气滋生,民心动荡根基不稳,则外族便有机可乘。他召集河西、陇右两道州郡主官到秦州议事,以此为例警示敲打,虽重重训斥了王忠舜但并未免其官职,仅是罚其一年俸禄,后又以功将其轮调至凉州担任刺史,但他自以为处置公正,既肃清吏治又因材施用,却不料对于王忠舜这等贪财钻营之流,一颗仇恨的种子已在心底种下,生根发芽寻机报复。

    裴观璧官场老油条一根,才不信他这添油加醋的鬼话,他心想:“自从杨烁兵败自杀的消息传至益州,自己使尽洪荒之力将多年来搜刮的金银细软奇珍异宝,经汉中郡走傥骆道翻越秦岭运至天阙,上下打点内外联络,太子李栩、楚王李柏、侍中张辨、内侍监宋承恩、殿中监元利贞无一不是厚礼,就连长公主金琼真人、郑国夫人杜瑶珮都精心挑选了珍宝送入府邸。他这河西节度使留后价值几何,自己心里明镜似的。所以王忠舜这陇右节度使留后比自己只多不少,在这儿借着喝了两斤美酒,想猪鼻子插葱,装大象!找错人了!”

    他把头一摇,喷着酒气含糊其辞道:“不早啦,王兄!不早啦,咱们早点睡啊,明早还要选派专使给朝廷上奏捷报哪!”听见这话头,王忠舜眼睛一亮,伸过脑袋凑到近前故作神秘道:“裴兄,你说派谁去天阙报捷最合适?”裴观璧眼神迷离,瞅着他红亮的酒糟鼻头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我的长史陈桧,奏章本是他一挥而就,这份殊荣自然有他一份!”王忠舜闻言却摇了摇头,“裴兄,陈长史是你的心腹,这篇奏折文字工整叙事详尽,自不必夸!但这报捷之人却甚是关键,不可不作深议。”“哦!这却是为何?”“你想啊,这其中牵扯到穆玄风一帮山匪,吐蕃人死尽,自不会开口说话;但山匪未灭,一旦有疏漏,可够咱俩喝几壶的。”“那你意如何?”“咱意思,独孤封简为正史,陈桧为副使!”“妙啊!妙!着实是妙棋一着!明日己时一刻即命二人天阙报捷!”

    ****************************************

    咸宁二年元月望日乃是上元佳节,帝都天阙休假三日,金吾弛禁特许夜行,满城华灯流光溢彩,官民齐乐充街塞坊。城北康平里更是人头攒动鼓乐喧嚣,教坊特选三千伎女踏歌夜游,彩裙盛饰舞姿曼妙,歌曲清亮响遏云宵。位于中心大街十子的醉仙楼乃是整个里坊最繁华热闹的所在,左侧“清清醒醒迎进来”牌匾旁树着一根九尺高的火树,枝头杈间燃着百十根红烛,繁亮似星光彩夺目;右边“迷迷糊糊走出去”牌匾旁立着一枝一丈高的竹灯,竹梢缀满了拳头大小的红灯笼,玲珑闪耀仿佛红柿。

    在这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元宵夜,人人欢笑处处喧闹,唯有醉仙楼三层靠里一个雅间冷冷清清,桌上摆了四样蒸碗一个暖锅,两副碗碟一壶烈酒,椅上安安静静坐了一个人。

    他并未举箸动菜,提起酒壶斟了杯酒,放在唇边轻啜了一口,在喉间停顿了片刻,缓缓咽下。此刻,楼外突然间响起连环爆响,随即人声鼎沸喝彩连连,想来是烟花绽放游人赏赞。他若有所思,将杯中残酒饮尽,轻声吟唱:“逍遥度半生,月静走花间。仰止望天汉,慨慷当从戎。西涉敦煌郡,北抵贺兰山。渴饮祁连雪,旱思酒泉露。日暮沙洲冷,汗洒戈壁滩。”

    刚刚唱到此处,门外一个声音响起,“丈夫志万里,挥扫碧血剑!”随即门帘挑起,一个身影闪进,两人互相注视了片刻,然后紧紧的拥抱在一起。这两个年轻人正是独孤家族两兄弟,先至的乃是二哥独孤封简,晩到者四郎独孤清澜。

    兄弟贰人两年未见,彼此都改变很多,四兄弟中他俩性格相投感情最深,封简潇洒飘逸,清澜聪慧机敏,自幼便厮磨一处,谁承想两年前一别,天翻地覆物事人非。俩人平抑了下激动的心情,坐下说话。

    独孤封简满斟面前酒杯,右手微颤递给兄弟,“四郎,你瘦了!”独孤清澜眉间掠过一丝阴郁,细声道:“二哥,你倒是健壮黝黑了不少。”封简拿过清澜面前酒杯,给自己倒满,与四弟一碰仰脖喝干,嘿嘿笑道:“世态炎凉,看尽人间嘴脸,吃够冷风黄沙,不强壮自己,早就被那些个狗东西蹂躏成渣滓了。”清澜看着他漆黑的双眸道:“二哥,难得你有心,来天阙公干居然还带着这家乡的西风烈!”“父王生前说过,天阙露华浓太过柔腻,以咱们这西北人肠胃还是喝这六粮醇来得舒坦。”

    二人说话间推杯换盏又连碰了八杯。

    几杯烈酒下肚,又下箸夹了几块羊肉暖胃,话匣逐渐打开。兄弟二人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叙,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独孤封简问道:“四郎,自从前年父王母妃遇害,大哥惨死,你和三郎被杨烁狗贼掳走,自此杳无音信,怎的前日出现在皇城内殿之中?”

    独孤清澜削瘦的脸上不经意的抽搐了一下,他默不作声端起酒杯放在眼前,眼睛定定地看着酒水的表面,陷入到沉思之中。独孤封简自幼看他长大,最是了解他的脾性,看他这副模样,知道他有难言之隐,遂不再追问,看着炉中跳跃的炭火,思绪飘回到三日之前。

    元月九日,独孤清简与陈桧作为河西、陇右两道军情报捷使风尘仆仆赶到天阙,按照仪程将奏章上报兵部,闻此大捷兵部尚书岑长干不敢怠慢,连忙具表上奏内廷。神宗闻奏大喜,即命兵部制作露布,宣战果于其上,于元月十日在太极殿前传谕百官,中书侍郎林风吟奉旨当众宣读。

    当日祁连大捷即传遍帝都,身在邸所的独孤封简至此才知晓两道节度使奏章的全部内容,不禁是大惊失色,急忙找到长史陈桧,言明如此上奏岂不是谎报军情蒙蔽圣听。陈桧早得裴观璧密嘱,嘿嘿冷笑道:“番人全歼岂非事实?独孤参军莫要节外生枝!”独孤封简额头青筋迸起,怒喝道:“这乃是欺君之罪,他们不怕掉脑袋吗?”陈桧一拍桌子吼道:“军士们吃风吞雪得此军功,人人雀跃翘盼封赏,你莫要坏了大家的好事!”“我要面圣具陈事实!”“如今露布高悬诏告天下,你个小小参军难道要颠倒黑白?”独孤封简闻言气得是浑身乱颤,斥喝道:“吾从未见过尔等如此混淆是非厚颜无耻之人!”说罢一甩袍袖转身出屋。

    他旋即来到兵部求见兵部尚书岑长干,只言有要事上报朝廷。因其是两道军情报捷正史封爵凉国公,岑长干不敢怠慢亲自接见,询问所奏何事?此刻,独孤封简却是多了个心眼,寻思早就听阿耶说过天阙官场盘根错节官官相护,只爱报功最烦报忧,此番受裴、王二人蒙蔽已然是喜报大捷,如若给他陈述实情,万一他们沆瀣一气就此弹压,别说皇帝无法得知真相,说不定自己还会有性命之忧。于是只说要面圣奏禀大战细节详情,请岑尚书引荐。岑长干多年主政兵部,对于下面地方大员的心思猫腻甚是熟稔,忖度两道节度使或许有事不愿为外人所知,这些话只能是遣使面圣禀报,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秘密自己不知也罢,于是命兵部侍郎唐西安带他入宫面圣。

    唐西安引领独孤封简经朱雀大街至承天门,命宫监向殿中监元利贞秉报,兵部有要事向圣人奏报。不多时有内监领二人进入大内,经过重重宫门条条深巷来到一处宫殿之内。殿内香烟缭绕,肃穆静谧,两人进来后就见里面站着一人,五尺身材白面无须,头戴纱帽手执拂尘,正是天阙朝殿中监元利贞。他面沉似水,对着唐西安嗔怪道:“老唐,你怎的不守规矩,都这个点儿了,还入宫来打扰圣人休息!”唐西安连忙双手作揖,“元公,莫怪莫怪!咱是奉岑尚书之命引这小子来面圣,禀报祁连大捷细况的。”“噢!战况不是已露布天下了吗?”“元公,借一步说话。”唐西安压根不管独孤封简感受,拉着元利贞衣襟走出大殿。

    独孤封简心中焦躁怅然若失,双手负后在殿中踱步。突然一个身影闪身进入,他吃了一惊,后退两步看向那人,只见他一身内监服饰,光影交错照在他的脸上,正是自己的四弟独孤清澜。

    独孤封简不禁是惊喜交加,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四弟,一时张口结舌竟不知说啥!独孤清澜面色苍白,却是镇静异常,他握住封简双手紧紧捏了一下,轻声道:“二哥,此处不宜多言,你千万不要和圣人说出任何不利话语,切记切记!三日后元宵夜康平里醉仙楼见!”旋即转身离去。

    一切太过梦幻,独孤封简如坠云端,跌坐榻上头脑一片空白。一刻钟后,元利贞和唐西安相携进屋,并未和他多言,三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奉旨入内殿见驾。

    独孤封简至此算是真正见到了当今天子神宗李洐,他双手叉拳单膝下跪以军礼参拜君王,随后起身垂首默立。殿中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约有五个弹指的功夫,神宗皇帝开口了,“你,便是独孤一灭的二子封简,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独孤封简深吸了口气,挺直胸膛抬头望向神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静圆润睿智和睦的脸庞,有那么一霎,独孤封简竟觉得和自己的父亲神情间有那么一些相似。他瞪大双眼迎向皇帝的目光,想要从中捕捉到已逝父王的气息,眼光触碰之际,他突然心头一颤,在那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中,竟发现了一丝猩红。

    此时,神宗李洐已用那如炬慧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兵部禀报你有军情大事上奏,且说无妨。”独孤封简听着这醇语温言,竟是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颤,他连忙双手叉拳低头回禀道:“启奏陛下,臣蒙河西裴节度留后、陇右王节度留后两位将军抬爱,入朝上奏捷报。临时前,两位将军再三嘱咐,如有机会一定要面圣跪叩天恩,托天子洪福方有祁连边疆大捷,扬我国威震慑八荒。两位将军在前方无时无刻不惦念圣人龙体安康,因此微臣才抖胆求见,当面向圣人表达裴王二位将军心意。”

    李洐听他说完,微微一笑,注视着他的双眼,仿佛要将他心底看穿,半晌轻声问了一句,“你母亲这些年过的可好?”独孤封简浑身震颤如遭雷劈,情难自禁眼泪刷地一下流淌下来,母妃宇文慧娟的音容笑貌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他此刻头脑浑沌已顾不上思考皇帝怎会突然问起自己母亲,哽咽道:“回禀陛下,我父王和母妃近年来一切安好,谁承想竟被杨烁奸贼暗害一夜升天,臣至今思念父母夜夜难寐啊!”

    神宗李洐沉默良久,语音里透着疲倦,长叹一声道:“唉~一切皆为天意!你们退下吧。”三人行礼退出,行至殿门外,独孤封简隐隐听到殿内传来那熟悉的古谚,“天赐甘露,地生万物;相生相息,民丰疆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