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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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笑---且问情深几许3

    三日后,朝廷圣旨传谕大荔县府衙,敕令将沙苑牧监马长鸣革职押送大理寺审讯,查实以往贪赃枉法证据再量刑定罪;当地恶霸崔准畏罪潜逃,着三司发下海捕文书限期缉拿归案;般若寺方丈宽忍品行不端修行不够,遣往河北道恒州隆兴寺坐禅修炼不得擅离,般若寺降龙护法宽仁擢升寺庙住持。

    平阳公主由北衙朱雀灵君贴身保护,就在般若寺禅堂客房安心将息三日,经过此番磨难,她纵有天大的玩心,神宗皇帝也决不会再让她任性胡来。

    这日巳时一刻,禅师渺然来向平阳公主告辞,独孤清澜亦紧随其后。几日来,清澜与渺然朝夕相处,将自己身世与公主离京缘由原原本本告诉禅师,请渺然原谅先前不告之罪。渺然行走江湖见惯世面,风轻云淡一笑了之。

    般若寺大雄宝殿前,长耳僧渺然手持二股六环锡杖,头戴竹笠胸挂佛珠,单掌立胸施礼道:“南无阿弥陀佛!公主殿下、独孤公子,贫僧就此别过,沙苑枣林始结缘,古寺宝塔渡险关。他日相逢执手笑,此情绵绵映长天。”一诗吟罢,渺然再不多言,大袖挥摆转身踏风而去。玉薇泪眼婆娑难舍难分,清澜喉咙哽咽欲说还休,二人目送渺然修长背影渐渐远去,均是心头郁郁无限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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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然心情舒畅脚下如飞,一路向东从朝邑渡口过渭河,登上潼关古城,遥望三河汇聚,但见黄波滚滚大河汤汤,西边洛河北入渭河,渭水在潼关城下东注黄河,黄河自北向东在此拐了一个大弯,奔流不息冲向大海。渺然面对长河落日感慨万千,迎风抒怀口占一绝:独行登高远,东府称雄关。三河沙似金,奔流荡山川。

    向西又行一日来到华山脚下,安歇一晚养足精神。次日辰时,经华岳观,过回心石,翻千尺幢百尺峡,走老君犁沟,来到云台峰遇真观,子虚道长闻听是高僧探访故人,连忙给他端来热汤面饼,命小道僮上山秉报。

    一阵乌雲飘过,山上下起蒙蒙细雨,渺然兴致大发,辞别子虚,且行且驻欣赏华岳山巅云海松涛。未时三刻,一步一望堪堪来到苍龙岭尽头,遥观大河田野,俯瞰白石苍松,不由得感叹天地广阔造物神奇。浮想联翩之际,正上方十丈外一块巨石尖角处,一个人影映入眼帘,他身姿挺拔傲立风中,细雨拂面衣袂飒飒,口中喊道:“长耳,你终于来了!”渺然又惊又喜脱口而出,“枕石,又见到你了!”

    两位忘年交难掩欣喜之情,飞奔对面执手凝噎,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渺然眼望挚友短短数年,已无少年公子意气风发模样,圆润脸庞变得瘦长硬朗,沉稳睿智面带风霜,尤其是一双眼眸莹华微敛但深遂透彻。于是双手合十道:“一念公子去,一思般若生!阿弥陀佛,恭喜枕石修得正果!”萧洛微笑还礼道:“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贺喜禅师得大智慧!”

    两人御风沐雨踏遍华岳各山峰峻岭,慢叙离情交流心经。次日萧洛陪同专程拜谒了师尊丁川老先生,丁聆泉对这位佛教禅宗高僧甚是客气,焚香烹茶互相印证法门道谛。丁老前辈近半月来,主要是为自己两位爱徒慕容乾生和皇甫坤一运功疗伤,七夕夜二人为救护天阙皇亲国戚身受重伤,剑气两位掌门人心知元气大损,遂申奏朝廷返回华山疗伤,恩师丁川煞费心机为两人贯通经络导气引血。萧洛陪伴左右,以《青囊经》化机卷中妙法为两位师兄疗伤,真气游走脉络穴位之际自觉亦有受益。

    渺然在华山上一住月余,吸日月精华,采山河灵气,每日或结印打座,或与萧洛参禅机辩,悠哉游哉颇有乐不思归之状。这一日忽闻师尊丁川来请,二人连忙整衣理服,敛声屏气庄重而至,但见朝阳峰猫耳崖下庭院客堂内摆放一桌精美素席,丁川居中端坐,慕容一白和皇甫金丹两厢站立作陪,二人连忙恭敬施礼。

    丁聆泉待众人分宾主落座后,端起门前琉璃杯道:“渺然禅师,你上山月余,老夫因集中心智为两位徒弟疗伤,一直未能摆席待客,有所怠慢,还望见谅!今天乃是我这小徒枕石入门三年的日子,特置松果酒,为汝接风洗尘,为洛儿一贺!”二人恍然大悟,连忙斟满一饮而尽。萧洛心内感动,起身双手捧杯恭敬道:“蒙师尊不弃,纳劣徒入门倾心相授,使徒儿修身养性强筋纳气,三年时光凝精归元脱胎换骨!弟子叩谢恩师!”言罢跪下拜了三拜。随后又分别敬了慕容和皇甫两位师兄提携之情。

    渺然看他师门执礼严谨情深意切,为好友感到欣慰,遂端杯依次礼敬。这一桌素宴尽皆取材华岳山上,青蕨秋葵黄瓜苍耳豆皮芜菁蜜枣紫茄,渺然举箸品尝,但觉鲜香味美唇齿生津,尤以用松露甘泉制成的雲松酿清冽莹香令人入喉难忘,不知不觉间已是连饮数十盏。

    慕容乾生性素恢谐,见渺然为人洒脱甚投脾气,于是与他连碰八杯,鼻红耳赤笑赞道:“禅师好酒量好酒品,不知下了华山去往何处?”渺然闻言挺直身体,正色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贫僧此次北上远游,许下三个心愿。其一是来西岳华山探望故交好友萧枕石;其二是去永寿云寂寺拜会主持紫照禅师,与他一起举办一场水陆法会,为去年因杨烁谋反死在永寿野狼谷中的数万亡灵超度;其三是到凉州拜谒鸠摩罗什舌根舍利,观摩三藏经典。”

    众人闻听无不肃然起敬,丁川点头嘉许道:“禅师佛心仁厚,大慈大悲!令丁某钦佩,祝愿心想事成!”率三位徒弟齐敬渺然。萧洛眼泛莹光,诚恳向师尊道:“师父,弟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恩师应允!”“但讲无妨。”“适才渺然师所发宏愿,在弟子听来如雷贯耳,枕石每日在落雁峰极目观雲海,搔首问青天,常思修炼究竟为何?师尊讲天人合一,无为而无不为!弟子窃以为,要达天人合一境界,须先无不为才可无为,顺天时,随地性,因人心,方是无为!既要无不为,须有所为,弟子欲下山与禅师一起赴永寿行善事收骨骸平冤氛渡亡灵。”丁聆泉含笑道:“洛儿有此念想可谓修炼有成,本门并非坐山观海空谈之派,入世亦是修炼,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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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阙咸宁元年腊月二十,寒风凛冽乌雲压地,距甘州百二十里的删丹县驿道上来了两位风尘仆仆的行人,一位粗布僧衣一位麻衫葛袍,正是渺然和萧洛。这座县城东临焉支山,南横祁连山,北至龙首山,三面环山中通孔道,自古以来为甘凉二州交通咽喉,时称“钥锁山川”。城中有二百余户,一千多人定居,三百守捉军常驻此城,扼守险要。

    萧洛二人申时入城,寻了一处客栈安顿歇息。洗罢风尘,点了几个饭菜在大堂里饮酒说话。萧洛吃了一口面鱼儿,开口说道:“禅师,天寒地冻眼瞅着要下雪了,咱们明天继续赶路还是在此驻留几日?”渺然夹了几根萝卜干,边嚼边道:“看惯了江南的风花雪月,这塞北边陲着实苦寒啊!且看今夜天气变化吧。”说话间,店堂伙计烫了一壶老酒端来,用浓郁的西北口音说道:“二位客官,这是我们河西土酒六粮醇,你们慢用。”萧洛给桌上黑瓷碗倒满,两人端起一碰大口喝干,顿时肠胃火辣浑身热烫,只觉得比之江南天阙美酒粗犷雄浑刚烈许多,再饮两碗下肚通体舒泰血脉畅快,萧洛连呼过瘾,频频端碗,叙旧论今。

    原来两位好友下得华山,十月初一来到永寿雲寂寺与紫照方丈仔细筹画,期间永寿县令张子明亲自到寺协商,具表申奏朝廷从户部下拨专款举办水陆法会。十月初十,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在永寿阳峪莲花山下开坛,紫照方丈、渺然禅师主持法会,共有三千六百善男信女从四方雲集而至。两位得道高僧带领信众虔诚持诵经咒,奉请诸佛菩萨降临坛场,召请水陆法会堂上十方法界六道群灵地分属内一切有祀无祀孤魂等众,到道场内听经闻法受甘露法食,以祈早日脱离苦趣,成就菩提。

    阳峪露天坛场行法事七日,两位主持大师昼夜轮替引领诵经,莲花山谷内香烟缭绕火炬映天,四方信众叩首膜拜供奉香烛。杨烁平叛后论功行赏,张子明因功被朝廷擢升为永寿县令,此番法会他极为重视,既为亡灵召魂,亦为祭祀以身卫国的父亲张一功。寒月天冷,张子明命人在山谷中搭建了数百座草庐茅屋,让僧侣和信众可以解乏避寒。

    法会第八日,紫照率众一路步行唱经招幡回至雲寂寺,在寺庙里大雄宝殿内继续设坛作法。第十日辰时,两位方丈大师沐浴熏香,更换八宝袈裟,引领三百名僧侣庄严清净,完成内坛结界,那一刻钟磬同鸣鱼鼓齐震,大雄宝殿前执事僧发符悬幡,恭迎诸佛祖菩萨带领六道众生降临法会。其后按照法会仪轨,奉请上堂、结界洒净、告赦群灵、发符悬旛、授幽冥戒、奉供上堂、圆满供斋、召请下堂、供奉下堂、送圣诸佛、圆满敬香,整个水陆法会一共进行了七七四十九天。

    期间萧洛在张子明的陪同下率永寿县一众衙役将去年大战后散落在山谷河道中的零碎骨骸收纳归集,烈焰焚烧后寻一风水宝地入土为安。渺然与法号了悟的平坚率八十一位僧尼诚心敬意,诵念大悲心陀罗尼经,超度亡灵祈愿逝者早赴极乐净土。

    俩人功德圆满后辞别紫照禅师和了悟、子明,一路奔赴凉州。腊月初五来到鸠摩罗什寺拜谒,二人被先师舌根舍利深深震撼,五体投地顶礼膜拜。寺院方丈清音禅师引领他们参观大殿壁画,行至藏经阁中,渺然抚摸卷卷真经不由得双手颤栗潸然泪下。清音禅师眼见他如此虔诚礼佛深为感动,言道鸠摩罗什大师穷尽心血译出《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妙法莲华经》、《金刚经》、《维摩诘经》等共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译文精美简洁晓畅,妙义自然诠显无碍,实乃佛门至宝圣经。

    斋饭烹茶间隙,清音方丈介绍在沙州敦煌县东南鸣沙山断崖之上有佛窟千孔,内塑各式佛祖彩色造像,洞窟四壁绘画精美,描摹佛教盛事。渺然、萧洛不禁是心驰神往,二人一番计议,欣然决定西行沙州观瞻佛窟,于是今日来到了删丹县城。

    二人一路劳累,饭毕烫脚净面上床安息,窗外北风呼啸,飘飘洒洒下起雪来。夜半三更时分,一阵嘈杂喧闹的叫喊声将二人惊醒,凝神细听人嘶马鸣中夹杂着隆隆巨响和阵阵哭嚎,正不知何故之时,店家伙计惊惶失措高声叫嚷道:“大事不好!吐蕃人杀进城了!”

    翌日巳时,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删丹县校场内黑压压站满了百姓,四周是数百名弯弓搭箭持刀拿枪的吐蕃士兵,这些蛮兵身披皮甲背负长盾顶插雉羽腰悬石袋,个个膀大腰圆雄壮魁梧。在校场北方石台之上,几十个顶盔贯甲的武士簇拥着一位身着赭红披风面皮黝黑的将军面南而立,用冰冷阴鸷的目光扫视着台下的人群。

    他开始用吐蕃语喊话,旁边一个陇右服饰的中年男子大声翻译,“你们这些天阙朝的子民听真,我乃吐蕃赤德赞普麾下将军杰布贡卡,今天我们的勇士攻破了你们的县城,想活命的乖乖跟随我们回逻娑,不去的就全部砍了!”

    听见这恐怖残忍的命令,人群开始骚动,女人们开始抽泣,幼童大声嚎啕。几个青壮男子突然爆发出怒吼,“兄弟们,吐蕃人是要抓我们去做奴隶!跟他们拼了!”他们做势要向校场门口冲去,就近的吐蕃武士举起长枪弯刀毫不留情的杀戳,转眼间人头翻滚尸横遍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校场里弥漫开来。

    萧洛和渺然看着这一幕,牙呲欲裂,欲待相救无奈相距甚远,只能扼腕叹息。那杰布贡卡在台上目露凶光,嗖的一声拔出寒光闪闪的钢刀怒吼道:“还有谁敢不遵号令!还有谁?”寒风呼啸中,他凄厉的喊声在天空激荡,前排几个幼童尽管蜷缩在父母怀中,还是吓得“哇哇哇”哭出声来。警戒的吐蕃士兵二话不说,长枪刺出挑起两个孩子向石台上掼去,“噗!噗!”两声,脑浆迸裂登时死去,孩子母亲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孩子父亲紧握双拳扑了上去,那几个吐蕃武士刀枪并举将两人砍翻在地。

    眼看着其他武士还要如法炮制残害孩童,萧洛、渺然再也忍俊不住,飞身跃起向着那几个武士扑去。萧洛身在半空长剑出鞘,落地时剑尖刺入一个武士胸膛,顺势抽出划开一个武士咽喉,空中一个半弧挥出斩断一条臂膀,眨眼间杀伤三人。渺然锡杖挥出隔挡住武士砍向孩子的弯刀,弯腰左手抱起一个女孩飞身旋转躲避枪尖,右脚一个扫堂腿踢翻两人,锡杖顺势杵下将对方肋骨砸断。

    这番出手如霹雳闪电,人群四散奔逃,吐蕃武士嚎叫着冲了上来将二人围在当间。萧洛自修炼《青囊经》以来从未与人交过手,黄庭注主要是打通他的经络血脉,化机卷则是气凝丹田积聚内息,丁聆泉再授之以绝妙剑法,他天姿聪颖悟性极强,在华岳之巅心无旁骛专心修炼,虽只有短短两年多时光但内外兼修,功力已然不俗!眼看吐蕃人残害天阙黎民百姓,义愤填膺出手凌厉,待宝剑沾了人血,心底那一丝怯惧化为愤怒,剑雨漫天专心迎战。

    石台上的吐蕃将军绝未料到居然会有人横空杀出,看清楚只有一僧一俗两人,狞笑着调兵遣将将两人团团围住。两刻钟后,萧洛和渺然浑身是血站在三十多具尸体堆上,被十数根套索牢牢勒紧不得动弹。

    杰布贡卡来到二人面前,瞪着怪眼用蹩脚的土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萧洛昂首挺胸答道:“我们乃天阙子民,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旁边几个副将叫嚷道:“杀伤我们这么多勇士,将军,让我砍了他们!”杰布贡卡巨手一挥,“闭嘴!两个人就杀死我们三十多人,他们是天阙的勇士!我要带他们回去献给国师做奴隶,怒达陵钦王爷命我们速攻速归,放火焚城,押着俘虏牲畜撤军!”

    三天后,漫天风雪中,祁连山大斗拔谷。八百多吐蕃人骑着战马,押着用绳索拴住手腕的五百多删丹百姓蜿蜒前行,中间是一百多名用皮绳穿过锁骨的县城官吏和守捉军俘虏,跟着是成群的牛羊、整车的物资,最后面是二百多吐蕃战士用鞭子抽打督促牲畜民伕速行。

    腊月寒天,冷风刺骨,吐蕃士兵身穿皮甲头戴毡帽骑在马上不停用枪杆刀背抽打俘虏,删丹百姓流离失所痛苦悲怆,不少老弱病残难耐苦寒倒毙路旁。渺然和萧洛被裹挟在队伍中间踟躇前行,眼看如此惨状不禁是神情黯然,渺然合拢被缚的双手诵念大悲心陀罗尼经,超度亡灵。吐蕃民族笃信佛教,听闻这长耳僧人口中诵念的纯如经咒,凶恶的武士亦庄严肃穆面露祥和,休息的时候不少士兵拿来糌粑和青稞酒,让二人充饥御寒。

    吐蕃将军佩服二人孤勇,特令优待,将渺然与萧洛双手用牛筋绳索捆牢,脖颈被长条木枷卡住,行军路上同吃同宿,方便时亦同时同地,三天下来饥馁消瘦不少,幸亏二人内功护体运转周天,否则早就在寒夜里被冻死。对天阙与吐蕃边境冲突两人虽然早有耳闻,但此次亲身经历方晓得战争的残酷。平静生活的百姓一夜之间成为俘虏,被押送到吐蕃城邦之后,青壮男子成为奴隶苦力在雪山冻土上劳作,年轻女子送入王府成为奴婢歌伎任人宰割使唤,剩下的人被拉到奴隶市场公开叫卖。

    两人此刻对自己未来的生死倒没有特别在意,而是为了眼前受尽折磨的数百人民感到揪心。每到天色昏暗,不少喝醉了酒的吐蕃士兵到人群中挑拣年轻美丽的姑娘,不顾其家人哭喊反抗,挟在臂膀中来到路旁,压在松树上公然凌辱强暴,许多姑娘不堪受辱,寻隙纵身跳入河谷之中。

    目睹这些暴行,渺然和萧洛目眦尽裂,然而限于身手被缚毫无办法,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间惨剧在面前不停上演。几天下来,百姓多已麻木,不再挣扎哭闹,多是沉默接受命运的安排。

    这天黄昏时分,天色晦暗彤雲密布,杰布贡卡派出的斥候回来秉报,离开删丹县已远,未发现甘凉二州方向有任何追兵前来。吐蕃将士大喜,在一个叫做羊角沟的地方安营扎寨,此地深处大斗拔谷腹地,是饮马河汇入通天河的沟口,恰好有一个百十亩的高台,比沟底高出二十多米,三面环水背靠大山,易守难攻。杰布贡卡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排兵布阵极富经验,命士兵监押着民伕沿高台外侧用鹿角木栅扎筑营垒,支起军帐点燃篝火,所有俘虏圈禁在紧贴山崖的一侧,一千多吐蕃士兵杀羊宰牛炭烤锅煮,饱食狂饮且舞且唱,尽情渲泄着掠夺者的狂喜。

    酒过三巡,吐蕃将军杰布贡卡站在一块巨石之上,手持酒袋高声呼喊:“吐蕃的勇士们!神灵护佑,此次出征斩获颇丰,今夜畅饮庆祝,再过两天就回到嵯峨堡了!伟大的赞普必会重重赏赐勇敢的战士!”他话音未落,上千名吐蕃士兵振臂狂呼!呐喊声在寂静黝黑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渺然和萧洛蜷缩在饥寒交迫的人群中,清晰的感触到不少人在低声啜泣颤栗。两人默默无言,深深的感叹繁华盛世下边境百姓黎民的悲苦命运。夜色渐沉,气温越来越低,冷风像刀子一样刺刮着每个人的骨骼皮肉,不少年迈体弱之人眼皮合拢就此长眠不醒。

    子夜时分,渺然朦胧中听到一阵阵此起彼伏的狼嚎,他的心头突然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用手肘碰了碰萧洛,轻声道:“枕石,你听这狼叫?”萧洛道:“长耳,这苍莽祁连山,几只狼嚎有何奇怪。”渺然摇摇头道:“我在三天前就听到这狼叫,但开始就一两声,后来逐夜增多,仿佛狼群在聚集,尤其今夜,我凝神细听,居然有上百只。”萧洛一下子来了兴趣,运转周天,以化机卷中聚气听音的法门仔细听辨,发现在羊角沟四周的山林里确实有上百只野狼,以高低不同的音频在嘶嚎,似乎是在召集同类,而且声音是越来越近,仿佛已将整个营地包围。

    就在一瞬间,狼群的咽喉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所有叫声整齐消失,寂静的黑夜中只剩下猎猎风声。